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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9节 活着

    单飞、白莲花凝神以待,只等秦始皇再现杀机的时刻……

    丁夫人却等不得。

    天旋地转间,她不知滚出了多远。常人在那种时候早就昏迷不醒,以避免更大的痛苦,丁夫人却用无边的意志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内心始终有个声音在呼唤,不能昏过去,儿子还在等着我,不能昏过去,我一定要再回到冲儿的身边。

    倏然撞上一物,她本以为自己会被撞的头破血流,不想那物竟很是柔软。霍然抬头,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

    “阿瞒。”丁夫人唤了声。

    曹cao的双手微颤,一时间没有出声。丁夫人本是极为恳切的双眸突然变的有些黯淡,她离开这个男人许多年,可仍太熟悉这个男人细微的反应。

    “仓舒有危险。”丁夫人怀着最后的期待,“我们……我……”她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是尽数下咽。

    推开曹cao的手,丁夫人就要向山坡上冲去。

    大地震颤稍歇,仍有山石不停的滚落,可她全然没有看到的模样。

    “丁香。”曹cao一把抓住了丁夫人,声音颤抖道:“那已不是仓舒了。丁香,我们斗不过宿命……”

    丁夫人霍然望过来。

    曹cao微退了半步。

    这些日子来,他对女修了解的越多,越知道此事的严重,他内心突然有股深切的畏惧,他知道自己为何对眼前的情形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又像回到了宛城。

    地裂山崩中,老天和要塌下来一样。

    在他踌躇满志、以为将天下掌控手中的时候,老天偏偏和他开了个玩笑,让他发现自身的脆弱、命运的可笑。

    他是汉室的司空?他真的是高高在上?有些人总喜欢将自己处于耀眼的光环下,觉得那就意味着自己的与众不同,可宛城逃命的时候,他和常人有什么两样?

    女修要复活秦始皇,他怎么阻挡?他有什么能力阻挡?那根本是神一样的人物。他若拦阻,只怕转瞬就遇灭顶之灾,他若不阻拦,他虽如宛城般的惨败,可他终究还有翻身的时候……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在丁夫人再次望来时,心中蓦地一紧,丁夫人看他如陌生人一样。

    那种目光,也有似曾相似的感觉。

    他眼角微有抽搐,记得宛城兵败再见丁香的时候,那时丁香看他就和今日一样的目光。他始终没有去深想那陌生目光的含义。

    他是想不出?他不知道丁香不是怪他兵败?而是恨他在兵败的时候,为何像懦夫一样!在亲人最需要他帮助的时候,可他选择的却是……

    心口抽搐,曹cao喏喏道:“丁香,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我们一定可以再想出办法,你不能……”

    “我不能和你一样,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去死!”丁夫人只说了这么一句,推开那曾经相濡以沫的丈夫的手,转身向山坡冲了上去。

    山在颤抖。

    曹cao周身亦在颤抖。

    荀彧有些惶惶的到了曹cao的面前,急声道:“司空,我们可以再想办法,秦始皇复活一事,女修显是谋划许久,抗争无用,更惹祸端。眼下……当以大局为重。司空,你已经尽力了,走吧。”

    秦皇陵空荡的平原中突然传来巫咸的笑声,“神农,你听到了没有?你听到了没有?”不闻神农的回话,巫咸却肯定道:“我知道你一定在听,你一定在看。我早对女王说过,她不能再指望卑微懦弱的世人再完成什么事情,因为很多时候,他们一定会先找出许多借口原谅自己的懦弱,哪怕曹cao这样的人物亦是不能免俗。”

    神农默然。

    巫咸又道:“黄帝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在最紧要的时候,他还是被玄女影响。如果当年他选择斩草除根,如果当年他就选择用机甲雄兵控制这个世界,结果早就不同,”

    “会有什么不同?”神农突然道。

    巫咸反似怔了下。

    “不会有什么不同的。”神农喃喃道:“你们始终认为这世上的一切错都在别人的身上,认为让所有人都成为你们的奴隶,绝对遵从你们的想法,这个世界就会称心称意。可你们最终还是会发现,这世上哪怕尽是机甲雄兵,只剩下你和女修在掌控,你们仍会心有不甘,你们仍感觉空空荡荡,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沉默的是巫咸。

    “因为你们抓取的,并不是你们真正想要的,你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神农缓缓道:“世人很少意识到——他们拼尽全力抓取的东西,并非真正的想要,只不过是被五彩缤纷的诱惑吸引。他们被吸引的过程中,益发的偏离了本心。和本心违背,他们如何能安心?”

    “神农,这些话你说了两千年,难道仍没有厌倦?”巫咸嘲笑道。

    神农淡淡道:“我循我心,怎会厌倦?”

