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机关算尽
唐鹤群素有孟尝遗风,这日晚间,天公作美,早早停了雨,唐门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大排筵席,众宾客倒是吃喝得不亦乐乎,借此良机,大夫人想拉拢人心,便让唐守言去与群豪碰杯结交,反观唐世立今日处处受挫,不招人欢喜,自个儿坐到一旁喝闷酒。 唐守言听从大夫人之言,举杯上前,岂料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接二连三想要攀附结交的几位豪侠都对他毫不理睬,那些人反而盼着争着想要结识华迎风与唐少倾。 这下子看得华迎雨好生欢喜,见着自己两位最亲的人都受人尊敬,昔日的愁眉苦脸尽消,喜上眉梢,唐鹤群虽然一边在招呼群豪,但是双眼一直都留意华迎雨,看见她笑了,唐鹤群的心里头忽然也乐滋滋的,唐福最是明眼人,他坐在华迎雨的身旁,总发现有双眼睛在瞧着她,唐福扭过头望去,却是唐鹤群一脸正经的跟人谈话细说,每每这一幕,唐福都忍不住偷偷捂嘴发笑。 华迎雨不免问他:“福爷,你这晚上的在笑,笑些什么?” 唐福心想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让四夫人知道为好,他笑道:“你看啊,四夫人,三少爷回来唐门,华大侠也来了,唐门多久没有像今晚般多热闹啊,这还不值得庆祝一番和大笑一场吗?” 桌上的众人大笑。 华迎雨道:“说是这样说,但是我总瞧着你这笑有些含义。” 唐福一怔,连忙道:“能有什么含义,来,阿福敬三少爷一杯。” 说罢,他霍然站立,唐少倾也举杯相应,道:“福爷,我也敬你一杯,谢谢你这些时日照顾我四娘!” 两杯相碰,唐少倾正欲饮下时,华迎雨轻挽他手,道:“倾儿,你明日还有比试,今晚少喝点为好,知道吗?” 唐少倾笑了笑,应道:“遵命,四娘。” 华迎雨提起筷子往华迎风的饭碗里夹菜,连道:“大哥,怎么不多吃点。” 哪知这时华迎风双目无神呆坐着,一片茫然,心里还在想着唐少倾身怀魔功一事,正琢磨着如何是好。 听到小妹叫自己一声,华迎风愣了一愣,答道:“行了行了,我胃口不大好,你们慢慢吃。” 说罢,他就长身起立,正欲离去,唐少倾早就发觉华迎风的神色不太对,美酒佳肴当前,竟没喝过吃过一口,起初以为他有些劳顿,但细想舅舅内功深厚,精神比常人胜过百倍,岂会轻易感到疲累,再看时发现舅舅一语不发,双眉紧皱,似是有事隐瞒,哪知道晚宴还未结束,他就早早离场。 他走之时,唐少倾还问了一句:“舅舅,没事吧?” 华迎风回望了他一眼,道:“倾儿,你们继续吧。” 晚宴结束后,众人各有各的安排,有的走出唐门,欣赏蜀地的夜色美景,有的回到厢房,养精蓄锐,有的走去客栈再豪饮一番,唐少倾用完晚膳后,与华迎雨,唐福二人打声招呼,要去青旗酒家见位朋友,便急忙离开。 刚走出门外不远,天色已黑,唐少倾随即双足一点,展开轻功,一路往城西方向而去,他的伤势复原速度快的惊人,此刻他已感到内息平稳,深信明日与俞氏双雄的一战必定能打得他们二人落花流水。 想到这,他加快脚步,配合‘月魔鉴’的运气法门,他的身法于当世已经难有敌手,所以一来二去,唐少倾已经来到青旗酒家的门口,既然来这里,自不然是要找师傅哥舒令仪。 他万万想不到,华迎风也跟着来了! 见到唐少倾驾轻就熟,绝妙无比的身法,华迎风暗想:“倾儿果然身怀魔功,不知道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唐少倾上了楼,来到哥舒令仪的厢房门前,却发现,哥舒令仪正站在门口,若有所思的看着月光。 唐少倾道:“师傅,我来了。” 哥舒令仪见了他,问道:“你的事情办好了?” 唐少倾道:“尚未,但我已经重回唐门了,今晚到这,是为了明日与俞氏双雄的比武。” 哥舒令仪一怔,道:“比武?俞氏双雄?他们是谁,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号。” 唐少倾哈哈大笑,道:“师傅,你武功盖世,这两人不过是近十年来才声名鹊起,你老人家怎么会看上眼。” 哥舒令仪道:“是么?” 唐少倾心想:“师傅这是怎么了?” 哥舒令仪看了他一眼,又问:“你既然明日比武,来这里做什么?” 唐少倾傲然道:“哼,我怎么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即便是赤手空拳我也能在二十招之内把他们俩打趴。” 哥舒令仪慢慢走到他面前,道:“既然你信心满满,很好呀,不枉为师…” 唐少倾打断道:“只是…” 哥舒令仪道:“哦?” 唐少倾道:“只是,徒儿想问师傅借样武器。” 哥舒令仪双眉一皱,道:“你不是说你赤手空拳也能打趴他们么?” 唐少倾摇了摇头,道:“这是不假,不过如此一来,会引人怀疑。” 哥舒令仪不解,道:“为什么?” 唐少倾叹道:“我算漏了一个人。” 