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法武道同皆为空
玄慈想了想，皱眉道：“虚竹？虚字辈应是我少林寺正式弟子中当前最年轻的一辈，还请林施主体谅，老衲的确不认识……” 林平野面露微笑，低声道：“方丈可还记得，我那日与你所说的，听来的故事吗？” 玄慈面露疑惑，突然面色一变！ 林平野抬手放在玄慈肩上，低声道：“方丈稍安勿躁！” 玄慈原本气势暴涨，闻言却又沉静下来，苦笑道：“林施主想要老衲做什么？还请但说无妨。” 林平野伸出食指摇了摇：“方丈这话可就说的过了，在下是那种人吗？我告诉方丈这个消息，就是因为知道天下武林中人敬仰少林寺，泰半，乃是敬佩‘伏虎罗汉’的德高望重！况且，这种事情若是不好好安置，说不定哪日会被有心人利用，再者说来，方丈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恰好是少林寺吗？” 林平野面露悠然：“二十多年前，在下也不过稚子顽童，还未入我逍遥派，方丈放心，此事的确与我逍遥派无关，在下只是机缘巧合探听的消息！然则天下事一饮一啄非是普通，方丈也要知晓，今日之事，往往便是源自昨日之因啊……” 玄慈面色凝重，又看林平野双眼深邃，似有深意，终于叹了口气，正色道：“老衲谢过林施主了。” 林平野笑了笑，二人站回原来位置，玄苦低声道：“师兄，我少林寺的神功，就这么……” 玄慈面色平静，却看不出多少焦急，淡然道：“阿弥陀佛，师弟，你诵经多年，却还是拙于表象，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若是众生当真可悟佛法至理，岂非好事一件？若是不能悟通佛理，你当他们真能练成？【易筋经】已在我少林寺保有数百年，你且回想一番，可有几个真练成的吗？” 玄苦神僧一愣，其他几个玄字辈高僧也陷入思索，良久，面露微笑，如释重负般齐声道：“阿弥陀佛，师兄佛法精深，我等却是不如，善哉！若教众生向佛，便是无量功德，若是心堕阿鼻烦恼地狱，我等也无可奈何！” 众位高僧想明白了情况，顿时释然，反倒是林平野在旁略带不解的看了一眼，感觉他们就如同卸下了什么担子一般，又回过头来，看着在场众人的表情变换，人生百态，喜怒哀乐求不得尽在其中。 他本是心有大愿望，才定下大恒心来做出此事，此时却突然有些隐忧，虽然自己毫无畏惧，却不知道这些人，能否体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 一天时间匆匆过去，许多人已用心背住心法，但是却还是舍不得就此离去，患得患失的心态表露无遗，好在少林寺客房繁多，若是真有死不下山的，再让僧人匀一匀，安排下这诸多武林同道倒也简单，只是第二日就不能待在场上了。 少林寺毕竟称为武林泰斗，既是名望，也是负累，若是不去管这些人，恐怕就要闹翻天了。 林平野则是之后便悠闲的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直到午夜时分，他才翻出厢房，悄无声息的向着藏经阁而去。 藏经阁虽然是少林寺重地，还有一位首座，四位执事以及二十多位武僧和上百僧人聚拢此处看守，然则林平野的武功修为已经达到天下顶峰的层次，可堪匹敌者不出二十人，能胜过他的不出十人，连达摩堂首座都被他打的吐血，这些人更是不值一提。 只是他越过看守翻进了藏经阁，却突然停下了步法，不去寻找那些少林寺严加看守的七十二绝技的秘笈，而是略微找了找，拿起一本《金刚经》看了起来。 他悠闲自得的仿佛在自家书房中，看完了《金刚经》，又拿起一本《楞伽经》，其中自然是没有【九阳神功】的，之后是《地藏本愿经》、《观自在菩萨母陀罗尼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大藏经》等等，其中多有一些少林寺独有的孤本，乃至还有许多佛学大德的注释。 他夜入藏经阁，竟然只是为了看佛经，仿佛是要遁入空门一般，令人不解。 