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豺狼虎豹

    艳阳当空，北桑王城之外，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人，两万步兵，三万铁甲兵当空而立，如同一棵棵挺拔魁硕的青松，又如同一尊尊庄严肃穆的雕塑，他们或纹丝不动地站着，或规规矩矩地骑在战马上，秩序井然，五万多个人聚在一起，竟没有激起丝毫的喧闹与嘈杂。

    他们似乎并不着急，大概是知道这座王城是他们最后的目标地，而城中人早已是瓮中之鳖，他们不必再耗费一兵一卒，胜利就已经是属于他们的了。每个人的心情都在飞扬，可越是最后一刻，越是出奇的不着急。东征之行就差这最后一步了，现在他们只需要静静等待，等完成将军的任务，就能带着胜利的喜悦班师回朝，凯旋而归了。

    当城门大开，一抹瘦弱的身影自城中走出，缓缓地走向黑压压的东杞骑兵时，所有的北桑臣民都暗暗地长吁了一口气，他们获救了，他们终于不用被疯狂屠杀了。感谢上苍，赐予绵绵不绝的生的希望。

    临走前，萧太子将沐瑶要求的东西交付到她的手中，而后郑重地朝她躬下身，拱手一揖：“皇姐舍身取义，以北桑大局为重，如此勇气，缙澜敬佩，他日若有机会，缙澜定当回报。”

    沐瑶懒得揣摩他的话里真假几分，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接过包袱，二话不说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相信自此一别就是天涯路远，老死不相往来。

    对于所有的北桑人来说，他们正经历生死攸关的重要时刻。

    沐瑶的出场可谓万千瞩目，站在阳光下的每一个东杞士兵都无比好奇，自家将军坚持索要的北桑公主究竟何许人物。然而，他们很快就失望地皱起了眉头，眼前的这个面黄肌瘦的柔弱女子与他们所期待的北桑第一公主实在大相径庭，相去甚远。他们甚至怀疑再次被北桑皇忽悠了，昨天送来的冒牌货都比眼前的丫头中看百倍。

    尖嘴猴腮的使臣额角不着痕迹地抽搐了一番，难以置信地瞧着沐瑶营养不良的长相，满腹犹疑，这丫头真是将军指定要的人么？怀疑归怀疑，可转念一想，谅他北桑皇天大的胆，也不敢拿自己的江山开玩笑，就算是欺骗，也不可能愚蠢到拿这么个货色来敷衍充数。

    “你就是萧楠天最宝贝的公主？”使臣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沐瑶。

    “正是。”沐瑶平静地应道，即便千军万马之前，她依旧面不改色，冷静自如，她的腰背和脊梁像平常一样挺得直直的，不卑也不亢。

    使臣挑了挑眉头，对于她的沉着镇定感到意外，毕竟面对如此阵势，要是一般的女子，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

    于是他又盯了她半响，却再没能从那张平凡外表中发现别的亮点，也就对沐瑶失去了探究的兴致。

    “那上车吧，将军大人还等着呢。”使臣终于从沐瑶身上移开了犀利的目光，他一声令下，马蹄声起，黑压压的大军开始成队撤离，缓缓地向离北桑王城最近的平南城前进。那座城池归属北桑，却早已被东杞攻下，而今是鹤炳一行人的暂驻地。

    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沐瑶便进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要说完全不害怕，那必然是自欺欺人。只是她已经别无选择，哪怕前面是豺狼虎豹凶猛，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勇敢地去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沐瑶下了那辆通身漆黑的马车，被人一路领着走进了一栋大殿。大殿里粗犷豪迈的欢声笑语阵阵响起，五六个身披铠甲的将士正神采飞扬地谈论他们光辉的北征之行。一路征伐，一路缴杀，一路收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训练有素的他们虽然依旧镇定着没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但他们掩饰不了那发自内心的得意洋洋，他们的胸脯抬得高高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高傲，更加自负，更加的不可一世。然而，他们也的确拥有骄傲自负的资本，这一路的扫荡式征服就是最有力的见证，谁也不会怀疑，他们就是这片大陆最当之无愧的强者，他们就是主宰天下的绝对霸主。