此时,华迎风早就伏在屋檐之上偷听到二人的对话,只是他费劲眼力都看不清哥舒令仪的相貌,全因哥舒令仪戴着面具。 华迎风听到唐少倾的话语,除了暗吃一惊之外,他对唐少倾尊称为‘师傅’的这位神秘人犹感好奇,心想:“既然倾儿有此出类拔萃的修为,这个神秘人的武功绝对不低,说不定还在我之上。” 哥舒令仪问:“算漏一个人?” 唐少倾点了点头,道:“华迎风。” 华迎风回想晚宴时的失态,心道:“倾儿真是聪明,幸好他没发现我。” 哥舒令仪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华迎雨的大哥,但她故作不知,问:“他是谁?他碍着你的计划呢?” 唐少倾道:“他是我舅舅,倒也不是妨碍我的计划,只是我隐约觉得他有可能发现我的秘密。” 哥舒令仪猛地一挥,冷声道:“秘密?你是怕他发现你身上的武功,然后说成是旁门左道吧。” 华迎风心底“哼”的一声,想到此等魔功不是旁门左道是什么? 唐少倾知道哥舒令仪素来不喜欢别人称昆仑圣教是邪门歪道,毕竟她生于昆仑,长于昆仑,即便现在与昆仑圣教没有关系,也不愿听人说半点坏话。他瞧见哥舒令仪的神色,暗自不妙。 哥舒令仪“哼”的一声,说笑道:“小子,你若是怕世人知道你学会昆仑圣教的武功,那我便帮你废了它,如何?” 唐少倾知她此话有说笑之意,便道:“师傅,徒儿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展现昆仑圣教的武功,我要等到手刃仇人之时。” 说道“手刃仇人”四字时,唐少倾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 哥舒令仪与他相处数月,早就摸清摸楚他的脾性,知道在唐少倾心目中没有什么比报仇一事更为重要,她便道:“说吧,想借什么?” 唐少倾道:“师傅,我本来不想问你借这样东西的,但是…” 哥舒令仪不耐烦道:“干脆的!” 唐少倾默然半响,道出两个字:“铁扇。” 哥舒令仪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定是怕我触物生情,想起以前路不通对我的种种,唉,真是冤孽,倒好,我也得看看他学这套铁扇功夫学成什么样。” 哥舒令仪点点头,“嗯”的一声,转身就入房内。 华迎风恍然大悟,正烦恼此等魔功是从何而来?当下知道原来唐少倾学的是昆仑魔教的武功,心中大惊,皆因他耳闻昔年昆仑魔教对中原武林的所作所为,只道人神共愤,毫无人性,不禁心寒:“倾儿怎么会误入魔道呢?不成,我身为他舅舅,有责任引他回正道,但是这…”想到明日一战,华迎风忧心忡忡,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唯有静观其变。 唐少倾负着双手,静等哥舒令仪从房中取来铁扇。 殊不知,哥舒令仪倏地从窗口飞出,右手持着铁扇朝着自己的面门攻来,来势汹汹,“嚯嚯嚯”三声,已经逼进三招,唐少倾心中一颤,脚尖往后一踮,随即后仰闪避,待到第三招出动时,已有防备,提脚一格,顺势来一个前蹬腿,轻而易举的挡开。 幸好他知道哥舒令仪使的是‘铁扇十式’中的‘捕风式’,此招的精要在于一个“虚”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实属难分,前两招不过是用来干扰,第三招才是杀招。 哥舒令仪展开铁扇,道:“不错,但是未必接到这一招!” 话毕,她用铁扇朝着前面挥出两道劲风,然后身影一闪,无影无踪,唐少倾运起内功,双掌出击,将面前的两道劲风打散,他料到下一着正是哥舒令仪从天而降,挥扇下劈的‘落日式’,于是右掌高举头上,运劲一格化去这一劈的冲力,再左掌一记“穿针引线”将她拉落下地面,左掌化指掐着她持扇的右腕脉门,顷刻令她摇摆不得,哪知道哥舒令仪收起铁扇,五指间灵活一转,铁扇尾往前一击,戳在唐少倾左臂的大xue,顿时他左手发麻,也不得不松开了。 唐少倾眼见哥舒令仪将铁扇运用得洋洋洒洒,不禁心想:“师傅说过,铁扇比其他兵器优胜之处在于巧力的运用,用意不用力,后发先至,以最阴柔的力度化解最刚猛的力度。如此说来,我要比她更柔软,更轻巧。” 哥舒令仪展开扇,又道:“你要想借铁扇,就得从我手上夺走。” 唐少倾右指点住左臂的大xue,化去那一阵酸麻,双掌展开架势,斗志再燃,道:“好!” 话毕,两人又缠斗数招,只见这一次唐少倾使出的乃是一套看似软弱无力,但实则暗藏威力的“捻日拆月手”,他出掌时偶尔由掌化为爪,偶尔由爪化为指,偶尔又五指并拢合成一个空心拳头,若然未攻到眼前,可真是不晓得哪一下才是真,哪一下是假。 这一下就连华迎风也看得痴迷入神,暗忖道:“倾儿深藏不露,明日一战,俞氏双雄必败无疑,亏我还担心他,瞧他这样估计早已伤愈。” 哥舒令仪面上为之一惊,但心里却是暗喜:“好小子,居然知道以柔打柔。” 