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豪府秋瑟瑟 怪事频生(二)
走过“碧玉楼”,眼前是一处宽阔的花园,假山之后,是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途中有小桥流水,多处设亭、台、榭、轩。 其中,一座亭子上有一横匾写着:“天高秋月明”,沈德义知道,这是谢灵运《出去郡》中的一句,诗中有“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憩石挹飞泉,攀林搴落英”等,他对亭子上写的这一句印象特别深,只是,他的理解和谢灵运诗的原意完全不同,在他看来,“天高秋月明”说的是一个重要的道理:“权力越大掌控的范围越广”。 走过曲径通幽处,在翠竹的掩映下,有一座古朴的小楼,小楼正门上方挂着一匾,写着“逸韵”两字,对此,沈德义不甚理解了,他问谢敬熙出典何处,谢敬熙回答:“这来自于唐代诗人白居易赞谢家先人的一首诗。” 原来,这也与谢灵运有关,白居易对山水诗人谢灵运非常欣赏,写诗赞曰: “谢公才廓落,与世不相遇。壮士郁不用,须有所泄处,泄为山水诗,逸韵谐奇趣。” 谢敬熙花园中的小楼,取名为“逸韵”,一是纪念谢灵运,二是传达一种超脱、妙趣的山水意蕴。 对此,沈德义当然是不感兴趣的,他兴趣的是小楼里面;他对小楼周边的翠竹鲜花一点也不兴趣,他兴趣的是进小楼里面去探秘。 谢敬熙对他的目的很清楚,这座小楼是他最想察看的,谢敬熙只好加快脚步引沈德义进入了小楼。 小楼有两层,一楼有一室一厅,室是休闲饮茶的地方,厅是作展示书画用的,中间设有一个很大的画案。 谢敬熙招呼沈德义坐下喝茶、歇息,沈德义婉言谢绝,他径直走向展厅,表面上他是在看四处的挂着的画,其实,他是窥探着四处的墙壁,试图从墙壁里看到了什么隔墙暗室。 谢敬熙对其行为极为反感,但又不好表露,只有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谢敬熙抑制住情绪说:“沈公公光临小楼,乃谢府之幸事,笔墨已备好,敬请能赐墨宝!” 沈德义心事不在笔墨上,他对谢敬熙说:“楼上是密室吧?能否让在下一观?写字的事莫急,待我想想。” “理当请公公指导,有请!”谢敬熙客气地请沈德义上楼。 楼上设有一房一堂,一间是琴房,另一间是奉祀谢氏祖先的纪念堂。 琴房里除了有古琴外,还有箫、笛、管、埙和二胡等,此外,还有一些古琴谱,如唐代之《蔡氏五弄》《胡笳五弄》《大胡笳》《小胡笳》《别鹤》《白雪》,宋代之《潇湘水云》《秋鸿》《泛沧浪》《渔歌》《樵歌》《列子御风》《山居吟》等。 沈德义细看古乐器,皆拿起观之又观;对古琴谱,也仔细翻阅,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秘密。 纪念堂里庄严肃穆,靠墙正中有东晋名相谢安的青铜塑像,两边墙上,有谢灵运的画像,有用各种书体写的他的诗词;还有谢灵运的祖父、东晋名将谢玄的画像,有谢奕、谢万、谢石、谢琰等画像,甚至还有东晋著名才女、“咏絮之才”谢道韫的画像,她是谢玄的meimei,著名诗人。 沈德义走进纪念室,首先盯住的是谢安的塑像,他走进塑像,朝塑像鞠了一个躬,然后围着塑像转了半天,走到塑像背后,一边说:“此塑像雕得很传神,刻画出一代名相的宏大气度。”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铜像,似乎想从传出的声音中听出什么。 对沈德义如此无聊的行为,谢敬熙心里非常愤怒,他强忍着怒火,平静地说:“谢谢沈公公夸赞,公公对谢氏先祖事迹也很熟悉?” “东晋时,谢氏家族的地位无人能比,岂能不知!”沈德义说着,走向谢玄的画像,说:“一代名将,淝水之战的军事统帅,不仅兵家韬略非同寻常,想必武功修炼也达至高境界,他有武功传下吗?” “公公不是看到了门外‘逸韵’的匾了吗?康乐公灵运是玄公的嫡孙,他已醉心于游历山水,痴迷于诗文,哪有什么武功传世。” 沈德义不语,之后又仔细看了其他的画像。 下楼后,沈德义说:“很荣幸地领略了谢氏祖上的丰功伟绩,颇有感触,写点想法吧!” 谢敬熙于画案上铺好宣纸,将砚里的墨研了研,说:“请沈公公赐墨宝!” 沈德义提笔写下了四个字:“泰山可依!” 谢敬熙看到沈德义写下这四个字,既感到诧异,也感到好笑。他想,是沈德义是不了解这四个字的真实含义,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呢? 