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赵二虎已经接近奔溃了,自从加入特种部队以来,他接受了各种各样的反逼供训练,无论是心理上的诱导,还是生理上的折磨,无论是怎样的花样翻新,他都见识过,甚至亲身体验过。他知道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旦过了这个限度,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奔溃,放弃抵抗举手投降;二是涅槃,再多的伤痛也只是麻木,只要咬牙撑过这个极限,再高明的逼供手段都无能为力。因此,对抗逼供最高明的方法是调整自己的极限,越快让自己度过极限点,越快解脱。这种方法,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的,要有坚强的意志,非凡的耐力,还要学会逐步主导逼供的节奏。通过断断续续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控制逼供者的情绪,引导逼供的力度,对于平稳度过极限绝对是很有帮助的。 可是今天,赵二虎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因为他所经历的痛苦,是前所未有的。倒不是说疼痛的强烈程度前所未有,而是那种难受的种类前所未有,忽而麻痹,忽而持续剧痛,忽而间断刺痛,忽而奇痒难忍。如果说仅仅是对付痛觉,很容易达到极限,可是对付重重折磨,种种折磨带来的感觉又完全不同,你好不容易适应了一种感觉,紧接着又是另一种,简直让人无所适从。赵二虎觉得再这样下去,就要撑不住了。 他也尝试着提供一些信息来麻痹许正阳,可是完全没有效果,倒不是因为许正阳能发现他提供信息的真伪,而是因为许正阳要的信息很简单,很直接,他就要知道方舒的下落,其他的信息他似乎完全不关心,可是方舒的下落,他赵二虎确实不知道。因此,此刻的赵二虎,如同陷入了绝境,对抗逼供眼看就要全线败北,可是败北之后,也无法提供逼供者需要的信息,赵二虎开始越来越担心,当许正阳知道自己根本不知道方舒下落的时候,会不会一怒要了自己的性命。自己丢了性命倒无所谓,打从加入集团的那一天起,这条性命就已经不再是他赵二虎自己的了,可是就这么窝囊的死了,死前都不能为集团做一点儿贡献,他赵二虎不甘心。 面前这个对手,是赵二虎今生遇到的最难对付的敌人,恐怕也是集团成立以来遇到的最危险的敌人,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对手置于死地之后自己再死,就算不能将许正阳置于死地,也要极大的削弱他的战斗力,唯有如此,自己的死才有意义。一定要反击,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还要再忍忍,要忍到让许正阳相信自己已经彻底奔溃了为止。 陈云来到哨子营路口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两点了,作为入城主干道上最重要的检查点,哨子营路口投入了双倍于其他检查点的警力,四名特警,四名武警和两名刑警,这里的检查也最为细致,进出城的车辆逐辆检查。此刻,出城的车辆倒没有什么,因为大多出城车辆已经被堵在城区内各个路口接受检查了,进城的车辆则排起了长龙,汽车引擎发出的热量仿佛把周围的空气都点燃了,周边的温度似乎比其他地方要高出一大截。 陈云站在负责盘查的刑警身边,看着排成长队的车流,就在前方不远处,一辆绿色的依维柯军车显得格外显眼,陈云看了一眼车牌,从经验来判断,不是假牌子。这几天的事情牵扯到军队的太多了,此刻在这里出现一辆军车,不能不引起陈云的怀疑。 依维柯军车的车门忽然打开了,一名身着迷彩服,佩戴上校军衔的军官从车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向陈云。陈云心中一沉,暗自将右手背到身后,握住了别在后腰的**。 “您好,”军官在陈云面前五米开外的地方站定,举手敬礼,“我需要见一下你们康局长。”刘鹏下车是迫不得已,眼看着检查的速度越来越慢,城里的交通一定也早已拥堵不堪,这样耗下去,早晚会被发现。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车上的人转移,没有办法,只好直接和带队的警官见面了。 “有什么事吗?康局不在这里。”陈云镇定的回答着。 “麻烦您转告康局,就说是刘师长让我来找他的,给他送几个人,是他上午打电话过问的。” 陈云心中不由一喜,上午向厅长汇报之后,厅长要求立即和军队联系,要把移交给军队的人接回来,具体联系的事宜是康局长办的,难道军队已经将人送过来了吗?