足足看了一个多时辰，林平野依旧安之若素，此时却听沙沙的扫地声响起，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老僧人，手拿着扫帚，一点一点的清扫着地面。 眼见僧人走近，林平野毫无避开的打算，他合起手上的《华严经》，全然没有半点在别人家禁地被人发现的觉悟，反而上前一步，谦和有礼道：“这位大师，晚上好。” “阿弥陀佛，贫僧不过一扫地僧耳，这位施主太客气了，只是此处乃是少林寺禁地，施主夜间偷入，恐怕不是为客之道吧？”这扫地僧手不停，头不抬，声音苍老，却清晰入耳。 林平野一耸肩道：“没办法，我只是想来看看少林寺收藏的佛经，但是我若是这么说出去，大师觉得少林寺上下有人会信么？既然如此，我自己偷偷来看也是一样的，左右我并未偷看绝学，问心无愧。” 扫地僧人停下动作，不用去看也知道林平野方才所拿所看的的确都是佛经典籍，即便再是孤本，再是珍贵，也只是佛经而已，对修佛的僧人来说自然视如瑰宝，对于武林中人来讲，与废纸无异。 扫地僧人沉默了会，开口道：“施主似乎并非我佛门弟子吧？莫非是想要遁入空门吗？” 林平野哈了一声，连忙摇头：“酒色财气乃我生命之中不可或缺之物，在下难以割舍。” 藏经阁楼上某个位置突然响起轻微的响动，听起来就像是有老鼠爬动一般，只是扫地僧人和林平野都恍若未觉，扫地僧叹了口气：“像是施主这般彬彬有礼又爱惜佛经的人，老僧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平时打扫藏经阁也就罢了，偶尔还要去整理被弄乱的典籍，唉。” 林平野笑道：“佛经虽宝贵，却也是历代高僧大德书写，可见佛法流传还是必须要有人才行，哪日诚心向佛之人若是绝了，少林寺就算藏有十万经文，也不过废纸而已。” 扫地僧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老消瘦，但是并不苍白的脸庞，脸上也没有与年龄相符的老人斑之类，只是平静道：“施主此话似乎意有所指？只是施主还没说，为何而来呢。” 林平野负手而立，笑道：“在下并非要遁入空门，只是从小到大，总爱看些闲书杂书，已成了不可或缺的习惯，佛道两派对我而已并无异样，都不过是宗教流传而已，而佛经道藏乃至百家之言，都是流传的知识和文化，在下向来将多听广闻挂在嘴上，有此机会，怎可放过？” “翻看这些书籍，仿佛便是与古时大德隔着时空交流，心有触动，意有收获，正可反观自身所学，平时所想，大师既然在藏经阁中扫地，当知众生平等，皆可成佛的道理，再者说来，从有佛门开始，历朝历代都有大德轶事流传，可见不持大乘心，谈何大乘法？” 林平野侃侃而谈，而扫地僧人闻言默然，良久，叹了口气道：“施主言之有理，却是老僧着相，也是少林寺着相了……” 林平野却又笑着摇摇头道：“大师不必如此，毕竟天下人中，有我这种心态的恐怕凤毛麟角，江湖之中更是万中无一，任何江湖人来到藏经阁，眼中所看心中所想，恐怕都是七十二绝技的道理。” 林平野轻松闲适，安然自若，不经历过那般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不历经艰难积累知晓文化知识的重要性，怎可能养出来对于知识本能性的好奇和追求？ 扫地僧人闻言想了想，觉得的确有道理，便道：“施主所言不假，既然如此，还请施主自便，只是藏经阁毕竟乃是少林寺重地，未免多生波折，还请施主到时早些离去。” 林平野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大师每日清扫藏经阁，应当也看过不少佛经吧？” “阿弥陀佛，老僧在少林寺已待了几十年，平时整理佛经典籍，自然也是常常阅读体会。”扫地僧人语气平静，心如平湖。 “甚好！在下心中正好有许多疑惑不解，不知道大师可否赐教？你我不谈教化宣扬，只是闲聊解惑，可好？”林平野面露微笑，语气真挚。 “善哉！施主有此意，老僧不敢推迟。”扫地僧人面露笑容应下，两人席地而坐，林平野笑问道：“恰好心中有一问，佛曰：‘得人身如爪上土，失人身如大地土’，在下不明应作何解？” 扫地僧人答曰：“命本虚妄，自无始劫依赖，轮回六道，循业受生，以堕入恶道中失却人身为多。” “善！