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新妇(2)
吃完后几人又收拾了一番,邢夫人才让人套了两辆马车,出了黑油大门。邢夫人带着迎春坐一辆车,让贾琏陪着王熙凤坐一辆车,便往前门去了。 王熙凤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一个府里需要这般吗?贾琏知她疑惑,此时却不是说话的时间和地点,遂拍了拍她的手道:“这里头的事儿,你往后便明白了。”说完便不再说话,王熙凤也沉默了下来。 此时别说王夫人,宝玉探春惜春,便是薛姨妈也已经带着宝钗,坐在了贾老太太房中。对于王熙凤的晚到,贾老太太心中是不以为意的,她知道贾赦要在家中与几人一道用过早膳再去官署的事儿。虽心中多少有些满,但看贾赦没闯什么祸事儿便也忍了。 但是贾老太太不在意,不代表王夫人和薛太太不在意啊,尤其是王夫人,心中更是恨得牙痒痒的。自己一家子已经在这里等了老大半天了,你们大房的却一个人影没见。若王熙凤不是自己亲侄女儿!哼…… 可巧这时琥珀进来禀告道:“大太太带着二姑娘,琏二爷带着琏儿奶奶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一时众人都看向了门口,就连宝钗探春几个也放下了手中之物,从花厅里走了过来。 只见在迎春挽着邢夫人先走了进来,也不看后面跟着的那一对被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的人。这一对自然便是贾琏与王熙凤。贾琏且不必说,自是丰神俊朗,神采奕奕的。只说他身边儿跟着的哪位。 众人见王熙凤得打扮真是彩锈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镂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不必细看容貌仅这身装扮便亮瞎了多少人的眼。贾老太太也是个素来爱美之人。一见着王熙凤便心中欢喜,不由得一张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贾宝玉也看愣了眼。直到:“可惜了。可惜了!”一听他这话,宝钗便笑了道:“你又有什么混话不成?” 听到宝钗先开口,探春也跟着笑问道:“你且说说可惜什么?说不出来一会子便要罚你。”几人原本是小声嘀咕。谁知众人竟都看了过来。 贾宝玉脸上一红强辩道:“jiejie原本是莹光四溢,圆润华贵的珍珠,如今也是没逃过变成死鱼眼珠子的命运。我不过是为jiejie可惜罢了。”这话一出,别说贾琏和王熙凤脸上不好看。便是王夫人薛姨妈脸上也不好看,宝钗也暗自懊恼惹了他的疯病。 只邢夫人仿佛是毫不在意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言不语。贾老太太一见这般情形拉了宝玉怀里斥道:“哪有这般对你琏二嫂子说话的?还不快给你二嫂子赔礼。”言毕就笑着对王熙凤道:“凤丫头也别介意,你这弟弟年幼多有些娇宠,心却是极好的。” 王熙凤冷眼打量了一圈便笑道:“老太太说那里话,原是我来晚了。让婶婶姨妈及兄弟meimei们久等就是我的不是,如今宝兄弟不过一句玩笑,那里就当真了?我如今不过是那烧糊的卷子比之鱼眼珠子怕是都不如呢。” 邢夫人听她贬低自己。纵然是王夫人的侄女儿,如今却是自己儿媳妇。心中多有不愉,遂开口道:“琏儿媳妇还不快给老祖宗磕头?到底还没正经见过礼呢。”贾琏也在一旁笑道:“你敬了茶老太太才好拿了好东西出来给你,也让我沾沾光不是?” 王熙凤转头对着贾琏一笑便跪在了贾母面前,鸳鸯很是机灵的递上了一碗茶水,王熙凤双手接过递于老太太面前道:“长房孙媳,王氏熙凤请老太太喝茶。”贾老太太虽然听着‘长房孙媳’几个字心中不快,却也挑不出毛病。 而贾琏和邢夫人,迎春听着王熙凤如此说,心底却是高兴了起来。