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刑警大队技术队的民警在爆炸后不到三分钟就开始了紧张的现场勘查工作,陈云和刘鹏小心翼翼的从警戒线外向中心现场走去,抬脚的时候小心留意着地面上散落的砖石碎块和破碎玻璃,生怕影响了现场痕迹物证的提取。 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刑警,这么多年以来,陈云始终保持着对犯罪现场的敬畏之心,他深深知道,一次优秀的现场勘查,远胜于调集大批警力开展的为期数日的走访,而且现场痕迹不像证人,它是绝不会说谎的。而优秀的现场勘查,一定要建立在原始现场之上,任何对现场的破坏,都会导致结果的偏差,这种偏差就好像射击一样,枪口偏差一毫米,目标偏差十万八千里。所以,在现场勘查结束之前,他很少进入现场。可是今天,情况不同了,他必须要进入爆炸的中心,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里到底有些什么,需要对手用这么大的手笔来遮掩。 街道沿途的建筑损伤不大,但废品收购站损坏却非常严重,高高的围墙此刻早已变为砖石碎屑散落在四周,院内堆积如山的各种废品化作花花绿绿的碎片夹杂其间,房屋只剩下短短的半截土墙,四处烟尘飞扬。一场将偌大的废品收购站几乎夷为平地的爆炸竟然没有伤及附近的液化气站,简直是一个奇迹。陈云心中暗叫侥幸,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中心现场指挥勘查的是来自省厅刑侦总队的专家,陈云曾经在公安内部网络上看过相关介绍,知道此人在国内现场勘查领域声名显赫,此刻在此处出现,显然是随同公安厅工作组一同来到集安,恰逢发生爆炸,便赶来勘查现场。陈云对于现场勘查是门外汉,只能站在一边看着省厅的专家指挥民警来去匆匆的忙碌,想找个机会问问,却插不上嘴。 “是专业的定向爆破。”身边的刘鹏开口了,陈云转头看了刘鹏一眼,略带狐疑,问道:“这个你也懂?” “一点点吧,”刘鹏笑笑,“我们是特种大队,安置炸弹是必修科目。” “那你说说,怎么个定向法?” “看到中心现场了吗?” “看到了,没什么异常,就是那辆车被炸成碎片了。”陈云看着废品收购站院内原来停放警车的地方,那里此刻已经成了一片空白,警车已经化成千百个破碎零件散落在方圆百米的各个角落。 “那里不是中心现场。”刘鹏看着陈云目光的方向,摇头说道,“原来停车的地方发生的爆炸,只是将那两辆车炸成碎片,但真正的爆炸中心却在车的后方。” 陈云顺着刘鹏所说的方向望去,那里原来堆积着一大堆废品,此刻小山一样高的垃圾如同被削去一截,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垃圾山头。 “你是说中心现场在垃圾堆那里?”陈云摇摇头,“不对吧,你看那个垃圾堆只是矮了一截,如果是中心现场,还不早被炸得漫天飞舞?这么大的威力,早把这堆废品炸平了。”院内的废品山不止一座,即使远在院墙附近的小山,都已荡然无存,此处若是爆炸中心,哪里可能留下些许废品? “其实我认为爆炸点不止一处。”刘鹏仔细看着,一边看一边说道:“汽车是一处爆炸点,四周围墙至少有两处爆炸点,院内的房子也有爆炸点,而所有的爆炸点都是为了掩盖中间的爆炸点。” “有依据吗?”陈云还是不相信。 “围墙被炸飞,房屋被炸平,车子被炸碎,垃圾堆完好无损,这就是依据。” “怎么会是完好无损呢?”陈云纠正着刘鹏的错误,“至少有半座垃圾山被冲击波吹走了。” “我看是整个垃圾山下沉了,只有一小部分被爆炸的冲击波带走。”刘鹏眯起了眼睛,“无论是围墙、房屋还是汽车上面的炸药,量都不大,真正大量的炸药在垃圾堆之下,却是定向爆破。” “定向爆破?”陈云瞪起了眼,这已经是刘鹏第二次提到定向爆破了,“怎么个定向法儿?往哪个方向定?” “向下,”刘鹏肯定的说道:“那里的爆炸只有一个目的,向下爆破,让地面沉降。” “让地面沉降?为什么?” “掩盖地下的东西,比如说,”刘鹏眼睛亮了一下,“地道。” 集安市医院的搜索已经接近尾声,监控录像轻松的捕捉到了许正阳的移动路线,沿着移动路线翻找各处垃圾箱,大大减少了搜索范围。结果如同康剑成预料,没有发现可疑物品。 “空城计。”康剑成苦笑了一下,“被耍了。” 