“是什么人?”陈云面上不动声色,要小心,也许是一个圈套。 “我们师长说了,只能交给康局长本人,还是麻烦您通知一下康局吧。”刘鹏微笑着,他不认识陈云,当然不会轻易把人交给陈云,更不会向陈云透露任何情况。 “好,我马上通知康局,等一会你们把车靠在路边停下。” 刘鹏点点头,看了看密密麻麻的车流,苦笑了一下,要靠边停车,只能等车随着车队过了检查点再说了。 杜重阳站在午后的阳光下,感觉着城市中浑浊的空气,空气中充斥着汽油燃烧的异味,面对面前缓缓移动的车流,他一刻都不敢放松。 这个检查点是市中心的唯一一个检查点,过了这个点,就是集安最繁华的中心广场,从常理推断,逃犯应该选择出城,所以设在市中心的检查点,压力一般都不大。可是这次的逃犯绝非寻常,选择大隐隐于市反而逃入市区,也不是不可能,因此,对于这个检查点,杜重阳给予了极大的关注,甚至亲自坐镇指挥,唯恐有漏网之鱼。从设卡到现在,没有任何异常,但杜重阳知道,没有异常不表示不会有异常,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每一辆经过的车辆都要被查验,这在集安历史上是没有过的,总有一些司机不耐烦,车流中时不时有长长的喇叭声,那是心情烦躁的驾驶员在用长鸣汽笛发泄心中的不满。更有一些司机,在接受检查的时候时不时甩下一两句风凉话,大致是一些不干正事儿只会添乱的言论。杜重阳耷拉着脸,如同没有听见一样,督促着设卡的民警一丝不苟的逐辆检查着车辆,老百姓和警察有时生活在两个世界中,大多守法公民都无法想象警察见过的社会阴暗面,而同样,大多守法公民对于社会中存在的诸多危险也都没有清醒的认识。就如同这几天频繁发生的枪击案件一样,即使有百姓把它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会对百姓的生活方式造成太多影响。因此,警察的生活,有时很难被常人理解。就如同此刻,多少警察连续工作了几个昼夜,除了辛劳还要冒着危险,却很难换来百姓的些许关切。杜重阳有时想,或许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就选择了对这种种委屈的忍耐。 检查依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耳边的汽车喇叭声似乎越来越响,竟然逐渐响成一片,杜重阳有些惊诧,个别人通过这样的手段表示不满在所难免,可这么多人同时按喇叭,就有些奇怪了,听起来好像是故意捣乱一样。抬头看去,他终于明白了,车流中一辆黑色的本田轿车停了下来,它前面的车已经随着车队开出老远了,可是这辆本田轿车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怪不得后面的车要按喇叭催促。 杜重阳抬起手,做了一个向前开的手势,可是那辆本田轿车一动不动。这是怎么回事儿,杜重阳心中有些疑惑,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远远的,看见车内驾驶座上隐隐约约是一个女的,副驾驶座上有一个人,似乎伏在cao作台上。搞什么鬼,杜重阳心中不由一紧,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枪柄,面上则不露声色,缓缓从车流中穿过,向本田车走去。 越来越近了,车里的人也看的越来越清楚,驾驶座上的女子几乎面无血色,惊慌失措,副驾驶座上的男子依然纹丝不动。等等,这名男子的双臂怎么了,再走近点看看,是血,全是血。杜重阳心中一惊,立即站定了身子,伸手拔出了手枪,指向本田车,断喝一声:“把手放在方向盘上,不许动。” 陈淑娴看着几乎走到自己身边的警察,看着身边早已几乎晕厥的师永杰,终于忍受不了心中的压抑,从她那并不宽阔的胸腔中,爆发出一阵哭喊:“救命。” 康剑成几乎同时接到了杜重阳和陈云打来的电话,一边是身负重伤的嫌疑人,显然是锦绣大地市场枪战的漏网之鱼,一边是从军方紧急转移来的嫌犯,应该是从医院劫持方舒,袭击民警的匪徒。哪一边都重要,如果可以分身的话,他真想两边都去。权衡之后,康剑成选择了前者,一个重伤伤员,随时有可能失去神智,现在的情形,已经没有等候的时间了。司机拉响了警笛,康剑成乘坐的三菱越野车向市医院飞驰而去。 杜重阳的心中非常恼火,自从将车上这名浑身是血的男子拉下来之后,这个人就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从伤口来看,显然伤的不轻,就算是杜重阳这样的外行都能够判断出,双臂严重的开放性骨折,不及时救治,极有可能落下残疾。而且血还在不停的流,再拖下去恐怕直接造成失血性休克,没准儿就要了这个人的性命。