等贾老太太接了王熙凤的茶,贾琏也赶紧跪下给贾老太太递上了一杯茶道:“长房长孙贾琏请老太太喝茶。” 一下子便将王夫人的不满全拉自己身上来了,王熙凤知他体贴心中亦是暖暖一片,笑着开口道:“老祖宗,爷可是说了您有好东西给我的,可不能欺负我没见识拿了次的来哄我。”贾老太太拿眼深深的看了王熙凤一眼,见她眼底清明微带笑意。 贾老太太心思转了转也笑了道:“可见是个皮猴!罢了,鸳鸯去将我那套红宝头面拿出来。”鸳鸯笑着转了身进去,王熙凤又开口了:“老祖宗可别忘了我们家爷,仔细他心里嫉妒了,回去抢了我的,莫不如老祖宗赏他个什么,比着我的差些便是。” 一句话把贾老太太给逗乐了,就连贾母身边儿坐着的贾宝玉也趴在贾老太太肩上笑道是前俯后仰。姑娘们具是捂了嘴低头轻笑。丫鬟婆子却只能扭了头过去忍着,邢夫人倒是满眼的欢喜,觉得王熙凤顾着贾琏,王夫人却是满脸寒霜,觉得砸了自己的脚。 这一切又那里逃得过贾老太太的眼?只想着抬举了王熙凤起来和二太太打擂台才是好的,若不然那二太太还以为自己在府里一手遮天了。遂也笑道:“好!就依着你,鸳鸯,”喊完了才发现鸳鸯刚被她指使拿东西去了。” 等了一会儿鸳鸯用红漆描金喜鹊登枝盘托了那红宝石头面出来,那宝石大的得有鸽子蛋大小,便是小的也那豌豆子大上许多,打磨的也是极好,远远看着便是流光溢彩。喜得王熙凤什么似的。赶紧接了过来揽在怀里。 见鸳鸯出来了贾母又吩咐道:“你再去将老公爷留下的那对联珠白玉观音瓶拿出来给琏儿。”鸳鸯听了心中诧异,也不做声悄悄转了进去,不多时便抱了那对瓶子出来,可见是老太太常常把玩的东西,并未锁起来。 一对瓶子乃是从整块儿的羊脂白玉上雕琢下来的。通体莹润透亮,光晕柔和细腻,可见是好东西。喜得王熙凤都挑高了眉头看向贾琏道:“怎地?爷可是沾了我的光,不该好好谢谢我?这可是不多见的好东西!” 瞧她那模样,贾琏也笑了,躬身便对着王熙凤一礼道:“谢奶奶给沾光了!”说完自己便笑了,一屋子人见他俩那模样也笑了。贾琏接过那对瓶子好好地抚摸了一番才道:“这可是当年爷爷最喜爱的。” 说完贾琏便将瓶子往王熙凤手里一塞道:“奶奶收好了。往后再要找也是没有了。这可得给咱们留着传家用!”大家伙便又都笑了起来。 只王夫人的脸色却是越发的不好了。贾老太太瞧见了,却没有说什么。薛姨妈瞧见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拿手轻轻碰了碰她。邢夫人当然也瞧见了。却只是在心中暗乐。宝钗和探春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担忧。 一屋子人聚在一起,王熙凤依次与众人见了礼,除了贾珠之妻李纨低眉顺眼的不言不语。众人又在一起说笑了一顿,眼见着便是晌午。贾老太太便留了饭。 贾琏有些担忧地看了王熙凤一眼,见王熙凤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方退出了贾老太太房中。薛姨妈见此也起身告辞。贾老太太笑道:“一块儿吃热闹。”薛姨妈却推说有事,告辞离去。 等薛姨妈母女退了出去。鸳鸯便上前扶着贾老太太起身,迎春探春惜春也跟着站了起来。王夫人也起身便吩咐人进来摆放桌椅,李纨便紧紧跟在王夫人身后。王熙凤一时不知该如何便也跟在邢夫人身后。邢夫人见了冲她笑笑,边转身去贾母身边儿忙活。 一时间便见贾老太太在王夫人和鸳鸯的搀扶下坐在了首座。迎春,探春,分坐两边儿,惜春坐下位。王夫人进羹,李纨捧饭,邢夫人也赶紧上前安箸,王熙凤竟是不知该如何做了! 王家老太太去得早,那时候王熙凤还不记事儿,如今王仁尚未娶妻家中也没有媳妇子,便是今日早间在邢夫人房中用餐也没这么些规矩。 那时候邢夫人可是说了:“媳妇儿既然娶进了门那便是自己家的人,那里有老的少的都坐着,就媳妇儿站着的道理?可见是没把媳妇儿当自家人。”贾琏也说过:“一家人吃饭怎能让一些人吃,一些人站着伺候呢?又不缺那两个伺候的人,”可不就是么?
