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初日（五）

    “喔~好咧。”

    从巴士敞开的后门处轻巧地跳了下来，身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黑发少女——芙兰蒂卡，开心地摇晃起了自己在末端系着蝴蝶结的麻花辫，高涨的气势就像是刚做完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第一次坐巴士丫，果然好多人呢！呼呼，我自己也是会买票的哦，这下子蕾拉肯定就没话说了吧！她的关心果然是多余的！”

    虽然被遮阳帽挡着看不清容颜，不过本身就气质出众的她在做出了这样引人注目的行为后，不出意料地再次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看到了周围人群或是疑惑、或是好奇、或是探究的眼神，知道自己又无意识做出了危险行为的芙兰蒂卡只好缩了缩脖子，装成一副天然的样子一蹦一跳地向着巴士站外走去。

    看到少女迅速远离了自己的视线后，虽然有不少人对心中升起异样的熟悉感——『咦？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不清不楚的念头感到奇怪。但就像是生命中无数个转瞬即逝的邂逅一样，很快就被自己眼下所应该做的事淹没在脑后，将这一点奇怪的念头用“啊，大概是错觉吧”这样的想法轻巧地一笑置之，继续互相闲聊着或匆忙地向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地赶去。

    “哎~好险好险。果然我还是应该更没有存在感一点才好啊。”

    芙兰蒂卡再次安心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玲珑有致的胸脯。

    “唔，我觉得这一身很朴素啊，仅仅是个普通的来参观学园祭的美少女才对哦~怎么总是引起别人注目呢？”

    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没有自觉的芙兰蒂卡，疑惑地翘起了唇瓣，用双手拾起了洁白布料的裙角转了两圈，冰蓝色的瞳孔在自己匀称婀娜的身体上巡迂着，像是在认真审视自己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结果，毫无所获的黑发美少女，只好歪着头眨了眨眼。

    事实上，这位语言和行为都有些脱线，看上去很天然呆的少女，她的真实身份正是神音排行榜上第一位的虚拟歌姬，在宇宙中拥有数以兆亿计粉丝的，君临于所有歌姬顶点之上的【夜之神姬】！

    一旦她来访雪帝兰星的消息暴露的话，毫无疑问会引起大sao动，到时候所有媒体新闻的版面头条都会从时下如火如荼的VERA祭直播盛况，变成【夜之神姬】的专题采访会谈了吧。

    这并非是玩笑，论影响力的话【夜之神姬】的名号就是吸引无数记者闻风而动的金字招牌，远远不是一个学园的文化祭能比得了的。而且正因为名头太过响亮，出现在媒体聚光灯前的次数反而越发降低，新闻发布会一年、甚至数年才会举行一次，若非是开演唱会或是有重大消息发表，近来已经很少能看到她应邀参加一些访谈节目或娱乐节目了。

    按照常理来说这很奇怪，明星啊偶像啊之类的，不就是应该暴露在聚光灯下，展示自己最美好的身姿么？不然很快就会被蜂拥而上的后辈挤下去的吧。一代又一代耀眼的的新星升起，一代又一代曾经璀璨的明星不甘地陨落，新旧的循环交替，在演艺圈是最平常的、残酷的，却司空见惯的事情。

