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二话 云南旧事 ̄之三
随君弃剑到彭蠡湖的一路上,石绯一直不敢多出声。 因为他知道 ̄若非自己大意跟丢,寒星不会死在灵州。若寒星不死,跟著君 弃剑行此一遭的人,就不会是自己了! 但……为什么会是我石绯?为什么不是王道或魏灵? 「刘邦立汉,以韩信为齐王、萧何为侍中,萧何於起义时,便与刘邦出生入 死,而位犹在韩信之下……」船在彭蠡湖上,石绯忽然说道:「你不让魏灵跟你 到鄱阳剑派,却找我来,是不是学了刘邦的方法?」 君弃剑笑一笑,反问:「你今年几岁了?」 石绯一怔,答道:「十六岁,怎了?」 「不愧是将门之後。」君弃剑仍微笑道:「除了你的脸还像个娃娃之外,光 看你的体格、你所说的话,有时实在感觉不出来,你只有十六岁。」 这是称赞吗?石绯一时不解。 君弃剑紧接著又说:「和你们相处,我会考虑用权谋之术,但不是用刘邦的 那一种……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石绯接腔道:「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 每战必败!」 「将者……」 「智信仁勇严也!」 「兵者乃……」 「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善出奇者……」 「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故经之以五事……」 「慢著!」石绯忍不住了,叫道:「干嘛忽然要我背孙子?我熟得很!」 君弃剑哈哈笑道:「你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後!不过……你听好……」呼了口 气之後,君弃剑缓缓念道:「夫知人之性,莫难察焉,美恶既殊,情貌不一。有 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然知人之 道有七:一曰,间之以是非而观其志;二曰,穷之以辞辩而观其变;三曰,咨之 以计谋而观其识;四曰,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五曰,醉之以酒而观其性;六曰 ,临之以利而观其廉;七曰,期之以事而观其信。」 念完以後,君弃剑带著微笑,看著石绯。 但见石绯浓眉紧凑,似是竭力思索。半晌之後,终是无奈摇头,道:「孙子 里面没有这一段,我肯定没有!」 「本来就没有!」君弃剑失笑道:「你不会以为世上兵书只有『孙子』吧? 这段乃是『诸葛心书』之『将苑』中的一段……你记好这一段,这就是我用来看 你们的方法。」 石绯瞥头思索片刻之後,仍感不解,便道:「不懂!」 「你志在戏、王道志在蜀、北川志在弃……」君弃剑轻声一叹,说出最後一 句:「魏灵志在我。」 「太诌了,还是不懂。」石绯摇头道。 「你来到中原,原本只是想游山玩水,故你是『尽力而不忠者』,但由於生 在将门,你有底子、且爱好挑战,所以你不会退缩;在灵州一役,我又对你『期 之以事而观其信』,结果已经出来了;王道原本只是因钱莹所言才会跟我,但钱 莹既死,查出其根柢因由便是他最主要的目的,所以他不会退缩;北川球与同门 跨海而来,绝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弃卒,他的愤怒自不待言,所以他不会退缩,他 们俩人是『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但魏灵……」 「喔,我懂了!」石绯恍然大悟,接腔道:「魏灵一开始便没有什么目的, 至今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跟著你,所以她可能会退缩……」 君弃剑苦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差不多是这意思了。」 重点不是在於『退缩』,而是魏灵所想要的,君弃剑自认不可能给她。但是 ,和一个十六岁的小子,没必要说得太清楚。虽然君弃剑自己也只有十八岁。 船支向东,溯游而上。进入昌江了。 鄱阳剑派的所在,并不如云梦剑派一般隐蔽,船家都知道它的位置。 自彭蠡湖溯昌江,河口没有什么城镇,只有几户渔家。溯江向上约二十里, 远远便已见到一栋卓然突出的建筑物。 给了船资,两人上岸,面前便是那栋建筑物。 四周有围墙,砖是红砖,墙顶皆有檐,铺以绿瓦;一眼从大门望进去,便已 可看到当中的主殿,屋顶上有燕形石雕、停於屋檐角上,用的是淡紫色的铺瓦。 再向下看,所有雕梁栋槛,图形并不刻画的十分真实,纯粹兴致所致,随意 置之。 光就外观而言,是一片的楚国浪漫风气,很楚国的建筑。 君弃剑呼了口气,道:「准备好了吗?」 「好了。」石绯万分庄重,颔首应是。 「阿竹……都二十天了,你还不放弃?」常武又在门外笑问,每一天他都来 问、来劝,真个是不厌其烦。 全派上下都知道,常武对阮修竹很有兴趣,但同时也晓得,常武是个标准的 痞子、色胚,故从来也没人帮腔、没人搭理他俩之间的事。 「我是很愿意帮你的,可是你要给我机会啊!你脾气别这么硬,该认的事便 要认了,为什么要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那么有信心?难道我不值得你相信么 ?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难道就不会为自己考虑一下?」