杜重阳恼火的将拳头在空中挥了挥,怒道:“等我抓到这个小子,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 “其实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康剑成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这个人你也认识。” “谁?”杜重阳愣了一下,问道。 “就是集安一中那个学生。” “许正阳?”杜重阳惊讶了,这几天这个学生几乎将集安搅得天翻地覆,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个学生到底是正是邪,他杜重阳这个多年的警察竟然没有一点儿感觉,相比之下最最让人头疼的则是,无论这个学生是正是邪,他们这些警察竟然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没错,就是他。”康剑成沉思者,缓缓说道,“可是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他怎么会救一个绑架了他同学母亲的人呢?”更何况那个同学,还是许正阳的心上人,这一点,康剑成早已知道了。 “要抓他难度大点儿。”杜重阳有点儿沮丧,这个仿佛铁打的硬汉,似乎是头一次,还没开打有些怯场了。 “抓他难度大,但找到他不难。”康剑成皱起眉头,说道,“或许他本来就想让我们找到。” “您说的电台定位装置,我已经安排信通处查了,”杜重阳对局长的判断不以为然,“那电台一直关机,根本无法定位。真要是想让我们找到,为什么不开机,这说不通呀” “或许只是因为,还没有到他想让我们找到的时候。”康剑成叹了一口气,这几天,一面对这个学生,他就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儿,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堂堂集安市公安局局长,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处境,此刻只能用一筹莫展来形容了。 山猫的撤退有条不紊,三个狙击小组交替掩护,在山林中迅速前进着。对山猫来说,这么快就做出撤离决定,在作战经历中尚属首次,如果是以前,面对别的对手,他一定会选择转移阵地,继续伏击。但是今天,他不敢这样冒险。而随着离伏击地点越来越远,他心中越来越坚信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因为直到此刻,距离撤退已经过去十多分钟,撤离了将近两公里,交替掩护的各个小组,都没有发现许正阳的身影,就连他山猫负责掩护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一种可能,许正阳压根儿就没有追过来,另一种可能,则是许正阳的追踪过于隐蔽,以至于他们这些狙击高手,费尽心机都找不到他的踪迹。这两种可能,山猫希望出现的是第一种,哪怕有人因此嘲笑他山猫被敌人吓破了胆他也不在乎,但他清楚的知道,对于这个神出鬼没的对手来说,恐怕第二种可能才是他不得不面对的。 山坡上的树林并不茂密,三个狙击小队之间的距离拉得恰到好处,尖兵小队前导前进五十米左右后,断后小队迅速向前跃进充当尖兵,居中小队转而断后向后方观察,原本为前导的尖兵小队则就地成为居中小队,观察四周环境。环环相扣,天衣无缝。行进速度可以慢,但不能错。 翻过前面的小山包就是最初伏击的报废车处理点,山包另一侧的山坡下是一片平地,没有了山林的掩护,再好的追踪能手也难以施展身手,只剩最后一小段路,目测距离五百米之内,过了这五百米小山坡,敌人便无处遁形,越是这样,越要稳住,不能急,慢慢来。 作为前导小组向前突进五十米后,山猫立即蹲身环顾,向后方做出前进的手势。作为专业的狙击小队,只需用手语传递信息,无需下令,也无需回头示意,只要将手一摆,后续力量会立即跟上,毫无阻滞。这是千百次训练的结果,也是千百次战火洗礼的结果。 这一次,手语失去了作用。手势打出之后,轻盈而又快捷的脚步声并未如期而至,断后小组没有向方才重复几十次的交替前行一般如期赶来。山猫心中微微一颤,出问题了。向身边的观察手示意继续观察四周情况,同时转头看向身后,控制心跳,不要慌,临危不乱。 