因此,他迅速叫了救护车前往市医院,无论这个人在这几天的事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目前的首要任务是保住他的性命,只有保住了性命才能让他开口。 一路上杜重阳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这个男子,从这人胸口起伏的情况来看,他的呼吸平稳,时不时还翻动一下身子调整个姿势,也就是说他的神智此刻是清醒的。可是无论杜重阳怎么问话,对方就像是聋了一样,没有丝毫反应。杜重阳心中的火头越来越盛,装聋作哑,好,你就装吧,等把你的伤口处置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淑娴也坐在救护车上,身子还在不停的发抖。随车的医生为她做了简单的检查,除了一些软组织挫伤,没有什么大碍。目前的战抖就是高度紧张的后遗症,说白了就是吓的,等恢复一下就好了。 杜重阳是个细心人,特意安排了一个女民警陪着陈淑娴,他也知道,这个女人虽然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可她的女儿目前是集安事件中两方势力争夺的焦点。据他所知,围绕这名高中女生开展的冲突已经不下三回,每次的规模都不小,几乎次次都要流血,次次都要开枪。而最近的这一次,竟然有人闯入了戒备重重的医院,在布下天罗地网的民警眼皮子底下将人抢走,足见这位花季少女对各方的重要性。而她的母亲,自然也非同小可,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实际上,她已经成为各方势力的目标,围绕着她开展的争夺也正在逐步升级,甚至有人闯进刑警队劫人,简直是闻所未闻。所以眼下当务之急一方面是控制好嫌疑人,一方面是保护好陈淑娴,而这两项任务哪一项都不会轻松。 两杯热腾腾的咖啡下肚之后,陈淑娴的情绪明显有所好转,不由自主的颤抖早已经止住,面色也开始逐渐恢复。“有没有电话,我得给家里打个电话。”被解救之后,陈淑娴提出了第一个要求。“当然可以。”陪同的女民警微笑着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陈淑娴,“赶紧报个平安,别让家里人惦记了。” 陈淑娴感激的对着女民警点点头,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这个电话号码她刚才复述了不下十遍,是在那个负伤的歹徒要求下复述的,这个电话将打向何方,恐怕只有那个歹徒心中知道。 “我说,我全说。”赵二虎的眼神有些涣散,额头上汗水如同泉水一般汨汨而流,他坚信,如果他真的知道方舒的下落,此刻自己一定会告诉许正阳的,这样的折磨,真能让人生不如死。 “我听着呢。”许正阳面无表情,他可以准确判断出,面前这个人,已经到了奔溃的极限。 “我叫赵二虎,是银翼集团行动小组的二号。”赵二虎深深吸了一口气,要把自己明明不知道的事情说得像真的一样,必须做足铺垫。“银翼集团是一个大集团,大到连我们这些集团的中层都不知道我们的人有多少,我只知道每次到一个城市执行任务,都会得到方方面面的支持,而且,绝大多数支持都来自官方。” 许正阳不动声色,这一点他完全相信,就连贺东海这样的精锐特种部队指挥官都是银翼的成员,那这个集团有多大的能量他都不会怀疑。 “集团的结构很严密,不同的小组有不同的分工,各个小组之间不能有直接联系,所有的信息以及任务指令全部来自于上级,而我们行动组,就是负责各种各样的清除行动。”赵二虎一边说一边看着许正阳,这个时候决不能说假话,只要有一句假话就可能让这个魔鬼一般的敌人彻底识破,一旦自己被识破一次,就绝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 “清除行动在一般人看来,就是暗杀,其实不然,我们清除的手段多种多样,比如说发掘一些清除对象的劣迹,搜集证据,让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相比之下,这样的任务比直接消灭复杂多了。”赵二虎无奈的笑着,他们清除的对象往往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让这样的人物突然灰飞烟灭,效果远远不如让他身败名裂来的震撼。 许正阳眉头动了动,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贺东海的眼睛,“我们最大的敌人是那些腐败透顶的贪官,如果能消灭那些官僚,你愿意干吗?”贺东海的声音仿佛回响在自己的耳边,银翼集团,做的事情真的是错的吗?