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难过
“都退下吧”宇文睿特别天然地挥散了景砚和自己的随侍,只留下施然一人。【】 施然见状,微微诧异:皇帝在太后的宫中竟然如此随意吗? 他生性耿直,这般想着,目光就忍不住滑向了景砚。 景砚可没皇帝那么天然又自然,她脸上刚刚散去的红晕再次侵了上来,斥宇文睿道:“皇帝做什么?” 宇文睿心里可有道理呢她可不想再被诸如申承之流窥视宫中之事,笑道:“这不是想和施爱卿聊聊阿嫂的fèng体吗?” 说着,她面向施然肃然道:“若朕能得到那眠心草,施爱卿,你可有把握制成眠心汤?” 施然微一沉吟,皱眉道:“陛下,那眠心草只是传说之物,臣……” “你只说你能不能制成吧”宇文睿打断他。 她不愿听对方啰里啰嗦的,能不能拿到眠心草那是她自己的事。何况,为了阿嫂能够康复,无论要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是愿意的。 施然瞥一眼皇帝期待的神色,谨言道:“臣有七八分的把握……” “不够”宇文睿抢白道,“必须是十足的把握” 施然心中的疑窦更深,但他身为医者,一则出于救治病患的本能,二则他也极想见识见识那眠心草,要是能亲手炮制出“眠心汤”,那真是莫大的自我满足。他最终道:“臣尽全力而为” “好爱卿若能治好阿嫂的病,朕必封你爵位” “无忧” 景砚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大周臣子的爵位,除了世袭的,无论文臣武将,无论年纪阅历,皆是加封给有卓越军功者。这小冤家如今要闹什么? 抛开施然的祖上不提,她居然要加封施然爵位?只为了施然能够治好自己的病? 这还了得?真要是如此,自己的病就算是好了,怕是也要被这冤家再给气回去 施然也是个懂规矩的,闻言忙躬身辞道:“陛下爱重之心,臣铭感五内,只是,这不合规矩。臣醉心于医道,不求富贵,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宇文睿听到景砚的低喝声,也自知失言,不合规矩,可她是天子,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说出口的话再咽回去,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你家祖上本就是有封爵的……”她正厚着面皮给自己找台阶,不料后半句却被景砚给噎了回去 “施家的事同今日之事无关” 施家的冤案是前朝旧事,要重审,就要推翻武宗皇帝的定论,这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解决得了的。若有一日,施家得以平反,施然是否能够继承爵位,那另当别论,但那并非今日该讨论的事。 皇帝接下来的反应让施然更是心惊不已。他本以为,纵然太后亲手抚养了皇帝,皇帝却也长大成人了,被如此抢白定然恼怒,至少也会心中不快,面色不豫,可谁承想,皇帝她……她竟然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嘟着嘴,两泓水汪汪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瞧着太后。 这是什么路数? 施然心头猛跳两下,之前不敢细琢磨的猜想登时在心里坐实了。 不止如此,皇帝她听太后的话成了习惯,甚至可以不顾忌自己天子的脸面;更可怕的是,太后她已经习惯了和皇帝如此…… 这还是他从小就熟悉的那个知书达理,时时刻刻端方严正的景砚了吗? 怕是和先帝在一起时,当着旁人的面,她也没如此过吧? 想及此,施然倒吸一口凉气。 他心中一团乱麻般,在这坤泰宫中再也待不下去了,起身辞道:“太后,陛下,您二位怕是还有什么话要说,臣这便告退了” 施然话一出口,就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告辞就好好告辞呗说什么“您二位还有话要说”?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他素性耿直,心里一急,自己先被一口口水呛着了,登时急咳了一阵,脸涨得通红。 景砚也被他那句话闹了个大红脸,尤其是施大人说便说了,还唯恐别人不注意似的,好一顿咳。 然而,还有更让她无语的 “施大人病了?”宇文睿关切地问。 恨得景砚直想封住她的嘴:这小冤家,该聪明伶俐的时候,倒成了一只呆头鹅 幸亏景砚骨子里自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很快平复了心绪,温言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结果如何,然哥哥只管放开手脚医治便好。” 