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国庆假期
一九九四年国庆节逢周六,又恰好是大礼拜。节日假期和周末加在一起,可以休息四天。 王加根和方红梅都不用上班,王欣也不用上学,难得的休闲时光!如何度过这四天时间呢?是不是去哪儿玩一玩? “去哪儿玩?去方湾!”当王加根郑重其事地向老婆提出这个问题时,方红梅不加思索地回答,“我们今年既没有送端阳,又没有送中秋,国庆节你还不打算去看看我爸妈?” 也是,中国的传统节日,除了元旦春节,最重要的就是端阳节和中秋节了。按照规矩和礼数,到了这几个重大节日,晚辈是应该给长辈送节礼,去看望和孝敬长辈的。尤其是当女婿的,去丈人丈母娘家那是天经地义。 今年端阳节,王加根去了保定,错过了送端阳,还与他姐闹成那样!中秋节只有一天假期,往方湾跑又来不及,因此也没有去。两个重要的节日都没有去方湾,太不像话了。如果国庆节再不去一趟,的确有点儿说不过去。 “你没有发现,暑假我们去方湾的时候,敬武两口子对我们不像以往那样热情了,好像对我们有意见。”方红梅继续借题发挥。 “好吧!那我们国庆就去方湾。”王加根口里答应着,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儿不乐意。 四天呆在方湾,时间如何打发?又能玩出什么名堂?挤在菜园子村那几间破破烂烂的瓦房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洗澡睡觉不方便,蚊子苍蝇又多。而且,红梅她爸妈和敬武两口子那么忙,又是责任田,又是菜地,又是孩子,又是家务,根本就没有时间陪他们。 总而言之,方湾不是久留之地。但方红梅已经提出来了,而且理由那么充足,他也不好提出反对意见。去就去吧!去了以后要是觉得那里不好玩,打个照面就返回。 果不其然,当他们一家三口坐火车转汽车地赶到方湾时,情况与王加根在家里所估计的一模一样。为了陪他们,红梅她爸妈、敬武两口子都没有下地,还把腊梅母子俩从方湾工商所接过来,大家一起弄吃的,酒足饭饱之后就打麻将。 三个小孩都大了,有王欣领头,玩得比较开心。七个大人呢?打牌的打牌,观战的观战。因为定好了“谁点炮谁休息”,每个人都有上场一显身手的机会。麻将从中午一直打到晚上,匆匆忙忙吃过晚餐,又继续打到午夜时分。直到大家都哈欠连天,头晕目炫,感觉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才散场,各人找地方睡觉。 第二天,加根两口子还在梦中的时候,方父就去菜地收了两大筐蔬菜,回家打理好,挑到街上去卖。方母做好早饭,在等他们起床。敬武昨晚就告诉过他们,今天要去办建房子的手续——他们准备在方湾街上建一栋二层小楼,搭建他们的安乐窝。加根红梅起床后,洗漱完毕,一边吃早餐,一边商量接下来三天如何安排。 “我去把腊梅叫过来,我们四个人搓麻将。”方母打牌的兴致不减,试探着提议。 方红梅回答说:“不了。我们吃完饭,去腊梅家看看,然后就去孝天城。我们想买台组合音响,还要给欣欣买衣服,准备在城里转转。” 既然是这样,方母就不再挽留他们了。 方红梅、王加根带着女儿来到方湾工商所时,腊梅母子俩已经吃过早饭,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说他们要去孝天城,腊梅说:“我们也正愁没地方玩,就跟你们一起去城里转转吧!” 方红梅自然巴不得。 等腊梅母子俩换过衣服,一行五人就前往方湾汽车站坐班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孝天城。在后湖车站下车后,他们先去敬文家。 敬文家一直是他们在孝天城临时落脚的地方,即便只是路过,这儿也是他们的中转站。敬文前些年还是挺风光的,但这两年不行了。他和老婆李华上班的单位都在走下坡路,生产经营一年不如一年。 往日红红火火的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与市五金交电公司、市纺织品批发公司和市百货公司一样,基本上是名存实亡,濒临破产倒闭。为了维持往日的生活消费水平,敬文开始从事第二职业,跟着下海开公司的拜把子兄弟老二一起搞装修。现在他在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有名无实,多数时候都在外面混。李华上班的孝天市化工厂处于半停产状态。她每月只能领到为数不多的生活费。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家庭收入断崖式减少,已经养成的大手大脚习惯一时半会儿又改不了,因此他们经常入不敷出,经济拮据,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敬文和李华平日本来就磕磕碰碰的,夫妻关系不怎么和谐。现在家庭经济状况又不好,无异于雪上加霜。两人经常吵架,有时还动起手来,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逢年过节回方湾,敬文再也找不到衣锦还乡的感觉。与蒸蒸日上的大姐家相比,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真是一点儿也不假啊! 加根、红梅、腊梅、王欣、黑皮这一大队人马到达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时,敬文一家三口还懒在被窝里。