原来如此，佛曰：‘因地不真，果招纡曲’，当作何解？” “不真者，不正也。纡曲，迂回曲折，不直也。你种下的因是不正确的，有偏斜的，那所得都果也是不美好的，有歪曲的。” “幸得禅师解惑！” 扫地僧人闻言微笑不语。 林平野又道：“大师，昔年达摩禅师东渡，留下佛法，又留武学，佛法息人之欲念，武学旺人之渴求，自相矛盾，又是为何？” 扫地僧人长须飘动，声音苍老却不沙哑：“老僧翻阅寺中典籍，才知昔年达摩禅师一生从未练武，但万法为空，非空不空，佛法武学皆是空，人心所向乃是自然而来，佛祖虽然大开方便之门，却只是开悟智慧，赐予机缘，来与不来，在一切有情众生，而不在佛祖菩萨，只是后人不知其中精深，重于外相，不解其空。” 林平野闻言心中一震，喃喃道：“佛法武学皆是空……”他哈哈一笑，恭敬道：“苦海无边，良学为舟，大师所言，句句珠玑。” 扫地僧人笑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一切为空，口中所言不过强为定义，渡人难，渡己更难！林施主所悟，皆是自身有慧根，老僧知你不爱空门，然则是空非空，非假非空，心若不空，处处都是红尘，便如如今少林寺中诸位高僧，纵然学全了七十二绝技，也起了好胜之心，若不能以金刚般若斩去无名之火，唯有念诵佛法，才能缓去心火。” 林平野抚掌笑道：“善！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地中海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扫地僧人一愣，头一次失态大笑道：“阿弥陀佛！知我为我，才是正果！” 林平野同样大笑道：“花开见我，我见其人！无我无相无武无佛，万法皆空，唯有真我！” 两人笑了许久，扫地僧人悠然叹道：“道理虽深，却难做到，老僧今日虽然明了道理，却也有了畏惧，畏惧有生之年不能勘破，不能得见如来。” 林平野双目闪闪，笑道：“懂了道理，才有了方向，纵然如今在下眼中有佛法、有武学、有相，可或许有一日，我终能见无相、无法、无我、无物之境，如道家之万物混同，先天地生，若到那时，是我非我，都唯我，我见谁还是谁见我，有何区别。” 扫地僧人沉默不语，良久叹道：“阿弥陀佛。” 双方一个问，一个答，一字一句都蕴含深意，尤其林平野触类旁通之下，感受良多，他身怀【易筋经】、【洗髓经】，都是参入许多禅宗文化的功法，平时不过是从武学角度着手，此时换个思路从佛法方面体会，顿时若有所思，面上微笑之下，体内内力依旧如长河般流动，然东流滚滚，百川汇聚，愈发壮大，经脉之行也愈发的完善，内气滋养，神照虚空，反哺rou身。 而【小无相功】虽然是道门神功，却也能正好对比参考一下佛门的思想，两者固然南辕北辙，流传至今都是深藏智慧，林平野但觉得视野开阔，面露喜色，转而又想到，若是有机会，还真要多多拜会那些百家之中学有所获的先行者，参悟诸道而印证我道。 大道万千，包容万物，就算世界也要分出清浊天地以区分容纳，人力有穷时，自然只能择一开始，由简入繁，以点窥面。 这一僧一俗聊到天色微明，林平野这才告辞而去，休息了没多久，又参加第二天的‘阅经大会’。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众多记住了【洗髓经】心法的佛道高人们，心急火燎的想要带着徒弟门人什么的尽早离去，林平野此时心中开阔，许多顾虑烟消云散，然而此时眼看众人去意已决，却也还是不得不出面，与玄慈方丈和几位玄字辈高僧一起，提醒众人，还有最后一个环节没有完成。 “阿弥陀佛，既然诸位同道心有所获，少林寺何必苦苦留着大家呢！另着，小僧也有一事，正要与少林寺诸位玄字辈高僧论谈！” 清朗的声音响起，一旁仆人拱卫之中走出一人来，衣衫简朴，目藏智慧，正是鸠摩智！ PS：养心功夫不到啊……只要是还有好胜心的，不管嘴上怎么讲，都还渴望着有成绩……啧啧，的确磨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