    但是，那同样有一个前提条件，也是几乎所有的偶像都必须谨守的规则，那就是——『必须依赖持续的曝光度来维持自己拥有的名气』。

    不受关注者会被遗忘，失去名气的偶像毫无价值。

    这是最正常不过的现实，一旦投身于演艺圈、这样的归宿就已经预定在了未来之中，区别只是结束方式的不同罢了。

    但是，既然是规则，也必定会有超脱它的存在。一旦名气到达了一个几近不可能的绝对高度，原本铁律一般的规则也会变得滑稽而可笑。正因为前所未有，所以无法以常理度之。

    【夜之神姬】芙兰蒂卡，她就是超脱常理，凌驾于巅峰之上的那极少数人！

    归根溯源，人们之所以会将自己曾经追捧的偶像遗忘掉，并非是因为不再喜欢了，而是因为那些对自己来说并非是『必要的』——也就是说，可以取代的事物要多少有多少。

    反过来同样可以得出结论，一旦成为自己生活所必要的『一部分』，那么就再也没有遗忘掉的可能性。

    在如今科技高度发达的大宇宙时代，人们基本已经不会再为了温饱而发愁了，正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精神世界的享受中。作为神音歌姬的第一人，音乐艺术界的代表人物，现如今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把【夜之神姬】的歌曲作为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曾经的海蓝一样，自发地去关注，自发地去追捧，没有任何多余的理由。

    达到这样的程度后，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偶像了，更像是一个传说、一个标杆，作为所有演艺界后辈们所敬仰和憧憬的对象，作为虚拟歌姬的精神象征而存在。

    只能仰望而不可超越，大概所有的歌姬新人们都是这样在心中默默认定的吧。

    正因为如此，如果要达到歌姬的顶点，在那遥远的梦想彼方，突破了重重阻碍而到达的最终战，她毫无疑问会成为在最后阻挡的，令人叹息般绝望的巨大障壁！

    ——作为最终的决战上，不可回避宿命般的对手！

    “嘛，算了。”

    而现在，这位最顶级的偶像，正站在人行道的正中央，双手叉腰无所谓地一昂头。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爽快地放弃。麻烦的事情很快就会抛之脑后，这也是芙兰蒂卡从诞生起就一直保留的习惯之一，正因为如此才养成了她无忧无虑的性格。

    如果有人知道这位浑身上下洋溢着天真纯朴气息的少女，就是在舞台上高贵而绝艳的夜之公主的话，想必会惊讶得连下巴都掉下来吧。

    “唔，让我想想，首先那个丫，应该去找个住的地方呢~~~”

    芙兰蒂卡一边思考着，一边打开了自己光脑的投影屏幕，打开了新安装的“VERA祭导航系统”，然后调出了【住宿推荐】一栏，最上方是几个标着闪闪发光的“火爆”字样的酒店或旅馆，右下角则有剩余的空房数和最大住宿人数的数字，现在那已濒临最大值的数字仍不断在滚动着。

    如果游客有住宿意向的话，还可以通过连接酒店或旅馆的局域网进行远端考察，甚至佩戴了潜入设备的话，直接潜入到局域网开放的区域进行考察也是可以的。这样的系统，毫无疑问大大减少了游客在参观学园祭期间所要消耗的不必要的时间和精力。

    就在芙兰蒂卡认真地挑选着自己想要居住的酒店时，从她的正前方，有一个身穿着机甲驾驶系校服的少年正快步向这边跑来。

    看样子是要和在芙兰蒂卡身后不远处的几名伙伴汇合，一边招着手一边高声喊道。

    “喂，怎么样，票买到了吗？”

    “放心吧！偶像培养系高中部D班的舞台剧【金之太阳、银之月】，门票一共5张！这可是我费劲千辛万苦才搞到手的啊！哎，早知道钓个妹子一起去多好。话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嘿嘿~我刚才在中央区那里遇到女神了啊，偶像培养系的莉法蒂娜殿下和重音璇的亲笔签名啊~别告诉我你不想要？”

    “哇KAO！你小子真幸运，快把重音sama的签名给我，这次的门票钱就算我掏了。”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放心吧，钱我会……”

    就在身形健硕的少年朗声笑着，即将从芙兰蒂卡的身侧通过的时候，一阵凉爽的微风突然从澄澈的碧空中吹拂下来，缓缓地，将正在专注地看着投影屏幕的芙兰蒂卡头上的纯白色的遮阳帽，轻盈地卷了起来。

    在芙兰蒂卡“呀”的一声低吟般的惊呼中，少年在恍然一瞥之间，真切地看清了芙兰蒂卡原本被宽大的遮阳帽阴影所覆盖住的容颜。

    然后，就像是痴呆般直接愣在了原地。

    眼睛不断地睁大，健壮的身躯竟然颤抖起来，伸手指向了身旁梳着黑色麻花辫的少女，干涩的喉咙吞了一口唾沫，拼命地挤出了声音说道。

    “你、你是……”

