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蚍蜉论
玄武城外，每十数公里便有给过往商客休息的停息点，奴隶贩子、杂货商人，又或者是出入城的能力者，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而在某一个停息点的某一间小小的茶亭之内，一张茶桌，桌上一壶茶水，两只茶碗，而桌旁一个人穿着一件黑衫，头上束着一个发髻，正一边安静地喝着茶，一边打量着远处玄武城遥遥可见的雄伟轮廓。 这是在北上途中的乔曦明。 他眼中的玄武城极其庞大，让他感觉看见了一只巨龟，四足将泥土牢实地踩住，镇住了南方的大地，以中心一座入天之塔环绕的无数楼阁为背，顶住了南方的大地。 “再次看到四圣城的感觉，是不是很复杂？”一缕声音打断了这一张茶桌上的平静，一个挺拔的灰衣人，带着一张面罩，在茶桌边驻足。 乔曦明抬头，然后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 “师兄。” 取下脸上的面罩，常明奇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师弟。 “这大概是你第一次叫我师兄吧？” “……似乎确实是这样。” 常明奇收回自己的眼神，摇摇头，将面罩放在了桌上，然后也在茶桌上坐了下来，端起另一只还未动过的茶碗，和乔曦明一起看向了玄武城的轮廓。 “你准备去朱雀城了吗？” 咽下茶水，乔曦明点点头。 “最开始的计划，是准备从玄武城和青龙城两方同时开始，你和杜天闻负责玄武城，是计划的重心，而维伦负责青龙城，作为辅助……”常明奇的声音好像平得如同在聊一件小事一般，连眉平平，给人一种极为普通的感觉：“挑战赛之后，因为莱福士，也就是明镜的关系，我们加入了白虎城的计划，将玄武城的力量分割出了一部分过去。” 乔曦明脸上的笑容不变：“对的，确实如此。” 常明奇瞥了他一眼：“可是，你现在却要去朱雀城？” 短暂的沉默。 “蚍蜉撼树……” 常明奇眉毛一挑，不知道乔曦明话中何意。 “我小的时候，曾听一个女人给我说过一个故事，说在以前的地球上有种群居生物名字叫做蚍蜉，它们的个头很小，比我们的指甲片还要小，但力气很大，能够举起比自己重百倍的重量。其中有一只蚍蜉它是整个群落里面力气最大的一只，它也以此为豪，首先它抬起了麦粒，然后它举起了树枝，接着它推翻了石头，举起的东西一个比一个重。日复一日，它的骄傲愈加的膨胀起来，直到有一天，它站在了一颗参天大树面前……” 常明奇眯了眯眼，听乔曦明继续说了下去。 “……蚍蜉说：‘我要推翻这棵树，来进一步证明我的力气！’，于是，它开始朝着那颗巨树发动了冲击。” “一次，头晕眼花，可大树没有动弹……” “两次，鼻青脸肿，大树依然没有动静……” “三次，头破血流……” “四次……” “五次……” 乔曦明顿了顿，喝了口茶水，看着远方的玄武城，但目光却好像穿过了更远的二府，一都。 “蚍蜉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撞着大树，可是直到它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的那刻，大树也始终没有动弹过。” 常明奇低头看着自己茶杯中漂浮的茶叶，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整个帝国的面前，我们就像那一只蚍蜉，就算我们的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将帝国这棵大树撞倒，而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对吗？” 老师二字，让乔曦明的目光微微闪了闪，却没有回答，而是突然说道：“故事还没有结束。” 常明奇一愣。 “在这只蚍蜉死了之后，大树在原地生长着，没有因为它的死亡而有任何改变。一年，两年，十年，仿佛永远都会生长在这片土地上一样。可有一天，事情发生了变化。” 眼睛一亮，常明奇抬头紧紧地看着乔曦明。 “那一天，看起来极其的普通，无风，无雨，似乎与往常的日子毫无不同。但就在这样的一天中，大树突然发出了咔嚓的声音，一开始只是很轻的一声，但紧接着，声音就越来越密，整颗巨树都随着震颤了起来，仿佛被一颗巨人不断的推撞一般，最后，轰地一声，它倒了！” 在那轻声的描述中，常明奇却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根参天大树倒地的场景。 大地的震动，尘土的飞扬。 “树倒了，那只蚍蜉临死都没有撼动的树就这样断成了两截，倒在了地上。就在其他的动物好奇这颗巨树为什么突然倒下的时候，它们却突然发现，这颗参天大树的树干，竟然是空的。” 巨树空心，又怎可能耸立？ 