第十四章 诘问
北漠一直都是死族和鬼族盘踞的地方，然而数月前，这里多了一批新的居民——人类。 对于死族、鬼族的容忍，商戎最初觉得很惊讶，因为于他而言，毁了他家乡的蛮兽，两百年一直与人类战斗的蛮兽，如今却默许了他们在北漠中的活动，这显得有些难以想象。 当然，他们与蛮兽的战斗一天也没有停止过。 在黑达格的带领下，北漠之中多出了一个人类的都市，灵之都，最初的时候，他们不过只有区区千人的规模，好在这些人都是战之都的精英，依靠着灵都的地利，一边建设着这座都市，一边与周边的蛮兽厮杀。 然而仅仅只是半个月后，一切都变了。 初时，商戎并不知晓死鬼兽潮入侵帝国的消息，他只知道黑达格挑选出了上百人，分为十数组分别派往东南面的不同指定地点，说是接受灵都的新鲜血液，而商戎也是执行者之一。 在指定的地点守候了两天之后，大批的蛮兽出现了，然后在商戎的胆战心惊中，就他们押送的数百人类交给了他们。 第一次押送人类流民的仅仅只是一个死族兽将，但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息，却压得商戎喘不过气来，而心中的百般疑问更是无处询问。 等到死族兽将带军离开之后，商戎才松了口气，与同伴一起将本来昏迷的流民弄醒，在他们的叙述中，这才知道了关于死鬼兽潮入侵帝国的消息。 商戎很震惊，因为这证明了他的一件猜想——灵都，竟然在和死、鬼二族合作！ 他不知道黑达格是如何做到的，但是这个事实，让他想到了两个字。 叛徒！ 百年以来，人蛮之战从未停息，可如今黑达格却与人类的敌人相互合作，将属于帝国的子民掳掠入北漠，只为了壮大战族的实力，这种行为，让整个灵之都都成了人类的叛徒！ 可他忍住了心中的厌恶，带着这数百人，在数天的磨砺之中，回到了灵之都。 所有的新鲜血液都需要经过筛选，而黑达格交给他们的任务，便是在数天的跋涉中在这些流民的脑中植入灵之都的伟大，并且激发他们战斗的欲望，而那些没能做到的人，跋涉途中的蛮兽自然会将他们解决掉——正如黑达格当初带领他们进入战之都一样！ 回到灵之都的时候，流民的数量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二，将这些人交给灵都负责指引的人后，他就赶往了灵之都的中心，灵宫。 “你竟然在和蛮兽合作！” 他仍然记得当初这句话出口时，是饱含着如何的怒气，可黑达格却似乎早有所料，好似一直在灵宫中等待着他的前来。 紧接着，黑达格的反问让商戎愣住了。 “商戎，你觉得如果没有我们的插手，蛮兽就不会入侵帝国吗？” 不，不会，人蛮之间的战争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停止。 “或者，没有我们的插手，这些流民的下场就会是什么？” 商戎在心中挣扎了很久，终于平息了自己心中的怒火。 他明白黑达格的意思：无论灵之都是否与蛮兽合作，死鬼兽潮的入侵迟早都会发生，而像现在这样，好歹还能够保住一部分在战争中本该丧命的人类。 他没有去问这桩交易到底是如何达成的，而是接受了事实，承担了这份引领灵之都新鲜血液的工作。 可是今天，他忍不住了。 弃舟历二二四年，三月十一，商戎带着只剩下千人的流民部队再次回归灵之都。 三个月的时间，灵之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初仅仅千人的地下都市，如今已经达到了二十万人口，凭借着这种惊人的劳动力，无数的建筑拔地而起，初步展现出了灵之都的瑰丽面目，而正中地势最高的灵都更是熠熠生辉，闪烁着一股仿佛圣光一样的光芒，照耀四方。 但商戎没有心情去欣赏灵之都的美丽，脸色铁青的往灵宫赶去，然后通过了守卫的检查，进入了大殿之中。 “你回来了。” 黑达格的声音很平静，他站在大殿的一侧，看着灵之都的美景，半截银白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 商戎没有说话，只是往大殿一站。 黑达格察觉到了异常，于是回头看去，眼神瞟见商戎紧攒的拳头以及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指骨。 “说吧，你有什么问题？” 看着水波不惊的黑达格，商戎突然觉得一股无名火在心中烧起，可他还是压着声线，说道：“这次的最后一批流民，已经带回来了！” “嗯，我知道了。” “但是这不应该是最后一批。” 黑达格在大殿的石椅上坐下，点点头：“嗯。” “你知道少的那部分人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 “他们被鬼族给杀了！”商戎暴喝出声。 黑达格看着暴怒的商戎，眼神却出奇的平静，片刻后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觉得我想说什么？”商戎觉得黑达格不可理喻，指着殿外大声说道：“蛮兽将人类视为食粮，你怎么还能够这么平静的和它们合作？” 面对商戎的诘问，黑达格只是静静的坐着，甚至闭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沉睡。 就在商戎忍不住想要上前之时，黑达格突然说话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着这个面具吗？” 商戎一愣，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半副银白面具之上。 “这幅面具，属于我的父亲。” 黑达格的手指在面具上轻轻滑动。 “十年前，我和塞朵娜还没有加入战族，那个时候的我们，生活在玄武域的一级镇市，可汗镇之中。” 商戎的眉毛微挑。 他知道可汗镇，这座镇市确实是玄武域曾经的一座一级镇市，只不过在十年前改了名，变成了铁木镇。 “当初的可汗镇属于可汗家族，他们的统治方式十分暴力，几乎将其余的家族压榨一空，连二级镇市的家族都不如。为了反抗可汗家族，镇中的铁木家族暗中联合了其他的家族，组织起了一只军队，向可汗家族发动了挑战。” 黑达格所说的便是可汗镇成为铁木真的历史，在铁木家族的挑战之下，可汗家族落败，最终才导致了铁木镇的诞生，这是商戎不记得从哪儿听来的故事。 可黑达格的下一句话让商戎愣住了。 “但是，铁木军太弱了，根本对可汗家族造成不了威胁，他们的挑战刚开始就被可汗家族给粉碎了。” 商戎皱眉——这和他所知道的故事完全不一样！ 如果铁木军没有挑战成功，可汗镇怎么可能易主？这与事实完全不同呀？ 然后黑达格给出了真相：“但是，可汗家族最后还是失败了，他们的家主被两个男人偷袭致死，然后本族的核心部队在当天的一场变故中全部牺牲，可汗镇易主铁木家，成为了铁木镇。” 偷袭？变故？ 商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难道那场变故，跟你的父亲有关？” 黑达格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可汗镇的镇守军战力惊人，在当时的玄武域十分出名，而他们的标志性特点，就是全军上下统一都带着银白色的面具。” 商戎的眼睛豁然睁大，因为他看到黑达格竟然取下了那半张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极其清秀的面孔，而非众人想象的那般有着伤疤或是胎记。 面具被黑达格抓在左手之中，而右手拇指在其截面上轻轻滑动。 “你应该想到了吧！我和塞朵娜的父亲，都是可汗家族的人，也是负责统领镇守军的两位中侯，而杀死可汗镇镇主的两个男人，就是我们的父亲。” 商戎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你们的父亲都是可汗家族的人，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背叛家族，带兵镇压自己的族人，让铁木族上位吗？”黑达格的眼神一直停在面具之上：“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受不了可汗家族对可汗镇的通知方式，所以他想改变这一切，他想让可汗镇的各族和平相处。” 商戎沉默了。 “只不过，父亲他们高估了自己的修为，虽然他们成功的杀死的可汗家主，但他们自己也遭到了可汗家主的临死反扑，我的父亲当场死亡，而塞朵娜的父亲也身受重伤，几日后不治而亡。这幅面具，便是当时我父亲战斗时，剩下的半副面具。” “可是，你们为什么……” 商戎半晌没能问出口，但黑达格明白他的想法：“我和塞朵娜为什么会离开铁木镇吗？其实在少了可汗家族的控制后，铁木家族上位，对于我们两家一直保持着感激的态度，可是对于我们来说，铁木镇已经不适合生存，因为可汗家族的势力极其庞大，哪怕是家主倒台，镇中依旧存在着不少可汗家族的残余势力，这些势力控制着铁木镇一些关键的经济脉门，是的铁木家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只能选择与他们共存。” 黑达格顿了顿，抬头平淡的说道：“在铁木家的眼中，我们是他们的恩人，可是在可汗余部的眼中，我们则是不折不扣的叛徒。我们两家在铁木镇呆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受到了不下三十次的刺杀，幸好我的母亲在我儿时已经死去，可塞朵娜的母亲，却死在了这些可汗余部的刺杀之中。铁木家试图保护我们，可是他们能够提供的保护实在有限，所以为了保命，我和塞朵娜选择了离开铁木镇，去了低级镇市想要重新开始生活……之后的故事，我想你大概也都清楚了。” 他将那半副面具重新戴回脸上，然后看着商戎，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与蛮兽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这些我都十分清楚，但是你是唯一一个除了战族心腹之外，我选中来参与这件事情的人，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够明白一点，那就是什么叫做牺牲。” “我不是弃舟神，我没有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但是为了战族的未来，与死、鬼两族合作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人蛮战争不是我发动的，虽然这不是我的借口，但是我只能打着这个名义在这场战争之中为战族，为人类，来谋求我所能求到的最大利益，而在谋求利益的过程中，牺牲难以避免，而我能做的，只有心甘情愿的成为别人眼中的叛徒！” “或许，等到有一天所有人发现了真相之后，我就可以安心的走了，而你，商戎，则要带着他们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