    巫咸哈哈大笑道:“那你不要告诉我,你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蛊惑张道陵听从你的号令,在这种时候,什么事情都不会做?要杀曹冲你需要尽快动手了,我和女王都很想看看,这两千年来,你的本事增长了多少。”

    神农悠然道:“你前半句说对了。”

    “什么?”巫咸有些诧异道。

    神农的声音终有丝怜悯,“我此番出来,本不准备再做些什么。我只想最后的看看,世人还准备做些什么。”

    巫咸默然,他自诩将变化尽数推演详尽,一时间仍不明白神农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雪飘飘。

    夜萧索。

    曹cao立在原地并未离去,缓缓的看向了荀彧。荀彧望见曹cao眼中的红丝,背心微凉,这些年,他身为曹cao手下的谋主,自问对曹cao是知根知底的熟悉,可此番,他却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般。咽了下唾沫,荀彧有些艰难道:“司空,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走,去哪里?”曹cao突然道。

    荀彧微有发怔,这么个简单的问题,却已不能简单的回答。

    曹cao目光投远,看着那坡上艰难攀爬着的丁香——丁香无数次的摔倒,却从未放弃心中的期望。

    “荀彧,我真的已经尽了全力?”曹cao又问。

    荀彧瞳孔微缩,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察觉到曹cao称呼上的变化。

    “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听从了你的想法。”曹cao喃喃道:“你建议我以大局为重,让我选择女修、放弃单飞。你说这两千年来,无人能斗得过女修。哪怕秦始皇那般人物,都要听女修之命行事,我曹cao如何比得上秦始皇?”

    荀彧心中微紧,凝声道:“司空,卑职没有私心。”

    “你没有私心。”曹cao看着荀彧,笑容涩然,“我有!”

    荀彧默然。

    “我因为有私心,这才听从你的建议。很多时候,只要达成目的,如何选择其实并不重要,哪怕屈辱一些,哪怕卑鄙一些,哪怕是用了些龌蹉的手段。”曹cao喃喃道,“这些年来,你我不是素来这般做?我们知道怎么做,才能有了今日的成就。”

    荀彧喉结动动,没有分辨什么。

    他始终认为,作为谋主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在主公面前分辨个头头是道,那不过徒惹麻烦,他真正需要做的事情是预判出事情的进展,再选出对自身、主公最有利的方向。

    这个道理说起来简单,可懂得实践的人能有几个?河北第一谋主田丰就是不懂这个道理,这才早早的被袁绍除去,但他荀彧还活着!

    “我的成功,你功不可没。”曹cao缓缓道。

    得曹cao赞许,荀彧没有欣喜,更多的是心惊,“司空,卑职这次有所错算。”

    “你没有算错。”曹cao摇头道。

    荀彧反倒怔住,他感觉曹cao前所未有的陌生。这种时候,他甚至感觉到死亡离自己不远。伴君如伴虎丝毫不假,因为君王素来有将自身过错推到臣子身上的致命问题。不然汉武帝刘彻身边的丞相也不会成为高危的职业,死亡率极高。

    一个不能容许犯错的君王身边,自然有很多犯错的丞相。

    “女修比你形容的更加强大,我们斗不过她。”曹cao满是哂笑,“你的谋算进攻退守、四平八稳,本来再正确不过。”

    荀彧额头有汗,因为如何来听,这都不像是好话。

    “我不能怪你。”

    曹cao看向仍艰难向前的丁夫人,颤抖的身躯奇迹般的稳定下来,“你素来只是修正了我的想法,给我一个觉得可以走下去的借口。人不都是这样,听从不意味着从善如流,只想着在失败的时候,找个能心安的理由?”

    握紧了拳头,曹cao微微吸气道:“可我若真的有勇气独立去面对,谁的建议,又能阻挡什么?”

    荀彧眼角抽搐下,“司空,大业不易。”

    曹cao笑笑,那一刻笑容中满是坚决,“我们从来都怨很多事情不能重来,但真正重来的时候,我们为何还是要选择以往的习惯?”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冲了出去。

    如当年独力刺董卓般的心境,没有吩咐任何手下跟随。那时没人追随,很多人事后笑他愚蠢,可他仍决绝去做,因为他知道做的没错!

    雪飘落。

    天寒结。

    可他心中却如燃着一团熊熊的火。听到夫人那声阿瞒的呼唤,他就明白夫人在期待什么。他那时装作不知,可他真的还能装作不知?陌生中带着熟悉,他那一刻就如重临宛城般,重来一遍,生死仍不由他决定,可他终究还能决定一件事情。

    告诉丁香,阿瞒还活着!

    活过,死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