她铁扇一点,一挑,一拌居然已经出了“摘星式”,“抱月式”及“搅浪式”,每一式连贯而无破绽,几次差不多缠住唐少倾,但都尽数被他化解,还反被他的掌法震开,这门“捻日拆月手”虽然招式若真若假,虚无缥缈,但是一旦看清目标,猛地攻去,来势犹如惊天瀑布,离弦之箭般,掌力倍数增强,加之唐少倾‘月魔鉴’内功精纯,这一掌下来,即便是巨岩也震裂粉碎。 哥舒令仪急退数步,勉强稳住脚步,深知唐少倾将‘铁扇十式’的破解之法都融会贯通,懂得举一反三,心中既是难过,也是高兴。想起当日路不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只因极度愤恨而埋头苦思足足三年,将他湘南世家的相传绝学‘铁扇十式’一一破解,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将‘铁扇十式’和其破解之法传给唐少倾,现在看来唐少倾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心感欣慰的同时不免亦对湘南世家感到可惜,一旦一个门派世家的武功被人破解,便难再立足江湖。 哥舒令仪知道再打下去也是败给唐少倾,便道:“接住了。”将铁扇凌空一抛,唐少倾踏脚腾起空中把手接住。 唐少倾抱拳道:“谢谢师傅!” 哥舒令仪冷笑一声,感慨道:“看来我也没什么可以再教你了。” 唐少倾一怔,面色一变,登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哥舒令仪叩了三个响头。 哥舒令仪喝道:“你做什么!” 唐少倾方想起师傅曾经不允许他随便给人下跪的要求,但跪也跪了,头也叩了,便道:“如果当日回雁峰上,师傅不是执意收我为徒的话,我唐少倾又岂会有今日,师傅悉心教我武功,身中唐门剧毒而不说半句,待我有如再生父母,其实在少倾心底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另一位娘亲了,所以无论你责罚我什么,我跪也跪了。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唐少倾正想说下去,哥舒令仪心中感动,鼻子一酸,她为人极好面子,又不想在唐少倾面前落泪,便挥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呵斥道:“唉,走吧走吧,快去做你的事情,为师要就寝了,不想听你废话连篇。” 唐少倾应了一声,缓缓站起,拍了拍膝头的尘,将铁扇插在腰间,扬长而去。 哥舒令仪看着唐少倾的背影,右手揭开自己的面具,轻叹一声,原来脸上已经挂着两道泪痕。 只听她喃喃道:“傻孩子。” 华迎风得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心中大惊:“怎么会跟小妹长得一模一样?” 他欲多看一眼,谁知哥舒令仪伸出手背在眼上一抹,然后又戴上面具,步入房内。 华迎风“哎呀”一声,心道:“难不成是我眼花了?但是长得还真像,难怪倾儿会说把她当成另一位娘。” 想到此时夜深人静,唐少倾应该离开片刻,这时跟上去,便不会被他发现,当下施展轻功,往唐门方向奔去。 华迎风一路上不断想:“倾儿虽然习得这一身魔功,但看上去无半点走火入魔的迹象,可见这个师傅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懂得怎么去教导倾儿修炼导气,不过始终是魔教中人,难保不安好心。” 经过一片竹林,听到沙沙风声,他又想起唐少倾对哥舒令仪那番情真意切的话语,还有哥舒令仪的两行热泪,不禁细想:“他们师徒二人感情深厚,想来一定是经历过不少波折困难,想不到魔门中人也有这般真情流露,真是难得,可见魔门中人也不一定是些绝情绝义之人,如果我能连同他师傅也引入正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岂不是好事!” 华迎风为人正气凛然,黑白分明,但是今晚的事也令他明白到所有的非曲直不一定都要黑黑白白,灰色地带应该允许存在。想到唐少倾今日这番武学修为,即便给自己所教也未必及他那位师傅的十分之一,心中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当下就决定要好好帮助他们,至于怎么帮,暂时还没有头绪,于是他便信步离开这里。 殊不知,远处正有一双眼睛凝视着他。 唐少倾早就料到华迎风会尾随着他到青旗酒家,他聪明绝顶,心想既然华迎风对自己半信半疑,深陷信任危机,倒不如来一个将计就计,索性利用哥舒令仪的感情,来给华迎风演一场戏,他自知这个舅舅为人并非是那种固执守旧,食古不化之人,倘若让他知道内情,反而会令他更相信自己,现在看来,华迎风虽然挣扎多时,但最终都对此事释怀,唐少倾可谓是机关算尽。 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好极了,我唐少倾还要算计多少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