那怎么行?宇文睿听到这儿可不干了,刚一张嘴,不等说出口,她就被景砚横了一眼,生生把那些话咽回了肚里。皇帝于是再次上演了委委屈屈眼泪汪汪什么的。 她其实是关心则乱,不想想施然和景砚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何况景砚又是施然挚爱之人的妻子,他岂会不尽心竭力? 施然听到那声“然哥哥”,心口一热,对着宇文睿躬身拜道:“陛下太后之恙,源于心事过重思虑过多,臣就算有通天的手段,能医治的只是太后的fèng体;可心思……还请陛下多念着太后自幼教养之恩……臣……” 他一肚子的话,可临到最后,终究是无法全都说出口,只好双膝跪地,对皇帝行起了大礼。 宇文睿愣怔一瞬,实在不明白他究竟要表达什么,可施然是太皇太后的义子,幼时又教过她医理,算起来有半师之谊,她受不起他的大礼。 宇文睿忙单膝点地,搀住了施然的手臂:“施爱卿何必行此大礼?爱卿想说什么?是想说让朕好好待阿嫂吗?朕知道你同阿嫂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她也是朕心中最最在意的人。爱卿放心,朕这一生定会全心全意对阿嫂好,只对她好,绝不会让她受哪怕一点点委屈” 施然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陛下啊臣真不是这个意思,臣是想说……嗨这种话,让臣怎么说出口啊? 景砚倚在榻上,看着眼前这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唱戏一般热闹,他们说的聊的是自己,可自己竟然像个局外人一般。 然哥哥的意思,无忧不懂,景砚却懂。 因为懂,她更觉得难过。 这让她再次看不清楚自己 为什么要难过?然哥哥不认同皇帝的心思,可见皇帝的心思本就是错的。全天下都不认同皇帝的心思才好,那说明自己想的是对的。 无忧怎么能惦记自己皇姐的女人?怎么敢起了想和自己的嫂母相守一生的念头?
母后,父亲,兄长,朝中的重臣,甚至宫中的奴才们,包括大周的百姓,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吧? 自己这样想,这样做,是对的吧? 景砚疲惫地闭上双眼 明明是对的,为什么心里疼得这样厉害?为什么这般难过? 景砚脑中纷乱,满是破碎的人影。那些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有着不同的嗓音,噪杂的,说出的却是同一句话:怎么可以惦记自己皇姐的女人? 直到再也喘不过气来,她猛然张开眼睛 原来只是梦魇。 “阿嫂?”毫无悬念的,她对上的是宇文睿关切的目光。 景砚再次疲惫地闭上眼睛。 逃不掉怎么都逃不掉 梦里逃不掉,现实中,更逃不掉 “阿嫂做恶梦了?”宇文睿察觉出景砚的异样,小心翼翼地问。 景砚无声地摇头,终究不得不睁开眼,无力问道:“施大人走了?” 宇文睿点点头,“早走了。” “那你?”那你怎么还在? 宇文睿笑得温柔,“阿嫂睡着了?我得陪着阿嫂,不让别人打扰啊” 景砚扶额,心说放着好好的天子不做,偏偏改行来做伺候人的小丫头你怎么不说你等着我醒了给我捶腿揉肩伺候吃喝啊? 结果,这小冤家还真就如她所愿,不知道在哪儿变出一只玉碗来,笑眯眯道:“阿嫂,我们来吃药” 景砚一呆。 只见宇文睿左手端了玉碗,右手捻起玉勺,舀了半勺,在景砚错愕的目光下,凑到嘴边,探出粉嫩嫩的小舌头点了点勺子里的药汤,秀眉微蹙,又把勺子放回了原处。 “你……”景砚脸上烧得厉害。 她很想板着面孔斥责皇帝“药汤也是胡乱喝的吗”,可瞬间脑子中晃过了宇文睿探出粉嫩小舌头的模样,还有那骨感修长的手指,衬上那只晶莹剔透的玉碗,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在想什么啊 景砚暗骂自己,别过脸去,再也无法直视宇文睿的手。 这一次,宇文睿倒没急着来扳过她的脸,她歪着头打量着手里的玉碗,自顾自笑道:“阿嫂,我真是越来越蠢了都没想到用这个……以后啊,再也不用那些笨手笨脚的奴婢热好药汤送来了” 景砚听得没头没脑,不知道她所指为何,终究耐不住好奇扭过脸来 宇文睿的右手心上,端端正正地摆着那只玉碗。她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碗,须臾间,顺着碗沿,蒸腾起了一股热气…… 药汤居然被她用内力烘热了 景砚惊。 却不提防宇文睿突地转头对上了她的脸,双眸盈满了深情。 景砚的心口“咚咚”狂跳两下,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那两泓清泉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