唐朝时,玄宗李隆基宠爱杨贵妃,她的族兄杨国忠被任命为宰相,朝中官吏纷纷投向杨国忠,当时,有人劝陕西进士张彖也去投靠他,张彖说:“杨国忠不是泰山,只是冰山,冰山终会溶化,没有必要去投靠他,我还不如到嵩山去隐居。” 谢敬熙想,沈德义可能从哪里听来了成语,只知道字面上意思,不了解‘泰山’实乃冰山的含义;或者,在沈德义眼里,杨国忠当宰相,有权力,就该投靠他;或者,沈德义在向他提示着什么。 谢敬熙笑了笑,连声感谢,他请沈德义和跟在身后的李少监到休闲室喝茶。 不知什么时候,杨飞飏已经到了休闲室,把茶杯都烫洗好了,谢敬熙介绍说:“这位是侍候在犬子身边的杨飞飏,人挺伶俐的,我让他带来上品武夷茶,请沈公公品尝!” 飞飏沏好了茶,恭敬地把茶杯端到三人面前,请他们品茶,然后站立在一边候着,三巡茶后,沈公公说:“与谢大人难得一会,很有话想说,很想能与您单独谈谈!” 杨飞飏说声祝沈公公品茶快乐后起身出去了。沈德义向李少监递了个眼神,说:“谢府的花园妙趣无穷,李少监何不去仔细游观一番!”李少监谢过谢敬熙请茶,然后转身出门。 优雅洁净的茶室显得很轻松,杯中的武夷茶水依然很清香,但室内的气氛变得紧张了,沈德义一脸严肃,谢敬熙知道他要进入正题了。 沈德义说:“观览了楼上的纪念室,感触很深,想了很多,谢家祖上人才辈出,且建立了卓越功勋,但杂家注意到,谢氏之所以能建立卓著功业,是忠于朝廷,获得朝廷的全力支持,谢安、谢玄等,都是在尽心服务于朝廷才有伟大的军功和政绩的,显然,与朝廷合作,是第一紧要的事。”
谢敬熙非常清楚沈太监的用意,他开始当说客了,便回应说:“谢沈公公的赞誉,谢氏一族以仁义忠孝为第一准则,报效朝廷乃臣子本分,理当鞠躬尽瘁!” 沈德义继续说:“杂家还发现,谢家祖先多是以军功建立卓越功勋的,征战于沙场,驰骋于刀光剑影之中,一定是武功修养极高的;谢家祖上,应该将至上的武功传承下来,也能让后辈为朝廷尽心尽力,建立更大功业!” “公公说得是,祖上确实多是以军功成就事业的,但我辈不才,却未能在军功方面有所建树,有损祖先脸面,惭愧至极!”谢敬熙说道。 沈德义沉默了片刻后说:“谢家渊源久长,承传下来的资源自然不少,仅从谢府这建筑来看,有偌大的花园,还有书屋的藏书,琴房的古琴谱等,便不难看出家传丰富,家学渊博,谢大人如能与都知监紧密合作,你我共同为朝廷分忧,协力共图伟业,定能立威扬名,大功高成,亦能富裕家庭,光宗耀祖!” 谢敬熙想了想,说:“感谢沈公公对谢府的赞赏,同时,对沈公公能如此诚挚相邀在下合作,真是受宠若惊!在下本当惟命是从,积极配合,无奈在下除尽心于份内公务之外,只对谈文论诗、赏画听琴感兴趣。对于权势财富,自感已无力追求,如今只想能清静淡泊,悠悠哉哉,虽明知如此之举乃不思进取,但是能够自得其乐,亦是好事,只希望能安度晚年,无憾辞世。谢某自知不才,只求能如燕雀一样,清清闲闲哼几声,没能如沈公公,有鸿浩之志!至于家传丰富,更是无从谈起,谢府仅有旧书几捆,琴谱几册,旧画几张而已。” 沈德义说:“谢大人淡泊明志,倒也可敬,只是,如果一直醉心于诗文书画,恐将难成功业,如何告慰于谢氏的祖先呢?醉心诗文,不与有为之人合作,将渐渐消沉;淡看功业,不思建功立业,不是枉活一世吗?这该深思!谢氏祖上,康乐公谢灵运是很好的一例,他才华横溢,但恃才傲物,屡次辞官,朝廷施恩,让其复职,他却不理政务,只知游山玩水,后来终于犯了事,被宋文帝下诏于广州行弃市刑,一代名门大才就此陨落,极为可惜!” “康乐公所遇之政局,甚为复杂,是是非非,今人不必再作过多评说,在下只知道,康乐公毕竟是一代文豪,其山水诗文,万人敬赏,自有他的光彩!公公不必为之担忧抱憾!”谢敬熙针锋相对地说。 对沈德义当面贬损谢灵运,谢敬熙非常恼火,他立即反击,但碍于情面,他以礼貌的方式进行反击;而且,对于沈德义的威胁他也很清楚,沈德义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与都知监合作,当心落得个与谢灵运一样的下场。” 所以,谢敬熙绵里藏针地对沈德义说:“不必为之忧!”言下之意是:“已经告诉你,我只想以诗文书画为乐,是不会与你合作的;就算家有传宝,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桥归桥,路归路,你就别费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