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击痛
“什么时辰了?” “主子,亥时了。您可要安歇?” 景砚摇头,“侍墨怎么还没回来?” 哪能这么快?皇帝的寝宫离着坤泰宫,就是脚程快的,也得两刻钟才能一个来回呢。 秉笔心内腹诽,却也清楚太后焦心,忙安慰道:“想是快回来了。主子别急!” 半日没见到无忧了,她在做什么?这些时日里,还从没有过这么久没出现过的情况呢。 景砚越想越觉烦躁,手底下的针脚也越发的凌乱,她索性撇开了手上的荷包和针线。 急促的脚步声,裹挟着凉气,从掀开的帘笼间闯了进来。 “主子!奴婢回来了。”是侍墨。 “皇帝可安歇了?”景砚急问道。 侍墨颇尴尬,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没见到陛下……” “皇帝没在寝宫?”景砚撑起身子。 “是。” “她去哪儿了?又在重阳宫批折子呢?这样冷的天,重阳宫里最冷不过,冻坏了不是闹着玩的!” 侍墨唯恐自家主子急坏了身子,忙又道:“主子别急,陛下也没在重阳宫。” 景砚蹙眉。 “奴婢折回时遇到了陛下身边的申全,他说陛下一晚上都在琅嬛阁。” “琅嬛阁?” “是。申全说,陛下一直和那位当年曾在城垛之上护驾的白衣姑娘在一处,似乎有要事商量,连他都被遣走了。” 柴麒? 无忧和柴麒在琅嬛阁能商量什么?景砚暗自思忖着。 她不是宇文睿,对柴麒无法做到毫无戒备,何况柴麒和逸王府的那位,还是那等的关系。 自打出了申承的事,几日来,景砚派人盯着申承的所作所为,又暗中派人调查,蛛丝马迹直指逸王府。她虽然不敢有十分的把握,却也能够断定密会申承的神秘人和逸王府脱不开干系。 她是太后,自从宇文睿登基以来,她时时警醒,刻刻小心,可谓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分毫差池,这宇文氏的江山就可能倾覆。是以,景砚不似宇文睿那般可以轻易相信柴麒。她最先想到的是:如果柴麒和逸王府真有什么利益瓜葛,那对无忧就是天大的危险。 “皇帝此刻还在琅嬛阁与那位白衣姑娘相谈?” “申全说,白衣姑娘已经走了,但陛下还在。”侍墨如实答道。 景砚微怒:“她还在那儿待着做什么?” 夜半三更的,不老老实实地寝宫安歇,在那又冷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非要折腾出病来才肯罢休? 景砚霍然而起,“摆驾去琅嬛阁!” 秉笔忙一把拦住:“主子!冰天雪地的,您身子刚好些……” 侍墨也慌道:“主子息怒!申全说,陛下在琅嬛阁没饿着也没冻着,还吩咐取大毛衣衫,张罗让备膳来着……” 景砚咬牙:“她又胡闹什么!” “申全说,陛下的原话,她想静静。” 景砚气结:静静?她想静静?发生了什么事,至于让她如此乱了分寸,以至于要躲起来? 她更气的是:皇帝宁愿自己一个人躲到那又冷又偏的地方,也不愿到坤泰宫中向自己倾诉心中所想!难道坤泰宫是什么险恶之地?还是自己听不得她的肺腑之言? 景砚索性也不管那小冤家了—— 你有心事不对哀家说,难道哀家还要热脸贴上去吗?哀家是太后好不好? “都散了吧!哀家要安歇了!” 秉笔和侍墨默契地对视一眼:太后这是为了陛下不来侍疾赌气呢? 说是安歇,可心里有事,怎么睡得着? 淡淡的安神香气息中,景砚翻来覆去十几个来回,毫无睡意。她索性睁开眼,盯着帐顶繁复的花纹呆呆地出神。 即使是安歇时分,坤泰宫中也并不是全然的漆黑。晕黄的、温暖的烛光透过床幔泄露进些许,帐上的流苏投下了曼妙的影子。室内打着地龙,很暖和。在这晕黄如暮春夕阳的暖意中,景砚竟不觉得温暖。 不,身体是暖的,暖得可以只着一件薄纱般的寝衣。 可,心却孤寂寒冷得难挨。 她颠来倒去也不知多少个来回,才囫囵睡去。 一觉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隐约可见日轮那耀目的光芒。 景砚睡得并不安生,浑身的骨头节酸硬得很。 她起身,锦被堆在了胸口下。 “秉笔?侍墨?” 回答她的,是被挑起的幔帐。逆着阳光,五爪金龙素袍的少女的身影罩住了她的身体。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然而景砚却直觉那是纯然的温柔。 无忧! 