用这样的手段消灭贪官,有什么错呢? “所以这次对你的清除行动,我们责无旁贷,只是没想到,我们兄弟倾巢而出都没能干掉你,说实话,你确实是我们集团建立以来最难对付的。” “别废话,说重点,方舒在什么地方。”许正阳的声音依然平静,平静的声音之下掩饰着心神的激荡,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个问题,好像在遥远的过去曾经让他一次有一次的冥思苦想,对与错,真的像黑与白那么分明吗? “我不知道你的女人关在什么地方,”赵二虎小心的说着,但脸上带不出一丝紧张,“但是我知道怎么找到她。负责抓她的不是我,但我这次的任务除了干掉你之外,就是把你的女人带回基地。”赵二虎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许正阳,许正阳的面色依然如故,看不出一点波澜,妈的,这个小子,太难对付了。“红旗小区传达室,有一个看门的刘老头,每天下午三点钟会端着一个白色的大茶杯坐在门口看报纸,你过去说一句您老看的是昨天的报纸,他会瞪你一眼,把报纸翻过来指着上面的日子给你看,那绝对是当天的日子,你再说一句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就是昨天的报纸。这样就可以了。” “就这些?”许正阳皱皱眉。 “接下来把你的要求告诉他就好,无论什么要求,他一定会照办的。”赵二虎仿佛将胸中淤积多年的苦闷在瞬间一吐为快,长长吁了一口气,“就这么多,信不信由你。” 依维柯军车已经在警察的疏导下停在路边,刘鹏坐在车上,焦急的看着手腕上的军表,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康局还是没有来。 陈云一边指挥着荷枪实弹的特警和武警对每一辆通过的车辆开展盘查,一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停到路边的依维柯军车,刚才他提出上车看看的要求,被那位上校军官委婉的拒绝了,什么重要的犯人,看都不能看一眼,刚才和康局通过电话,这么久康局都没过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电台里又传来了噼噼啪啪的静电声,今天的电台如同赶集一样响个没完,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整个集安市局上上下下乱作一团,一线民警个个草木皆兵,看看今天,不同哨位,屁大个事儿就拿电台报个没完,你又不敢把电台关了,干脆直接把电台交给了一块来的刑警听着,有什么情况随时报,省得自己一个不留神听漏了。 听电台的刑警把电台贴在耳朵边仔细听着,在这一片发动机轰鸣的嘈杂中,不这么干根本听不清电台里说的是什么,陈云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刑警,就看见那名刑警眉头越皱越紧,忽然抬起头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己身边,陈云心中一沉,有情况了。 “陈队,”刑警几乎趴到了陈云的耳朵上,压低了声音,“军区来了协查通报,让帮忙查一辆军车,车上有极度危险人物,可能携带重火力武装。” 陈云感觉心中一揪,又是军队,还有重火力武装,这几天真是中邪了。 “那边提供了车牌,就是那辆依维柯。”刑警的声音已经透出了干涩,那是极度紧张的反应。 “中心有什么指示?”陈云不动声色,飞快的计算着,如果动手,自己一方有武警有特警,有武器,应该可以拼一下,可是对方有几个人,什么装备自己完全不清楚,又在这样一个嘈杂拥挤的环境中,一旦开火会造成什么后果完全无法估计,应该怎么办,从警这么多年,陈云头一次感到脑袋大了。 “让我们各个哨位发现对象后按兵不动,迅速通报情况,由指挥中心通报军方,让军方接手处置。” “快点儿通报。”陈云松了一口气,如果命令是发现目标立即抓捕,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一帮极度危险的军人,为什么会点名找康局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难道这些人是冲着康局来的?一边想着,陈云继续拨出了康剑成的电话号码,接电话呀祖宗,你可千万别傻头傻脑的奔着我这儿来了。陈云听着听筒中传出的拨号音,不停在心中祈祷着。 马骁眼睁睁看着警察将浑身是血的师永杰带上救护车的时候,心中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圈套,但是一个什么样的圈套,他说不清,他只知道作为手术刀小组的人,不会这么轻易的束手就擒,更不会控制不住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即使在自己身受重伤的情况之下。