原本居中的小组,狙击手和观察手单膝跪地,背靠背互相掩护,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狙击手显然意识到异常,转头向山猫望去,在与山猫眼神相对的瞬间摇了摇头,山猫心中更是一沉,居中小组狙击手摇头的意思他很清楚,在居中小组的视线内,没有断后小组的人影。也就是说负责断后的小组,脱离了交替掩护的范围。 山猫不动声色,但背后已经开始发凉,脱离视线的断后小组方才处于居中位置,一直在自己的视线之内,直到自己按照计划交替前突,而从自己开始向前突进到在预定位置停下,前后只用了不到两分钟。短短两分钟,没有枪声,没有呼喊,甚至没有明显的搏斗声,负责断后的两名久经沙场的狙击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如果是自己一行人深入敌后,落入敌人早已设好的陷阱,出现这种情况,山猫认为是有可能的,可是对手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在十几分钟前还是自己伏击的目标,现在反过来,一个人追他们六个人,还悄无声息的割了他们断后的尾巴,这种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难相信。果然遇到强敌了,山猫在心中无声的哀叹着,咬咬牙,猫着腰快步来到居中小组的身旁,端起狙击步枪,从狙击镜中仔细观察着。“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山猫一边看着狙击镜中空无一人的丛林,一边问居中小组的狙击手。 “没有,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本来该他们向前突进,但一回头就看不见人了。”居中小组的狙击手声音中有效懊恼,无论如何,人是从他们眼皮子底下丢的。 “往回找找吧。”山猫压低了声音,居中小组的狙击手点点头,缓缓向断后小组原本应该在的位置移动,山猫和居中小组的观察手警惕的平端狙击步枪,透过狙击镜飞快的看着周围的环境。居中小组的狙击手在狙击镜中移动的平稳而又镇定,动作是标准的战术动作,从居中位置到断后位置,短短五十米,移动过去只需要十余秒钟,如果在这段路上出了问题,那就绝对是见鬼了。饶是如此,山猫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眼睛紧紧盯着狙击镜,不敢有丝毫放松。居中小组的狙击手很快到位,向山猫做了一个一切正常的手势,山猫心中又是一沉,一切正常,那意味着还是没有两名断后人员的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到哪里去了? 看来要好好查找一下了,山猫下定决心,现在的情况,只能迅速收缩队伍,把四个人组成一个完整的小组,来一场细致的搜索了。需要把自己的观察手也叫过来了,山猫一边想着,一边回头,打出向我靠拢的手势。 举起的手瞬间停下,山猫感觉自己的瞳孔都不自觉的要放大了,自己的观察手,就像刚才那两名断后的狙击手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挖掘机轰鸣着沿着马路开过来,废品收购站的围墙已经被炸平,倒是方便了巨大的挖掘机开到中心现场。 陈云面孔上挂满了严肃,他已经可以断定,刘鹏说的是对的。这场爆炸就是为了掩盖地下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个废品收购站的地下,有见不得光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还非常要命,需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制造一场轰动全市的大爆炸,也要把它们隐藏在阳光之下。 想想吧,就在集安警方的眼皮子底下,就在这巴掌大的集安市区,竟然有人在三天前就组织一支庞大的卡车队伍招摇过市,干了些什么他们这些警察全然不知,紧接着又组织了一场定向爆破,是什么人干的他们全无头绪。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陈云一边想一边咬紧了牙关,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问题找出来。 “陈队,挖哪儿?”一名穿着三级警督制服的警察跑到陈云身边问道。 “照着中间那堆废品挖,一直往下挖,”陈云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警察应了一声,匆匆向挖掘机跑去,挖掘机轰鸣了一声,巨大的挖掘斗一头扎向了中心现场的废品堆。 “陈队,你这是在干什么?”迎面一名穿着便衣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男子身材高大,脸色黝黑,脸孔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容。陈云认得,来的正是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的总队长,刘成。刘成素来铁面,不怒自威,全省各市县的刑警队长们见了刘成都会感到莫名的紧张,就连省厅的副厅长,对刘成都留着几分情面。 “刘总,我觉得下面有问题。” “现在是什么时候?”刘成冷冷哼了一声,“哨子营和市医院先后发生嫌疑人被劫走的恶性案件,现在一点儿进展都没有,你倒好,组织人在这里给我掘地三尺,你怎么安排工作的?”刘成一点儿都不客气,或许对于他这个干了一辈子刑警的老警察来说,字典中根本就没有客套这两个字。 “刘总,这是一次定向爆破,一定是为了掩盖什么,所以,”陈云额上渗出了汗珠,连忙解释着。 “所以你认为把它弄个水落石出很重要是不是?”刘成打断了陈云的话。陈云无奈,只好点点头。 “我也认为把这些弄清楚很重要,但现在我们有那么多人吗?”刘成语气缓和了一些,继续说道,“不管下面有多重要的东西,现在都埋起来了,跑不了了。可那些劫走了嫌疑人的人是长着脚的,你不赶快抓他们就跑了,这个帐你都算不过来吗?” 陈云愣了愣,他知道刘成说的有道理,但是偌大的集安市,给他再多的人,短时间也无法把角角落落都翻个底朝天,与其东一头西一头的瞎撞,不如把地下的东西翻出来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那样的话没准儿会有突破。可万一要是什么都没有呢,又或者虽然有东西,但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呢?就会把本来就紧张的时间和警力白白浪费掉,往大了说就是贻误战机。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儿布置全市搜捕,我告诉你陈云,现在我们耽误一分钟,就会给歹徒十分钟的机会来逃窜。” 陈云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将一番辩解吞了回去,是啊,该怎么辩解,总不能告诉总队长,说我是在赌,我把赌注全都押到废墟下会有宝藏上了。这是抓捕,不是儿戏,赌运气是要不得的。陈云叹了一口气,向身边的民警下达了命令:“留两个人看着现场,不许任何人靠近,其他人立即回到各自的哨卡,准备全市搜捕。” 现场周边的警察齐声回应着,纷纷向各自的岗位跑去。陈云无奈的看着民警们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中苦笑着,就这么点儿人,全撒开了,就好像米粒掉进了沙堆,有用吗? 刘鹏看了一眼陈云,轻声说道:“我觉得你们现在需要军区帮忙了。” 陈云眼睛一亮,是啊,要是军区派兵,那就不一样了。现在的集安,连续发生枪战,爆炸,劫持,是时候请军队出马了。 山猫感到毛骨悚然,不错,是毛骨悚然。面对的情形太过诡异,已经超出了他能接受的范围。就是一转眼的功夫,一个大活人就从自己的眼皮子地下消失了,这一切几乎让他这个纯粹的无神论者产生了见鬼的错觉。作为一名资深的狙击手,他太了解自己的观察手了,成为一名观察手要经历的各项训练和狙击手完全一样,这么多年的配合,他深知自己的观察手放到狙击手的位置上,就是一名一流的狙击手。此刻,这样一名优秀的战士,连示警都来不及就消失了,这样的情形,如何能不让山猫感觉毛骨悚然? 居中小组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两名战士迅速向山猫靠拢,三个人背靠背呈品字形排列着,警惕的看着身边的丛林。 集安这个温带内陆城市,小山坡上的树林,用丛林来形容,绝对是抬举了它。作为身经百战的狙击手,山猫和他的属下曾经在亚马逊大丛林中潜伏过七日七夜,目的是清除一名参加特种兵技战术比赛的军官,在那里,他们忍受了巨大的蚊虫、剧毒的蛇蝎、狂乱的暴风雨,终于成功完成狙杀,并且全身而退。