乔曦明的话语又一转：“撼树的蚍蜉有一个儿子，当它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撼树时精疲力尽而死去时，它对这颗巨树生出了报复之心，然而它的力气并没有它父亲那么大，所以更加不可能撼动这颗巨树。可它没有放弃，展开开始了另一个计划。” 常明奇眯了眯眼，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错误。 “小蚍蜉回到了群落，开始寻找愿意跟随自己的伙伴，花了很长的时间，它聚集起了一批不小的队伍，然后它们一起朝着大树出发了。抵达大树附近后，小蚍蜉并未叫上它的伙伴一同去撼动这颗巨树，而是作出了另一个举动——它们咬破了树根，顺着根须朝着树干之中爬了上去！” “在树干之中，小蚍蜉带着伙伴一口口的啃食着树心的汁rou，每一天都能将其啃噬一部分……” “然后它们就将这棵树掏空，导致了巨树的倒塌对吗？”常明奇突然插嘴，连眉皱起：“我们现在在做的，难道不正是如此吗？何必要如此分散来增大计划的危险系数呢？” 被打断的乔曦明笑了笑，却说道：“师兄莫着急，听我把故事说完。” 常明奇一滞，皱眉忍住了自己的冲动。 “小蚍蜉带着伙伴啃噬着树干，希望有一天能够将大树啃噬一空，为自己的父亲报仇，可是有一天，它惊恐地发现，当它的同伴在这场复仇之路上，因为啃噬树心而精力衰竭一个个而死的同时，树干之内却不断的有新的汁rou生长出来，很快就补回了它们啃过的部分。” “——它们费尽心思所做的，不过是一场徒劳罢了！” 一种堵塞感出现在常明奇的心中，丝毫无法说出话来。 他开始懂了。 本诺德，甚至当初反叛的七贤者，他们都是乔曦明故事中撼树的蚍蜉，因为力量的差距过大，他们最后都失败了，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而在撼树的蚍蜉死亡后，他们残存的力量，也就是本诺德培养出来的这批人，包括常明奇和乔曦明在内，他们都是试图啃噬树心的小蚍蜉，日复一日的潜藏着，希望有一天能够将这棵大树啃噬一空，等它轰然倒塌的一天。 可是，帝国的历史虽然短暂，仅仅二百余年，可它却让人类在蛮兽四伏的境地中生存了二百余年，这种基础是无比牢固的，就像会再生的树心一样，被他们侵蚀的帝国，总会生出更多的阻拦力量来阻挠他们的行动，在疲惫中，让他们消亡。 “直到有一天，有一只小蚍蜉发生了变化。” 乔曦明的声音打断了常明奇的深思。 “这只小蚍蜉，它在自己牙齿上面涂上了一种东西，是一种利用树心汁rou做的毒，而当它涂毒的牙齿再次啃食树心时，它们惊讶地发现，被毒牙啃过的树心竟然完全的坏死，停止了生长的过程。” “于是，小蚍蜉们的计划变了，它们一边召集更多的同伴进入树干，将啃噬的树心搬运出去制成了毒药，然后运回树干给里面的队伍使用。” “一天……” “一月……” “一年……” “十年……” “然后，那一天，大树的树心，空了！小蚍蜉站在树干之内，对着树皮咬下了最后一口。” “轰！” 声音很轻，却让常明奇打了个激灵，因为他知道，故事中的巨树——倒了！ 乔曦明喝了口水。 “我们只是小蚍蜉，靠着我们的力量，怎么也不可能撼动这棵大树的影子，也不可能啃噬得空它的中心，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能够让树停止再生的毒药。” 短暂的沉默。 “毒药，是你让关鑫做的事情？”常明奇突然问道。 乔曦明一笑：“这不过是个故事罢了，帝国不是树，我们也不仅仅只是蚍蜉，而毒药的形式也有许多种。关鑫是，明镜也是，还有……最重要的还是投毒的方式，不能只是一个方向，也不能是两个方向，或者三个方向，只能是四个方向同时进行，让他完全没有反扑的机会才行……因为，我们的机会，也只有一次而已！” 常明奇想了想，表情终于缓了下来：“原来你早就已经决定了……好吧，玄武域这边，我会尽力安排……” 乔曦明却摇了摇头。 “玄武域，就让天闻来负责吧，虽然他看起来懒散，但其实认真起来的话，也不会比谁逊色。师兄，你的目标，还是只有那一个。” 常明奇肃然，点了点头。 “你从兰凰那里得知关于黑部八组的消息，确实不假，我通过石郎将回到了玄武军之中，只要有可能，我就尽力潜入他们的内部，按照你的分析，我最有可能进入的，便是八组之中，负责帝国高端战力的虎组。” 沉默了一阵，常明奇突然开口：“蚍蜉的故事，是你编的吧？” 乔曦明笑而不语。 常明奇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时候不早了，这次分别，怕是要有许久不见了。” 乔曦明笑笑，放下了茶杯：“那么，师兄，多保重了。” “保重！” 黑衣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停息点中，没有入城，而是绕行，去往了北方。 常明奇停留了一会儿，这才带上了面具，然后回头朝覃镇的方向看了一眼。 毒药吗？ 一声轻笑，灰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