此刻,他静静的坐在市医院的急诊大厅里,脸上满是委顿,如同一名忍受病痛煎熬等候诊断的病人一般,蜷缩在不锈钢长椅上,不管圈套是什么,谜底终将在这里揭晓。 刘鹏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不对劲了。哨子营的检查站进城方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一辆车辆通过,任凭排队等候的汽车拼命按动喇叭,执勤的刑警却始终无动于衷,而出城方向则早已许久没有车辆经过,这样一来,自己这辆依维柯军车就孤零零的停在检查站哨卡之后的路边,四周空无一物。 再细细一看,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和两名同样全副武装的武警已经离开了检查哨卡,看似随意的站在四周,在刘鹏这样的行家眼中,那看似随意的站位,俨然就是一张相互掩护的火力网。被包围了,刘鹏心中一凛,暗自咒骂着,妈的,千算万算,还是着了道,不过,老子的枪也不是吃素的。刘鹏伸手按到腰间54手枪的枪柄,透过车窗扫视着周遭的情况,不远处已经有等的不耐烦的司机打开车门,站在车下大声呵斥着,也有人发现情况不对,好奇心大起,竟然靠近了哨卡设置的路障,要看个究竟。刘鹏暗暗盘算着,这样的情况,真要交火,误伤是免不了的,但愿这只是一场误会。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情况有变,战斗准备。” 向飞接到通报的时候,大大松了一口气,首先,高战天的人还没有和公安局的人接上头,主动权还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军区政治部被派出协助查找的人因为全城大堵车无法及时到达哨子营,也让自己不致于被动,是啊,如果军区的人将特种大队的战士截获,他向飞怎么解释车上的绑匪和人质,终究是个难题。现在自己要解决的问题,就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在军区的人达到哨子营之前先行出手,将人质和绑匪控制在手中,而这件事,只能交给集团应急处置小组来办了。向飞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这是向飞十年前获取拨打这个号码的权力之后首次拨出,而有权拨打这个号码的人,不会超出十个,这个号码一旦拨出,意味着这不到十个在集团中位高权重的重量级人物,认为出现了足以严重威胁集团安全的突发情况,需要调动集团最精锐的力量来解决。 对于集安这样的中小型城市而言,下午三点,是一个慵懒的时刻,虽然几乎所有的单位下午上班的时间定在两点,但在集安,大家早已自觉自愿的将午休到自然醒抵达单位作为下午工作开始的时间,而午休,一般都会到三点左右。虽然几乎持续一个上午的设卡堵截让几乎所有驾驶汽车的人错过了午饭以及午休,那些步行回家或者骑车回家的人却不受丝毫影响,因此,三点左右,红旗小区门口三三两两的人或结伴或独行,带着午休后特有的满足踱向自己的单位。 许正阳站在红旗小区对面的一个角落里,冷冷看着隔着一条马路的红旗小区传达室,时针稳稳停在三点位置时,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老者端着白色的杯子走出传达室,坐在门口摆放的椅子上,悠闲的翘起二郎腿,将水杯放在旁边的窗台上,打开了手中拿着的一叠报纸。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门房老头,满脸皱纹,头发花白,黑框老花眼镜,镜腿上系着绳子,挂在脖子上,身边发生的一切,仿佛他从未关心过,此刻的老者,完全沉浸在手中的报纸上。 没有异常,许正阳观察着四周,多年的出生入死,锻造了他对危险异乎寻常敏感的神经,但此刻,绝对一切太平。到底是不是陷阱,很快就可以见分晓了。许正阳再次看了看周围,不紧不慢的走过马路,来到红旗小区传达室门口,说出了那句赵二虎教他的暗语:“您老看的是昨天的报纸吗?” 刘老头已经记不清自己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了,或者说在千百次意识强化之后,他的潜意识已经选择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姓刘的看门老头,而不是集团的应急处置联络人。二十年来,日复一日的守候,已经让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习惯了在午后阳光中惬意的享受着小城独有的悠闲和温暖。