和那里的环境比起来,这里简直就像五星级酒店一样舒适宜人。可是,此刻,这个五星级酒店却满是杀机,低矮的草丛中,并不高大的树林中,平缓的山坡上,隐藏着的全都是凶险。该怎么办,山猫感觉到后背渐渐被冷汗浸湿了。 “头儿,怎么办?”居中小组的狙击手沉不住气,压低了声音开口发问了。 “我们被包围了。”话一出口,山猫顿时觉得有些滑稽,对手最多只有两个人,他还不确定两个人是都追了上来,还是只有许正阳一个追了上来,而他们原本有六个人,此刻就算只剩下了三个,那也是优势兵力,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被包围吧。但听到这句话,居中小组的狙击手和观察手竟然没有觉得丝毫不妥,是的,他们已经被包围了,或许不是被数量多于自己的敌人包围,但绝对是被无处不在的危机包围了。就算此刻他们三个人全方位观察着周边的环境,但依然没有信心抵御来自未知角落的袭击。 “发现什么异常没有?”山猫仔细观察着狙击镜中的世界,作为一名职业士兵,他已经迅速控制了自己的恐慌,此刻,面对强敌,任何处置失当,都会让自己遭受灭顶之灾。只有快速恢复理智,保持冷静,才能寻找一线生机。 三个人各自负责着120度范围的视界,狙击镜中的树林,平静的没有一丝异常,偶有草动,均属风吹,这简直就是一个平静的午后山林,简直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我们先向后搜索,注意保持队形,千万不要快,看仔细了。”山猫小声说着,自打进入应急处置小组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在下令的时候说过这么长的句子。 三名身着丛林迷彩服的战士缓缓起身,几乎用相同的速度移动着,向原本断后小组应当在的位置移动。三个人的动作是如此标准,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抬脚的高度、角度、速度、落地的角度都仿佛完全一样,三个人就如同一个长了三头六臂的整体一般,缓缓移动着。 狙击镜中的世界依然平静,五十米的距离却显得那样漫长,或许距离并不漫长,而是时间在这段距离中忽然变得漫长起来。三名职业军人,保持着最高的警惕,终于平安的走过了五十米的距离,但这里,依然没有任何异常。 山猫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草丛,不远处的一处草丛确实有踩踏的痕迹,如果曾经发生过搏斗的话,现场恐怕就在那里了。三人继续保持着背靠背的队形,透过狙击镜观察着周边的世界。“有情况。”居中小组的观察手低声喝道。山猫并不急于移动枪口,而是带动着三人小组一同旋转着,直至山猫的枪口指向原本观察手观察的方位,狙击镜里,地面草丛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阳光下反射出隐隐的金属光泽,是枪。 “这里也有。”随着三人小组的旋转,居中小组狙击手也发出了低声的呼喝,山猫此刻直接将枪口转了过去,狙击镜中,还是一件黑色的物体,看起来也是枪支。 “怎么办?”居中小组的狙击手问道。此刻,他已经完全没了主意,隐隐约约的,他感到,心目中无所不能的指挥官山猫,此刻也像他一样六神无主了。 山猫确实已经六神无主了。草丛中的两支枪,既是线索,又是陷阱,到底应该怎么办,他真的不知道。集团应急处置小组的狙击手小队,第一次没了法子。 “叫增援。”山猫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陷入绝境,他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应急处置小组呼叫增援,在集团历史上曾经有过吗?至少在山猫的记忆中,没有。 山林如同死一般寂静,就连掠过树梢的风似乎都没有了声音。时间仿佛被这凝重的沉寂拖慢了脚步,一秒钟如同一小时一样漫长,至少在山猫的感觉里,这个见鬼的世界,此刻完全陷入了令人绝望的静止。 山猫的三人小组此刻已经卧倒在草丛中,依然各自守着120度的视界,不敢有丝毫懈怠,三名久经沙场的战士,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被赤裸裸的摆在刀案之上,却不知道屠夫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屠刀会从什么角度落下。