再看自己姑妈王夫人,在贾老太太跟前低声下气的像什么似的,怕是连边儿上的鸳鸯也是不如的。心中便对着贾母房中的规矩多有不喜,心中很是不以为然。却也知道如今自己在这儿也不能光站着。 正在王熙凤踌躇之时,邢夫人看了过来,对王熙凤笑道:“琏儿媳妇,去给老太太添只碟子挑了鱼刺。”王熙凤忙看向邢夫人一时间心中也有些感激,再看向自己姑妈王夫人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忙着挑鱼刺去。 等贾老太太和三春吃完饭,漱完口,擦了手,喝了茶,这顿饭才算是忙活完了。王熙凤那里就这般忙碌过?再加上她昨儿才做了新媳妇儿,一时只觉得腰酸腿麻,四肢无力。迎春见了赶紧走了过来轻声问道:“嫂嫂可是那里不舒服?要不回去先歇着?” 王熙凤听了心中便是暖暖的,这一屋子有自己的亲姑妈有姑妈身边儿养大的表妹,到底还是不如这个小姑子来的体贴。遂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有些累罢了,你且莫说出去,我缓口气便好。”迎春听了担忧的看了她两眼,便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 探春见迎春不知和王熙凤说了什么,王熙凤笑得格外温柔,忙走过来笑道:“琏二嫂子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也不说出来让大家伙都乐乐。竟是只说给二jiejie一个人听了。难不成只你们是亲姑嫂,我们竟都成了旁人不成?” 一句‘琏二嫂子’便已让王熙凤心中不喜,贾琏明明就是长房长孙怎地就变成二嫂子了?王熙凤虽心中不喜,却也不说破,只笑道:“我这破落户能说什么笑话,别成了笑话就好。”说完也转身离去。只留下探春在那里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不尴尬。 邢夫人听迎春说王熙凤身子不适,想来昨日才做了新娘是会有些不适,便起身跟贾母告辞,又道有些贾琏屋里的事儿要告知王熙凤,遂贾老太太便让王熙凤跟着邢夫人走了。迎春却继续留在了那里陪着贾母及众人说笑。 出了贾母院子邢夫人就抱怨道:“你身子不爽快怎地也不知道说一声,若不是你meimei来告知我,怕是我也想不到。”说完还瞪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却不觉得恼,心中只觉得暖暖的,还有些涨得难受。忙掩饰的笑道:“那就那般金贵了?也不碍事儿,歇歇便没事儿了。”刚说完邢夫人便怒了:“怎地不金贵了?!你可是咱们大房长子嫡媳,身上的诰命怕是比好些个人还要高呢。” 说完也不待王熙凤再说,便拉了她坐马车回了东边儿院子,又打发人去告知贾琏说回来了。没一会儿贾琏便赶了过来,见邢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王熙凤倒是一脸的笑容,不由诧异的问道:“这是怎地了?竟是惹了母亲生气不成?” 看到贾琏邢夫人便又细细学了一遍,最后还道:“可得好好教教你媳妇,身子难受也只晓得忍着,这将来要真有个什么……可有后悔的时候!”说着便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日子。 原来邢夫人当年也是这般咬牙硬挺,着结果有了身子也不知道。等后来孩子没了,便是再也有不了了。每每想起便是心中疼痛难耐。如今瞧见王熙凤也如她当初那般忍着,这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心疼的,竟是有些说不清了。 贾琏原是不知道这里边原委的,王保善家的见贾琏也是皱着眉头一脸的茫然,便悄悄在贾琏身后小声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听得贾琏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对王熙凤道:“凤儿,可没什么比自己个儿身子更重要的。往后莫要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