而这种悠然,在这个平静的午后,毫无预兆的,被打破了。 首先打破这种寂静的,是那部自打设立以来就没有响过的电话,由于早已习惯了这部电话平静的沉寂,因此当刺耳的铃声响起时,刘老头几乎没有意识到,接听这部电话,正是自己肩负的最为重要的使命之一。而当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是一阵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时,他差一点儿觉得这是一通误拨的电话。直到那名女子说出那句暗语时,他才清醒的意识到,集团的危机出现了。 “四表叔家的孩子丢了。”这句暗语的意思是,手术刀小组的老四已经落入敌手,而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拨打另一个电话号码,这个号码的拨出,意味着集团的应急处置机制,于这一刻正式启动。 在还没有从初次传递应急处置信号的兴奋中清醒过来之时,那部电话鬼使神差一般再度响起,刺耳的铃声传入刘老头耳中时,刘老头觉得仿佛有一枚9mm弹头打入了自己胸口,心脏如同要爆开一样,前后不到五分钟,这部沉默二十年的电话两次响起,这意味着什么,他这个联络员根本无从判断,他要做的只能是接听,传递,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而就在此刻,在连续两个让刘老头惊慌失措的电话之后,竟然有人上门了,说出的还是那句最最平常却又最最凶险的暗语,刘老头清楚的记得,二十多年前,他们这批联络员接受培训的时候,教官用及其严肃的语气告诉他们,这个暗号,意味着集团受到来自优势力量的攻击,这个信号,是所有告急信号中最为危险的,一旦听到这个信号,无论你手头有多少事情,必须停下一切工作,优先处理此事。可是,这个年轻人传递的信号只有一半。 刘老头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理清思路,回忆着教官传授的暗语:“是昨天的报纸吗?”“不,是今天的。”回答的同时要把报纸递过去,对方需要回答:“你看,我没有猜错吧,这就是昨天的日期。”没错,到这里都没错,关键是还有下一句,对方会接着说“你看,这里还有昨天的新闻呢,那可是天都塌了的新闻,不会错的。”此刻,刘老头看着这个年轻人,等着年轻人说出下文,而年轻人若无其事的样子告诉刘老头,这个信号,只有这么多了。这是什么意思,刘老头困惑了,难道是我老糊涂了?或者说,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您有什么事吗?”刘老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果真的是集团的人忘记了接头的暗语,自然会接下来告诉自己出了什么事儿,如果是自己运气差到极点,竟然碰巧遇到一个脑子缺根弦的蠢货,搭讪的时候恰好说出了那看似平常的暗语,那自己这么问也没有任何毛病。 “我要找一个人,”许正阳看着刘老头,“那个被咱们带走的一中女孩。” 刘老头点点头,强压着要狂跳出胸腔的心脏,想到,看来真的是遇到危险了,虽然他并不知道什么一中的女孩子,但是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集团的人,说出级别最高的报警暗语,只是打听一个女孩的下落,不合常理,再加上他只能说出一半暗语,这个人要是集团的人,他刘老头愿意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可是那前一半警示暗语他是从哪儿得来的呢?这个问题,刘老头决定留给上面的人考虑,他要做的,就是再次拨打那个号码,把这一切原原本本传递出去。刘老头苦笑着,这是第三次了,一天之内,发出三条警告,一条比一条级别高,他相信,应急处置小组,现在一定已经炸了窝。不过,他提醒着自己,面前这个年轻人,看来是敌非友,自己一定要小心提防,至少,打电话的过程,绝不能让他看见。 许正阳看着面前的老头平静的放下报纸,缓缓走进传达室,拿起放在桌上的电话拨出一个号码。前方是什么情况,根本无法预计,是陷阱还是坦途,此刻靠判断是无法得出结论的。许正阳在心中苦笑着,一名突击手,命中注定就是要应对不测的变化,而在变化到来之前,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提高警惕,等待。 刘老头放下了电话,走出了传达室,面无表情的告诉许正阳:“等消息。”他的心中暗暗想着,看来就连集团顶尖的应急处置小组,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一连串棘手的问题了。 