作为完全暴露在敌人火力之下的猎物,山猫倒是希望此刻响起一声枪响,哪怕随着那声枪响而来的是击碎自己脑壳的弹头,至少可以让自己的同伴知道敌人藏身的所在。他坚信,一但敌人的藏身之处暴露,自己一方的火力会顷刻间让那里不会再有任何生命存活下来。 但,让山猫失望的是,那个对手仿佛已经消失在空气之中,没有了一丝动静。 如同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大约在十多分钟之后,树林中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援兵到了。山猫支起了耳朵,仔细聆听着,东面,西面,北面都有脚步声隐隐传来,唯有南面保持着安静,围师必阙的兵家道理,已经被集团应急处置小组成功运用过多次。在一个方向设伏,在其他三个方向同时推进搜索,逼敌人向设伏的方向移动,最终将敌人歼灭,这样的战术,屡试不爽,希望今天也可以有所斩获。 如果说山猫是集团最优秀的狙击手,那猎豹则当之无愧是集团的追踪专家。接到山猫的求援之后,集团应急处置小组指挥官意识到麻烦大了,因此,此刻,来到树林中的,几乎是应急处置小组当前能调动的所有力量。根据山猫传送的经纬度,应急处置小组迅速开展了三面推进,并在南侧设伏。猎豹所在的小队,被安排由北向南搜索,所经过的路径,正是山猫狙击小队撤离的路线。 猎豹小队是一个标准的三人小组,猎豹在前方充当尖兵,另两名士兵分别位于猎豹的左后和右后,三人摆出一个箭头向前推进着。猎豹仔细看着沿途的草地,被踩倒的草很明显,当然,这是山猫他们的撤退路线,自然会留下被踩踏的痕迹。 搜索前进的速度很慢,猎豹仔细观察着,从足迹判断着经过的人数。应急处置小组的足迹很容易判断,黑鹰牌陆战靴独特的花纹在猎豹眼中异常醒目,是六个人,没错,但在六双黑鹰陆战靴之外,明显还有另一个人的足迹,此人几乎没有对足迹做任何隐藏,仿佛根本不怕被追踪到一样,就这样大大咧咧的紧随在狙击小组之后。 紧接着,黑鹰陆战靴的足迹发生了变化,前行的足迹似乎少了,猎豹凝神看着,一,二,三,四,只剩下了四个人,少了两个。 猎豹挥手示意搜索小组停下,接着后退了几步,趴在地上观察着,这里被踩踏的草地和附近明显不同,那双来历不明的足迹迈步的步伐似乎忽然加大,接着一双黑鹰陆战靴足迹的边缘出现了明显的蹬蹭痕迹,而另一双黑鹰陆战靴则似乎稍稍转动了一个角度,但接下去就消失了,仿佛一个弯没转过来一样。 猎豹在心中倒抽一口凉气,脑海中如同放映电影一般出现一串画面,一名跟踪者忽然加快速度,对落在最后的一名狙击手实施攻击,狙击手被一击之下便失去反抗能力要摔倒在地,袭击者迅速将狙击手扛在肩上,另一名断后的狙击手发现异常刚要转身,却被紧接着攻击,也是一击制服。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力度,匪夷所思,如同鬼魅。猎豹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今天这一趟,看来要打起十二分小心了。 马骁心中感到少有的酣畅,这么多年了,再没有人能和自己打出这么默契的配合,就像多年前在无数次深入敌后如入无人之境一样。 从许正阳开始在路边沟渠中移动的时候,马骁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行动计划,这种默契是多年出生入死培养而成的。在瞬间决定生死的枪林弹雨中,搭档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要敏锐的捕捉到,准确的领会搭档的意图,并迅速回应,只有这样,才能在残酷的敌后战争中生存下来。 作为S组的队长,马骁是小组的指挥官,每次战斗之前,制定方案,部署行动,安排撤离路线,组织装备等等,具有绝对权威。可几次行动之后,马骁发现,一旦战斗打响,行动开始,许正阳总是能对战场的信息作出极其敏感的反应,有时候马骁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情况的时候,许正阳已经果断的采取行动。渐渐地,马骁开始不自觉的成为许正阳在作战中的副手,随许正阳的行动而动,在交火的那一刻,马骁不再是许正阳的队长,而是许正阳的搭档。对此,马骁毫无怨言,因为他知道,那种野兽一般捕捉战机的本领,不是所有人都具备的。 