他们敲门没人应,又叫了老半天,敬文才穿着裤衩、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开门。 敬文家的保姆早就辞退了,楼下那间厨房也交还给了单位。作为交换条件,单位在三楼他们现在住房隔壁又安排了半间房。这样,他现在的住房是一间半,格局与加根家以前在牌坊中学的住处差不多。进门是客厅,客厅后面隔了间小厨房,增加的半间房做卧室。 “亮亮,快起床!欣欣jiejie和黑皮来了。” 敬文话声刚落,穿着短裤头和红背心的亮亮就从卧室里蹿了出来。三个小家伙高兴地搂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 敬文招呼大姐、二姐和大姐夫在沙发上坐,并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可电视荧屏上全是雪花,图像不清晰,字幕完全看不清楚。接连换了好几个频道,都是这个样子。 “电视坏了有些日子了,还没来得及去修。”敬文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有声音就行,只当是听收音机。”王加根调侃道,“把遥控器给我,忙你的去吧。” 李华这时从卧房里走了出来,嫣然一笑,与大姐夫和两个jiejie打了招呼,又亲热地摸了摸王欣和黑皮的脑袋,就出门上厕所去了。 “过早没?没过早的话,我去外面给你们买早点。”敬文问。 红梅腊梅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已经吃过了。” 敬文没言语,开始准备他们自己的早餐。打开冰箱,冷藏室空空如也,基本上没什么东西。他从里面端出半碗剩饭,拿出两个西红柿,就闷声不响地进了厨房。等李华上完厕所返回家里时,敬文已经把三碗蕃茄煮面条端上了桌子。 “下面条就煎几个鸡蛋唦。”腊梅随口提出指导意见。 “鸡蛋吃完了,还没来得及买。”敬文尴尬地回答。 李华和亮亮什么也没说,各人端起一碗面条,吃得津津有味。 敬文吃完后,又进厨房盛了一碗汤饭——显然是用多余的面汤煮的那半碗剩饭。 “昨天我还和李华商量,说要带亮亮去孝北玩。没想到你们来孝天了。”敬文吃着汤饭,对大姐大姐夫说。 方红梅听到这话,马上说:“行啊!要不待会儿大家一起去我们家。” “好!我要去花园。”亮亮喊道。 “我也要去欣欣jiejie家!”黑皮应和着。 两个小家伙热情那么高,腊梅和敬文两口子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就这样,一大群人又坐长途汽车到孝北县城,浩浩荡荡地开进了A银行孝北县支行宿舍大院。 短短个把小时,王加根和方红梅的身份就由客人变成了主人。 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拖桌子,把麻将摊子先支起来。红梅腊梅坐对面,敬文李华坐对面,四个人很快就进入了战时状态。 王加根打开冰箱看了看,然后提起小竹篮,出门去街上买菜。三个小孩已经横七竖八地歪在沙发上,看他们喜欢的动画片。 接下来的两天,基本上都是这个格局。 直到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敬文一家三口和腊梅母子俩才坐火车各回各家。 把客人全部送走后,王加根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最近这段日子,杂七杂八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天天忙得团团转。他老是记着这事那事没干完,脑子里塞得满满的,因此感觉特别累。本想利用国庆假期休息放松一下,没想到,这几天比上班还要累!除了累,敬文还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让他如鲠在喉一样不舒服。 据敬文讲,他的结拜兄弟老二在武汉接了个建筑工程装修的活儿,前期需要垫付资金。因为临时周转有困难,希望王加根帮他们贷款五万元。 “工程造价六十万,利润相当丰厚。工期一个半月,时间也不算长。只要工程一完工,拿到钱,我们就可以把贷款还上。”方敬文如是说。 为了消除大姐夫的顾虑,他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份《装饰装修工程承包合同》,一页页地翻给王加根看。显然敬文是有备而来,难怪他主动提议来孝北县。 王加根并不关心合同里写了些什么。一听敬文提出这个要求,他就在想该如何拒绝。他对敬文知根知底,早就对他失去了信任。 从敬文考上孝天市第一高级中学算起,无论是在学校读书,还是后来参加工作,也不管是前几年混得强,还是这两年混得差,他似乎手头总不宽裕,总是扯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向家里人借钱。最初向两个老人借,接着向两个jiejie借,后来又向弟弟敬武借。父母和姐弟都成了他的债主。但家里人的钱被他借走后,从来就没有偿还过。 今年六月初,王加根他们正在筹划着搬家,敬文突然来找他们,死缠硬磨,从方红梅手里借走了两千元。说是最多用两个月,可现在都到了十月份,他完全不提还钱的话。 加根红梅几次在方湾或孝天城碰到他,他闭口不提那两千元借款,就像完全没有这回事情。他不主动还,加根红梅也不好意思向他要——事情弄成了这样一种尴尬的局面。 这种不讲信用的人,你敢帮他贷款么? 王加根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没有这么说。不管怎么讲,他们毕竟是亲戚,话说得太直白伤感情,也会让方红梅不高兴。他从银行信贷管理制度方面,提出了不能贷款的理由。 他说,敬文和老二的户籍都不在孝北县。在孝北县没有固定住所,也不在孝北县工作,不属于A银行孝北县支行信贷服务的范围,不符合借款人的条件。