康剑成的电话依然无法拨通,陈云的额头逐渐渗出汗珠。距离将情况向军方通报只过去了十分钟,但这十分钟陈云却觉得过得无比漫长,军方的反应很快,据说已经派出一队人马前来接人,从军区驾车来到哨子营,最多也就二十分钟车程。可是,今天的集安,这二十分钟车程可能会像万里长征一样漫长,全城展开的搜索以及所有路口的设卡,早已让这个小城的交通趋于瘫痪,如果是驾车前来,陈云相信军方的人能在太阳落山前赶到就算谢天谢地。可是现在,他应该怎么办,面对可能携带武器的对手,自己就算布下天罗地网,可在这人头攒动的如同集市的哨卡边交火,造成的伤亡是他绝对不能承受的。陈云焦急的看着停在路边一动不动的依维柯军车,再次将手机举到耳边,听着听筒中不断传来的拨号音,心中不住叫着,康局,接电话,给我个指示,快点儿。 康剑成的手机不住的震动着,就躺在轿车的仪表盘边上,这部银白色的诺基亚手机,被他的主人忘在了车上。 刘鹏在心中再一次盘算了一遍形势,自己车上一共三个战士,自己携带54手枪一支,弹夹五个,共三十发子弹,另外两名战士各自携带95步枪一支,弹夹两个,子弹60发。特种大队的战士,这样的火力,突破面前的包围圈,易如反掌。可是,周围密集的人群,让他在心中一再犹豫,一旦开火,误伤在所难免,除了流弹伤害,人群恐慌造成的拥挤踩踏,会带来更大的伤亡,此时此地,绝对不是交火的合适时机。自己的任务是把人交给集安市公安局的康剑成局长,与面前这些人纠缠,不是完成任务的有效方式,既然这样,迅速脱离接触才是完全之策。他再次看了看四周,进城方向的道路,此刻由于已经很久没有车辆被放行,显得无比空旷,闯过去,似乎很容易。可是哨卡周边,武警和特警早已站好了方位,只怕车子一动,对方的子弹就会如同雨点一般倾泻而来,怎么办? 刘鹏仔细看着那位身穿便衣的刑警,刚才自己就是和他进行了对话,那个男子似乎是这个哨卡的负责人,此刻,男子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焦躁,不停将手机放在耳边,来回走动着。他在等命令。刘鹏判断着,至少,目前,他还没有接到进攻的命令,甚至没有接到盘问的命令,也就是说,此刻,如果自己突然驾车离开,他们是不会开枪的。 可是,万一判断错误呢?这样的短兵相接,一旦失了先机,就是一败涂地,刘鹏只觉得手心全是冷汗,忽然感到指挥官肩头的沉重压力,决策错误的后果不只是任务失败,还有战士的性命,自己承担的起吗?如果车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那两名战友,自己会毫不犹豫的赌一把,可是现在,赌注太大,他,敢吗? 许正阳看着刘老头缓缓放下电话,心中不由一阵紧张。这样的接头漏洞太多,似乎过于儿戏,可有的时候,越是简单的过程越是可靠,再说了,就算摆在面前的是个陷阱,他又能怎样呢?当刘老头让等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旦被识破,这个刘老头就是自己的下一个逼供对象。等候的时间不长,三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刘老头接电话的速度飞快,通话的时间也很短,仿佛一切都很正常,或许自己是多疑了,许正阳暗自想着。 刘老头心中有些诧异,面前这个年轻人明显有问题,就连自己都能够判断的出来,集团的应急处置小组高手云集,难道看不出来吗?因此,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在他看来,集团给他的指示,一定是就地格杀,不料,回复的结果竟然如此平常,就如同给真正的同伴传口信一样,简单而又直接。“那个女孩受伤了,在市医院,到那里找她。”刘老头复述着电话里的信息,“记住,警察和S组的人都在找她,小心点儿。” 许正阳点点头,看来情况还不算太坏,至少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没有破绽。 “听我命令。”刘鹏咬咬牙,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冲出去。“一会儿我要发动汽车冲出去,你们盯着那些武警和特警,只要他们一有开枪的意思,就开火。”车里的两名战士低声回应着,眼睛盯着窗外,早已找好了各自负责的目标,两个人盯四个人,有难度。 “注意,要使用非致命火力攻击。”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刘鹏在心中祈祷着,希望自己的决定,不会害的自己的战友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