常武的性子也真是值得 佩服,可以隔著门板,对著一个从不理会自己的人叨叨絮絮,换了他人,早就放 弃。 「何所闻而来?」房中阮修竹忽然说道。 常武为之一怔,随即应道:「闻汝香而来!」 「何所见而去?」阮修竹又道。 常武又是一怔,回道:「我没要『去』啊!」 阮修竹闻言,重重一叹,其叹息声听在常武耳中,可真是莫名奇妙。 阿竹为什么要叹气? 但闻阮修竹喟然道:「孺子不可教 ̄」 「啊!这个我听过!」常武极为兴奋,忙接道:「朽木不可雕也!」 阮修竹见说,又叹了口气,继续翻著手上的『世说新语』。 关在房中二十天了,百无赖聊之下,阮修竹只得勉强翻起小涵借她的书,藉 以打发时间。 此时以嵇叔夜之句语常武,而常武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却又丝毫不以为辱, 真教阮修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除了叹气之外,就没有其它的表达方法了。 忽尔想起了孔夫子的名言,没料到常武接是接得极顺,却完全感觉不到自己 是在骂他…… 人之鲁钝,也至如此,何其可悲啊 ̄ 「对了,阿竹,元伯刚刚传回来一条消息,是有关君弃剑的,你应该会很有 兴趣……」常武又说道。 阮修竹一愣 ̄难道君弃剑果真不来?常武说中了、小涵也说中了? 「咳咳……」门外忽然有人作势咳嗽,是女声,非常武。 「君弃剑来了,掌门要你到大厅去。」门外那人故意放大声量,说道。 是小涵的声音!阮修竹笑颜逐开了。 迟是迟了点,可是,他还是来了嘛! 常武一愣,又对著门板道:「但愿他不是个徒有虚名的家伙。」说完,便离 开了。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阮修竹听的。 阮修竹原本不想理会,但转念一想,小涵却也提过这个可能性…… 老天保佑啊 ̄ 对了……他刚说,元伯有新消息? 「小涵!」阮修竹在房内急急唤了一声,生怕小涵已跑掉了。 门外无人答应,阮修竹不禁气沮。 看来,大师兄还是没要放我出去的意思…… 吱呀一声,递饭用的小窗忽然打开了,小涵的声音传了进来:「什么事?」 阮修竹喜不自胜,忙问道:「刚刚常武说,元伯传回了有关君弃剑的消息, 怎么著?还有,既然他人到了,大师兄有说可以让我出去了吗?你去看沐雨,她 怎样了?她父母肯放她回来吗?还有,你没别的书吗?居然要我看论语、世说新
语?语来语去,乱无聊一把的!这种东西怎么有人喜欢看啊?」 阮修竹说完了,小涵作势用小指掏了掏耳朵,道:「没了?」 「没了!」 「要不要喝水?」 「不用!快回答我!」 「嗯……有好消息、坏消息,也有不好不坏的消息,你要听哪些?」 「先听好的,从最好的开始。」 「那好……先说好,别打断我!」 「成了,你快说!」 小涵清了清嗓子,泰然而言:「最好的消息,就是君弃剑已经到了;第二好 的消息,沐雨很正常,没发病;第三好的消息,我是有其它的书,像南华真经、 道德经、文心雕龙,我可以保证它们对你来说,比世说新语还无聊!至於为什么 有人喜欢看,我只能说,人各有所好;第四好的消息,沐雨的父母不肯放人;第 五好的消息,龙掌门还没吩咐可以放你……」 「等等!」阮修竹忙叫道:「这也算好消息?」 小涵耸耸肩,道:「那第四和第五好的消息,你也可以把它当成第三和第二 的坏消息。」 第三和第二?「那就是,还有最大的坏消息?」阮修竹急急问道。 「是有……」小涵拨了拨自己左额前的头发,将脸靠到小窗边,低声道:「 元伯送回来的消息……道上有人传闻,君弃剑会故意在三月的大会败北,让三大 赌坊输到脱裤子!为了这件事,三大赌坊已经派人要将君弃剑挖出来『问』清楚 了。同时,既然有了这样的传闻,龙掌门认为无风不起浪,与君弃剑合作一事, 得要好好考虑。至於你嘛……出了这样的事,你想出来,有得等了。」 阮修竹一听到『故意败北』,早已愣了,接下来的话全没听进去。 小涵说完,见阮修竹无有反应,也知她已呆了,便拉上小窗,迳自离去。 阮修竹一人在房中,开始喃喃自语。 「他……要故意败北?这怎可能?不对,不可能的!」 这其实只是一种催眠,因为她找不到君弃剑非赢不可的原因。 如今的阮修竹,也仅能催眠自己而已。 常武来到大厅,除了大师兄龙子期踞於主位外,门口正中又站著两人。 龙子期是故意不起身的,收到元伯的消息、再加上他的自尊心,使得他不愿 意起身。 我龙子期好歹也是一派之尊,何故要与只是有点名气、但寸土俱无的小鬼头 平起平坐? 对,就是小鬼头!这两个人,看起来连二十岁都不到,凭什么! 常武一迳走到龙子期身边,毫不客气的打量著面前两人。 左首那人生得狻为高大,眉毛略浓、嘴唇也厚了些许,一张娃娃脸显得稚气 十足,轮廓又极分明、鼻梁极挺,看了就知道不是汉人! 右首那人,身形适中,一身白衣、腰间配剑,无鞘之剑,眉毛稍淡、双眼也 略细,看起来生得挺俊,还不错,不过比起大师兄和我,就差远了! 「右边那个是君弃剑。」常武心中随即作出判断。 君弃剑的嘴角淡淡牵著一抹笑,看著龙子期。 石绯心里则有点不安,但又表现出一副昂然的模样,当常武打量著他时,他 也毫不客气的与常武对望。常武移开目光後,他才将眼闭上了好一会儿,而後转 视身旁的君弃剑。 怎么还不说话?石绯心中犯疑。 他自然不晓得,龙子期看不起君弃剑,君弃剑也未必就多看得起龙子期,这 次来谈合作,纯属势所必然,根本没有什么礼敬对方的心理可言! 已经亲自登门造访了,为了避免使自己的立场变成『有求於人』,君弃剑宁 可不言。 如果继续持下去,就是直接转头走人也无不可!君弃剑心中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