听大姐夫这么讲,方敬文非常失望。 既然A银行有这样的硬性规定,他也感觉很无奈。不过,他并没有轻言放弃,还是想从A银行的制度上寻找漏洞和破绽。 他思忖片刻,脑子里灵光一现:“那能不能以老大的名义贷款呢?金安不是在孝北县人事局工作么?他还是选调干部呢!” 王加根没有想到敬文会想出这招数。 金安和他一样,也是从孝天城选调到孝北县工作的三百六十个“倒霉蛋”中的一个,眼下在孝北县人事局任干部股长。 “这个我得问问,看金安符不符合借款条件。”王加根非常谨慎地回答。他还是不想背“不愿意帮忙”的名声,力图从政策规定上予以阻击,让方敬文觉得,拿不到贷款不是他不愿意帮忙,而是借款人满足不了A银行孝北县支行贷款的要求。 “就算金安符合借款条件,这事也得金安本人同意啊!”他继续给贷款出障碍。 敬文马上回答:“这个没问题。我回孝天城就去找老大。” 事情暂时就这样搁置下来了。 送走客人,王加根和方红梅开始清场做卫生。洗碗的洗碗,拖地的拖地,把打过地铺的行李抱到楼顶平台上去透气。 正在夫妻俩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余丰新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来到了他们家里。 “走!去我家喝酒。”余丰新大大咧咧地邀请,“来了两个战友,请王主任去陪一下。” 自A银行孝北县支行新宿舍楼投入使用后,乔迁新居的人家相互吃请蔚然成风。把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请到家里,喝酒打牌,参观新居。既有庆祝的意思,更多的是炫耀显摆。家里来了客人,找同事作陪的情况也比较常见,因此王加根爽快地答应了。 “少喝点儿啊!”临出门时,方红梅撵着他嘱咐,“莫总是喝得茄子不认得瓠子。” “放心吧!方老师,我不会让王主任喝多的。”余丰新笑着回答,出门后又对王加根说,“你先从楼上过去,我下去叫一下小丁。” 余丰新家住三单元四楼。王加根家住一单元四楼。都是顶楼,两家来往走楼顶平台比较近。而司机小丁住一单元一楼,余丰新去请他,就得从四楼下到一楼,出一单元门洞,再从三单元门洞上到四楼。 王加根穿过楼顶平台来到余丰新家时,两位客人和丰新他儿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丰新他老婆腰系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餐厅的方桌上,碗筷和酒杯都摆好了,已经上了五六盘菜。 宾主寒暄客套的时候,余丰新和司机小丁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进来了。互相打了声招呼,就进餐厅团团围坐,开始了请客的第一项议程——闹酒。 余丰新之所以请王加根和司机小丁来作陪,除了他们都是办公室同事以外,还因为这两个人都能喝酒。他自己沾酒就脸红,怕两位老战友喝得不尽兴。王加根的酒量我们已经知道了,而司机小丁与王加根相比,酒量有过之而无不及。 余丰新的两位老战友是来恭贺他乔迁新居的,话题自然离不开A银行孝北县支行的这栋宿舍楼。而说起这楼房,余丰新的神情有点儿异样,口里带渣子地骂起了叶卫国。 他说叶卫国卑鄙无耻,欺上瞒下。 “怎么回事?”王加根不解地望着他的副手。 “王主任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叶卫国前天回了趟老家,把他儿子接过来了。”余丰新义愤填膺地说,“他根本就不是独生子女。除了在这里上学的女儿,老家还藏着一个儿子!” 王加根惊得目瞪口呆。 “他为了取得分房资格,把儿子一直藏在老家。现在尘埃落定了,他就把儿子接来了。这事看支行领导怎么处理!” “能够怎么处理?未必叫他从新房子里搬出去?”司机小丁手臂交叉帮在胸前,玩世不恭地问,“哪个领导也不会当这个恶人。” “话可不能这样讲。这要看分数排在他后面的韩忠勇闹不闹。”余丰新还是希望有好戏看。 “韩忠勇肯定不会闹!”小丁非常有把握地说,“韩忠勇的老婆在县新华书店分了新房子,面积比我们银行的还要大,装修也漂亮得很。他根本就没打算到我们银行来住。” 听到这儿,余丰新如泄气的皮球,嘟哝道:“这次又让叶卫国个狗日的占了便宜!” 对于这条爆炸性新闻,王加根一直没有发表评论。并非因为叶卫国是他的老同学,而是觉得这事不可思议。 世界上怎么就有这种不要脸的人呢?他对叶卫国两口子的印象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一落千丈。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从叶卫国的卑鄙无耻,王加根联想到了袁冬梅。这个昔日的女同学、现在的女同事,同样让他伤透了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