景砚大惊失色,第一反应便是紧抓住胸下的锦被,扯到肩头,遮住那宇文睿眼中无比美好的所在。 宇文睿初时的惊艳神色,顷刻间化作了淡淡的失落,不过她转瞬便淡笑道:“阿嫂好睡?” 景砚微赧,垂眸嗔道:“皇帝不去早朝,来坤泰宫做什么?” 宇文睿扁扁嘴:“阿嫂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早朝都散了!” 说着,她笑眯眯地挨着景砚坐下:“施爱卿的汤药也吃完了,我来陪阿嫂吃好吃的。” 她现在只要一靠近自己,景砚就紧张,尤其自己还是这样的“衣冠不整”。 “你先出去……哀家要更衣。” 宇文睿被嫌弃,特别不甘心,还想腻上来,却被景砚一眼瞪住,只好乖觉地退下了。 直到侍女服侍着景砚更衣、净面、漱口,又梳了头发,二人才面对面地坐下。 宇文睿献宝似的双掌一击,侍女鱼贯而入,将各色餐点摆了个满满当当。 “阿嫂身体刚好,无忧只让御厨房少少地做了些点心,阿嫂尝尝?”宇文睿说着,露齿一笑。 景砚微一晃神,旋即暗骂自己:一定是阳光太暖,而无忧又长得……太好看了。 她于是低头看着这一桌子的饭食,这还算“少少”的? “哀家能吃多少?剩下的糟蹋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宇文睿就是觉得她怎样都好看,点头如捣蒜:“阿嫂说的是,下次改,下次改。” 景砚抬眸扫一眼她的脸,眉眼间似乎没有疲惫的神色,心里才踏实了些,可她并不想一笔将昨晚之事抹过。 “皇帝昨晚没回寝宫?” “嗯,在琅嬛阁来着。” 景砚静待下文,却只等来一句话:“阿嫂饿了吧?”
心里有事,景砚没胃口,她静静地看着宇文睿。 宇文睿被她瞧得心里发毛。 景砚凉凉道:“皇帝昨日见了柴姑娘?” 宇文睿一滞,因为和心爱之人面对面而刚刚好些的心情瞬间又跌到了谷底。 “阿嫂先用膳吧。” 景砚极不喜她有事瞒着自己,直言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皇帝夜里不回寝宫,逗留琅嬛阁?” 宇文睿并不迟钝,已经觉察出她神色有异,只好道:“本想等阿嫂用了膳再说的……” “到底如何了?” “杨烈是……小八jiejie杀的。”宇文睿颓然。 景砚惊,脑中迅速盘旋着几种可能,却见宇文睿痛苦的表情。 “小八jiejie被杨烈的侍卫包围……重伤……去了” 当啷—— 听到那句“去了”,景砚手中的银箸掉落在地。 “阿嫂你怎么了?”宇文睿吓着了,忙一把扶住。 景砚轻推开她,咬牙道:“你怎么知道的?” “柴师姐昨晚告诉我的。” 景砚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怎么知道的?” “柴师姐奉师父之命去北郑取回这个……”宇文睿说着唤申全。 申全捧上一只长盒。宇文睿打开盒子,取出一个长条的物事。 景砚难以置信地盯紧了那物事,脸上的肌rou都因为过度的紧张而抖动。 “柴师姐就是去取这个的。”宇文睿说着,把一柄古朴长剑捧到景砚的面前。 景砚素手颤巍巍地按在剑鞘上,微微用力,拂过上面的两枚篆字——非攻。 不错,就是它。 就是它,曾陪伴那个意气风发的人奔赴沙场。 可,回来时,人已去,剑不存。 那人,曾经在自己幼时母亲过世最无助的时候陪着自己,变着法儿地哄着自己;那人,曾经为了迎娶自己不惜与亲生母亲反目;那人,说要给自己一世安稳;那人,说要为自己打下一统江山。 霎时间,过往种种,一股脑地涌进了景砚的脑中,使得她端坐着的身子都承受不住地晃了晃。 然而,她终究攥紧了那只剑鞘,哪怕自己的手掌被硌得疼痛,也不愿再松开手。 “阿嫂……”虽然早就预料到阿嫂可能会有的反应,但是当真见到的时候,宇文睿的心中还是忍不住五味杂陈。 景砚僵硬地扭转过脖颈,双眼通红着,不知是因着难过而红了眼眶,还是因为悲愤而双目充血。 这样的景砚,宇文睿觉得陌生,还有股子莫名的恐慌弥漫上来,占据了她的心头。 “你刚才说,那人真的……死了?”景砚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 宇文睿自然知道“那人”是谁,她鼻腔一酸,心中难过,咬着嘴唇,挤出一个“嗯”字。 景砚突地笑了,笑得凄凉,笑得无助。 她樱唇轻启,只蹦出了一个字,却击痛了宇文睿的心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