    沐瑶呆呆地不知站了多久，人群中眼尖的某人终于瞥见了她的存在。

    他几乎是蹦出来的，一双星目炯炯地，紧盯着大殿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女子。

    “你是哪来的姑娘，怎的会在这里？”这位蹦出来的剑眉飞扬的青年，好奇地瞧着沐瑶，他的年纪大概与沐瑶不相上下，由于长着一副娃娃脸，二十一岁的他显得比沐瑶要稚嫩的许多。

    “回将军，这位就是北桑皇最宠爱的念芙公主。”一旁的使臣恭敬地回话。

    将军？他就是修罗将军鹤炳？沐瑶不由得错愕，此人横竖不过二十左右，容貌俊朗阳刚，面上笑意盈盈，与传说中的丑陋可怕的地狱修罗简直天地之别，也完全出乎了她的想想。

    “哦？你就是我们将军要找的人？”

    只见对方星目刷地一亮，啧啧地绕着她转了好大个圈，边转边将沐瑶上上下下地打量，眸光闪烁，仿佛要透过那层层装束将沐瑶的里里外外瞧个透彻。

    将军口中又是将军，这东杞的等级称谓可真是混乱，不过由此看来，鹤炳应该另有其人了。

    沐瑶低着头，始终保持着低眉顺眼的静立姿态，任由对方肆意的打量。

    “杨少将军有所不知，这念芙公主，可是西北的一大传奇人物啊。”说话的是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此人五官端正，四十出头，下巴处翘着一小撮山羊胡，是大殿里除了沐瑶唯一没有着铠甲的人。

    “军师此话怎讲？我看她不过姿色平庸的丫头，能有什么传奇？”

    被唤作军师的中年文士，摸了摸他的山羊胡，神情莫测地缓缓道：“东杞北桑相隔甚远，诸位没听说过念芙公主的名号也属正常，可在西北这边，大家也许不知道北桑的太子叫什么名字，但绝不会没听说过，一身二姓的两国公主。”

    一身二姓的两国公主？

    “念芙公主是出了名的民间公主，自幼生长于草野之间，因缘际会，被南楚王司马景历收作义女，赐以司马之姓，封号长乐公主。司马景历对她可谓是视如己出，宠得连自己的嫡亲血脉都心生嫉妒。因此长乐公主又被南楚人称为第一公主。后北桑灭南楚，昔日的长乐公主转眼间便又成了北桑的念芙公主，原来，这长乐公主竟是北桑皇萧楠天遗落民间多年的私生女，世间再荒唐的巧合也不过如此了，据说那萧楠天怜悯这丫头自小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也是恩宠有加，许以特权无数。要论北桑王宫里最受宠的公主，非当念芙莫属。”

    军师简傅自幼博览群书，智慧过人，年轻的时候又周游列国，阅历无数，他懂得的八卦向来最多，自他口中出来的信息也一向不会有错。

    听了军师的话，那位杨少将军不由又看了沐瑶两眼，越看越觉得新奇，嘿，他怎么就看不出这丫头有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呢？于是，又是打量了片刻，最后他俯下身，目光炯炯地盯着沐瑶的眼，无比认真地得出结论：“什么一身二姓，两国公主，依小爷看，你是亡国公主，亡国又亡父吧？”

    此话一出，大殿里霎时一片哗然，好像...的确...如此噢。

    南楚收养她，南楚灭了，北桑令她认祖归宗，而今也是落得奄奄一息，名存实亡。

    如此说来，沐瑶倒真像是扫把星，所到之处，无不国破山河亡。然而，尽管觉得他说的有那么一丁点儿道理，沐瑶并不会真的就把自己当作不可饶恕的千古罪人。这个无礼的家伙他以为他是谁，他根本不了解真相实情，凭什么对她的身世妄自评论乱贴标签。

    没有人会愿意别人把自己看作灾星，饶是脾气再好的沐瑶也难以忍受如此恶毒的抨击。她募地抬起头，狠狠地瞪向那长着娃娃脸的高大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与不满。

    岂料，被她这么一瞪，对方不怒反笑，越发来了兴致。

    “呦呵，小灾星生气了。”他笑得牙齿白晃晃的，要多欠扁有多欠扁。

    沐瑶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了声将军来了。所有人立马都噤了声，敛起了情绪，适才的欢笑热闹转瞬即逝，大殿里刹那间陷入一片无声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