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蜀中张任
建安九年三月初三,江东军军营。 战死将士的尸骨层层叠叠的堆着,孙策接过周瑜手中点燃的火把,向着尸堆掷出。火把落在已经洒满油料的尸体上,燃起了熊熊的烈焰。火焰迅速的蔓延,燃烧了整个尸堆,扑面而来的热浪和浓烟烧蚀着每个人的神经。 周瑜缓步上前,走到孙策身旁和他并列,低声道:“兄长,张任带来了。” 瞿塘峡口一战,张任无法带领部下及时撤回白帝城,最终战至全军覆没,自己亦力尽被擒。张任被绑缚着推了上来,孙策沉声道:“张将军,今日焚烧贵我双方战死将士的尸骨,以免疫病流行,也权且当作葬礼。昨日一战死伤惨重,是江东之殇,亦是益州之殇,所以今日请将军到场,哀悼逝者,送别自己麾下的士卒,也算略尽一份心意。”孙策稍稍斟酌了一下,又道:“在下可以命人暂且解开张将军的绑缚,只是在这种情境时候,还请将军自重。” 张任摇头道:“不必了。如此已经极感盛情。”之后不再言语,低头默哀,神情悲凉。 孙策也不勉强,回身看着飞腾的火焰,积郁了很久的哀伤合着悲恸一起涌出,其中满是锥心的痛意。孙策放声悲歌道:“怜我江东儿郎,英魂一缕归掩泉台,征战之心纵死不休,想君当年雄姿英发,哀君情切俯地流血……” 三军齐声应和道:“想君当年雄姿英发,哀君情切俯地流血……” 尸堆燃烧了近一个时辰,火焰才渐渐的熄灭,张任向孙策躬身行礼道:“张任深感恩典,在这里谢过君侯。” “既然知道是君侯,还不跪下!”甘宁发作道,水鬼营在强渡中损失惨重,所存者十中无二,因此甘宁对张任切齿痛恨,此时怒火终于忍不住喷发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呼喝?”张任冷笑道,随即转向孙策:“君侯是大汉侯爵,奉诏征讨,在下不敢废礼,但是益州与江东互为敌国,在下断没有屈膝之理,还望君侯理解。” “在战场上却不见张将军叙这些虚衔虚礼,何必偏要在此刻装腔作势。”孙策识破了张任隐藏在谦恭外表下的恶毒,冷然笑道,“如今的情形,白帝城已是倾覆之局,再无一战的余地,张将军纵有擎天之力,也无回天之时,于此性命交关的当口,请勿再以虚言相对,这样说话也会省力许多。” “君侯说笑了。”张任截口道,“江东虽有征伐之兵,益州亦有御备之策。白帝城为蜀中锁钥,城池之坚可称西南翘楚,江东士卒虽然纵横无敌,总也不能胁下生翅飞上城墙,只要冲进城下百步,同样有死无生。请恕在下鲁钝,看不出白帝城的倾覆之局何在。” “张将军对白帝城的城防倒是很有信心。”周瑜带着一丝睥睨的笑容道,“不知城中有多少军马,可以让阁下有这样的底气?” 张任摇首道:“事关城防虚实,在下不敢擅言。” “此战关乎白帝城存亡大计,又是以弱抗强的局面,张将军自然不肯擅言,理解理解。”周瑜扬起眉峰,“不过张将军未免小觑了江东的细作——刘璋抽调云南、建宁两处的守军进驻白帝城算不得什么秘密,加上城中原有的驻军,此时白帝城的兵力至多也就是两万人马。张将军,我江东雄兵十万,征战天下,未曾败绩,白帝城终究不过山野小城,所存有限,贵军如何补给暂且不论,仅凭着城墙器械就妄图与我军周旋,实在是荒诞的很。” “荆州战事初平,元气未复,周将军口中的十万雄兵,只怕是虚言诓骗了。”张任丝毫没有掩饰语气中讥诮的意味,“益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钱粮之事,不乏解决之道,相比君侯并不稳固的补给线,可谓天壤之别。白帝城一战对于益州不过是热身,在君侯而言却已经涉及根本。于今是拖,而后谈战,这其中的微妙之处,难以尽述,还请君侯攻城时慢慢玩味体会。” “于今是拖,而后谈战,这八个字怎么听都是庞统的口气。”孙策朗声长笑,“既然如此,烦请张将军在我军中盘桓数日,看我如何玩味体会其中的微妙之处。”
“盘桓?怕是留难更为贴切。”张任哂笑道,“君侯真是风雅,便是战败也需要人在旁鼓掌助兴。” 孙策不理会张任的嘲笑,彬彬有礼的答道:“张将军既在我的军营,便是在下的客人,怎敢失礼留难?说是盘桓,便真是盘桓了。” “盘桓也好,留难也罢,君侯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忠臣不事二主,无论在江东的军营还是益州的军营,张任永远是君侯的敌人。”张任睁目道,“君侯可速杀我,便留在下的人头一样可以观瞻白帝城之战。” 孙策道:“张将军,以连弩之利,将军亦无法坚守瞿塘峡口阵地,白帝城又能支撑多久。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值此生死交关之际,请将军熟思之,万勿自误。” 张任正色道:“今任为君侯所擒,有死而已。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陨,名可垂于竹帛也。君侯请勿多言,可速杀我!” “张将军何必执着,刘璋这样的主公,怎值得将军为其死忠?”孙策劝道。 张任怒道:“刘益州是怎样的主公不用君侯评断。可速杀我!” 孙策不忍道:“张将军的师兄弟张绣、赵云皆在在下军中为将,在下有心全将军兄弟之义,难道将军竟一点不顾念故旧之情?” 张任摇头道:“便是师父在此,张任也只能辜负了,可速杀我!” 孙策踌躇难决,张任笑道:“君侯何必惺惺作态,张任今日便降,久后也不降!可速杀我!可速杀我!可速杀我!” 孙策长叹一声,知其必不肯降,只得命斩张任以全其名。张任引颈就刑,至死亦无一丝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