因此,今天,当许正阳进入战斗位置之后,马骁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开枪,掩护。当依维柯救护车油箱爆炸,火光冲天而起的刹那间,马骁和许正阳几乎同时一跃而起,穿过公路,进入树丛,冲上山坡。不需要事先计划,不需要提前沟通,就好像心念相通一般,如同一个人一样,一起行动。 对于曾经在热带丛林中无数次穿梭作战的马骁而言,眼前山坡上的树丛如同一马平川,在其间行进没有任何困难。同样,正是因为如同一马平川,隐蔽就成为最大的难题。许正阳如同一条游动的蟒蛇,飞快而又安静的移动着,而且总会在狙击小组回头观察的瞬间隐藏起来。马骁自认没有那么快的反应,与许正阳稍稍拉开了距离,就这样和对手越来越近。 当许正阳忽然加快速度的时候,马骁意识到行动的时候到了,他只看到许正阳的身体忽然如同箭一般直射出去,断后的狙击手仿佛听到了声音,作势要转头,许正阳已经一掌击中他的颈部,紧接着便飞起一脚,那名同行的观察手身体刚微微一转,便被一脚踢中后脑,两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向地上瘫软下去。 马骁在心中暗暗叹服着,这么多年了,许正阳这一手控制力道的本领,他一直叹为观止。要迅速制服这两名男子,对马骁来说并不难,难就难在既要快,还要静,多一分力道都不用,用最恰到好处的力道,发出最小的声响,悄无声息的毕其功于一役。 但此刻,不是喝彩的时候,马骁几乎没有丝毫停留,快步上前,接住了被踢中后脑昏迷的观察手,许正阳则扛起同样人事不省的狙击手,两人迅速分开向左右两个方向撤离。等到前方的人回头时,后面早已空无一人。 接下来的动作,就像他们之前配合过无数次的行动一样,迂回,将在最前方落单的观察手制服,对付一个落单的士兵,对S组的突击手而言,如同探囊取物。而当马骁看到许正阳将一支狙击步枪扔到草丛中时,他马上明白,许正阳的计划,不仅仅是制服这支六人狙击小队,而是要故布疑阵,引出更大的猎物。而此刻,马骁能做的,只有配合,至于来多少人,来了人之后怎么行动,那是下一步需要考虑的事情。所以,马骁果断的如同许正阳一般,向另一个方向扔出了狙击步枪。 两个人,伏击了一支六人狙击小队,还要设伏攻击数量不明的援兵,如果不是S组的队长,如果不是和许正阳配合,马骁一定会认为自己疯了。 省公安厅厅长林杰再一次将眉头紧紧锁起来,自从到了集安之后,他已经不止一次感到力不从心,此刻,这种感觉再一次如山一般压了过来,就在康剑成向自己提出请求协调省委调动军队的时候。 康剑成在接了陈云的电话之后没有丝毫耽搁,直接驱车回到市公安局,几乎是冲进了指挥中心的首长指挥室,向坐镇指挥的林杰提出了调动军队帮忙的需求。作为一个地级市,集安任何一级领导都无权调动军队,就连N省的封疆大吏,省委书记,要想动用军队,也只能向驻军提出要求,由驻军逐级请示军委获准才行。调兵,自古以来都是大事,可现在,集安的形势,是到了非调兵不可了吗? 林杰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连续发生的枪战,公然的武装劫持囚犯,从公安局办公楼劫夺人质,专业的定向爆破,等等,无一不让公安、特警、武警束手无策。种种迹象表明,对手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有制式武器,火力强大,战斗技能精湛,不亚于一支小型军队武装力量,动用军队,完全有必要。可是,向省委书记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不是显得他这个公安厅长太无能了?N省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让省委怎么看?一动用军队,就会惊动中央,中央又怎么看?自己的政治前途又会不会受到影响呢?利益纠葛太多,这个在公安战线摸爬滚打了半生的老警察,竟然头一次沉吟不决起来。 “厅长,”康剑成一眼就看出了林杰心结所在,说道,“现在局势还在掌控之中,我们就好像坐在一个大炸药包上,一个火星就能点燃导火索,到时候大家只能一块儿玩完。等到局势失去了控制,我们就万死莫赎了。” 林杰重重叹了一口气,做官,就要能担当,他拿起手机,拨通省委书记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