    ***

    将身体以小幅度向后侧倾，莎恰如同黯淡的蓝宝石一般的双瞳明灭着火焰，轻轻地呢喃着发出了断丝般的细声——

    “你是……冰蓝·L·丹塔利安么。”

    “然也。”

    温柔地微笑着，仿佛将这燃烧着碧蓝火焰的黑暗圣殿也一同变得明亮，一瞬间似乎整个空间都呼应般地震颤了一下，恍若从天际降下了明媚的霞光般的温暖，披着纯白色神裙的冰蓝向着莎恰以庄重的步伐缓缓踏步而来。

    从身负致死重伤的莎恰身侧一点一点地走过，向着祭坛的中央，冰蓝飘渺有若空谷回响的声音再度传来。

    “——因为，『它』只是想要净化你的痛苦啊。”

    莎恰怔了一下，几秒后才低低地半垂下眼睑，轻吟地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自嘲般的叹息。

    “这算是这样的我，也可以得到救赎吗。”

    “救赎，并非是别人给予的，而是要自己拼命去争取，就算神明也是一样。”

    “哼，说的是呢。”

    感受到火焰的煅烧下，原本激烈地刺激着脑髓的剧痛开始不断减轻，慢慢地竟变成了浸泡在泉水中一样的温暖和舒畅，莎恰凝望着在纤细的手臂上舞蹈的蓝火，握了握骨骼扭曲的五指，竟然连一丝的痛苦也感觉不到。

    “渴求着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的话，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果然，接近『双神具』的话，对于我来说还是太过痴心妄想了点呢。”

    纖細却挺拔的背脊正对着莎恰，冰蓝遥望着远方黑暗的虚空，不带一丝感情、但又像是深邃的湖水般清澈而低沉的声音说道。

    “无谓的自嘲是不必的哦。”

    “虽然我并非十分了解你，但有一点我也很清楚——假若是以你的力量的话，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渴求力量而不择手段的话，想要获得『它』的方法还是有的。”

    “借用【万物根源之所】所集结的一个行星庞大的地脉之力，用元素蜕变将其赋予刻印，可以直接将我所设下的封印冲碎。再以咒印引导地脉的能量去冲击『它』的绝灵域，用重叠加封的形式将『它』一层一层削弱，想必最后还是能弄到手的吧。”

    听到了冰蓝这样无情陈述着的话语，莎恰缓缓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瞳，接着，就像是听到了绝对零度的冷笑话般露出了讥笑之色。

    “啧，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如果那样做的话，整个雪帝兰星的地脉都会损毁殆尽的吧！其结果只会是从地壳开始崩坏，内部的层离也会不再运转，失去了动力熔炉的行星毫无疑问会变成一颗死星。”

    “没错，正是如此。”

    冰蓝倏地转过身来，五瓣裙甲轻盈地飘起了微小的弧度，笔挺而奢华的身躯直面着莎恰，以直爽而凛然的语气朗声说道。

    “而你却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了以自己的力量正面去挑战。将我设下的封印活性低抑化，然后以本体的灵魂与rou躯去求得『它』的承认——如此堂堂之举即使失败了也没有任何可羞愧的，不如说此等豪情和勇敢更是足以自傲，所以你——”

    “应当更加认可自己啊，莎恰·伊迪捷娜丝·库拉奥多！”

    莎恰紧紧盯着冰蓝在辉火映照下闪耀的碧蓝色瞳孔，万分惊讶地微微张大了嘴巴，就连呼吸与心跳也变得平静下来。良久，才恍若从幻梦中醒来般，再度轻轻一笑。

    “真是没想到，竟然有会被你安慰的一天啊。还真是如传闻中那样呢，最温柔，又最凛然的君王——”

    “『第三君王』湮冰使，冰蓝·L·丹塔利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