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内忧外患
期中考试刚结束,丁胜安就来到了王加根和方红梅的家里。 王加根估计丁校长是来打听他儿子的考试成绩,非常抱歉地说,试卷刚改完,分数还没有统计出来,暂时看不到排名。 丁胜安笑着说,他儿子的水平他心里有数,能够在班上占个中游就不错了。一次性考上中专或重点高中的可能性很小,只能在初三多滚几年。他询问了一下王加根的病情,代表学校领导表示慰问,嘱咐王加根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客气话说完之后,才进入正题。原来学校准备让王加根担任团总支书记,丁胜安是来找他谈话的。 “学校设有团总支?”王加根不解地问。 他来牌坊中学两年多了,从来没有听说学校有团组织,也没有缴纳过团费。 丁胜安说,学校早就成立了团总支,支部书记是赵乾坤。但赵乾坤对团的工作不热心,占着团总支书记的位子,又完全不做事。牌坊中学好几年没有发展团员了,更没有开展组织活动,连团费都没有人收。团组织一直处于瘫痪状态,名存实亡。 听到这些,王加根并不感到吃惊,因为这种情况比较普遍。 王加根他们小时候,上了小学就努力争取加入中国少年先锋队,做梦都想着戴红领巾;上了中学就申请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把入团作为至高无上的目标。入了队或者入了团的学生,如同过喜事一样,还会兴高采烈地买糖请客呢! 恢复高考制度之后,人们关注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升学上,对政治上的进步也就不那么热心了。当不当班干部无所谓,能不能入团无所谓,只要考试能取得好成绩就行。升学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升不了学,班干部的头衔有什么用?戴着团徽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回家耕地种田,面朝黄土背朝天! 丁胜安希望王加根把牌坊中学团组织工作抓起来,挑两个青年教师作为支部委员,成立团总支委员会。元旦之前发展一批团员,并且在团员数量较多的班上成立团支部。 “能够升学的学生毕竟是少数,还有一大批学生读完初中就要走向社会。我们不能让这些学生初中毕业了,连团员都不是。”丁胜安非常动情地说,“就算是能够考上学的学生,也有政治上进步的要求。他们将来进入中专或者高中深造时,如果都不是团员,这也说不过去。别人会如何评价我们牌坊中学!” 这些道理王加根都懂。他担心的是,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顾不过来。 “这个应该没多大问题。现在学校的团员不是很多,工作量不会太大。教师团员估计也就十来个,学生团员也差不多,这几年根本就没有纳新发展嘛!清理一下,主要看从外校转来的学生中有没有团员。就算将来团员数量增加了,工作也可以让两个支部委员去做。你主要是牵个头,把个关,掌个舵。”丁胜安故作轻松地说。 他担任学校“一把手”多年,熟谙为官之道,谈起来轻车熟路。 王加根提不出拒绝领导安排的理由。 这事定下来之后,丁胜安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又从裤子衣袋里搜出一张对折着的纸条,递给王加根。 “这是什么?”王加根满脸疑惑地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 王加根把纸条摊开,发现是一封用圆珠笔写给邹金桥的信。 信的内容如下: 邹金桥: 你趁早辞职,免得别人到时候写信告发你,让你夹着尾巴逃跑,不光彩。你这个大流氓,别人把你恨死了,滚你娘的蛋。 你只会装腔作势,装模作样,你只会做那种令人作呕的丑样儿,你只会在女孩子面前献媚,你只会跟别人女孩子打交道。 不要脸,臭不要脸。滚蛋!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rou。滚蛋,滚蛋,滚你娘的蛋。 简直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臭名远扬,不要脸,真不要脸。 一个痛恨你的人 看过信,王加根一脸茫然。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丁胜安说,这封信是他在办公桌上捡到的。他已经向张仲华和宁海涛通报了情况。三个校领导商量之后决定,让初三的两个班主任分别调查一下,找出写这封信的学生,进一步了解情况,看看邹金桥究竟存在什么问题。 王加根没有应声。 期中考试前,他和肖玉荣都收到过学生写的请愿书,要求学校领导更换初三英语教师邹金桥。学生们普遍反映,邹金桥根本就不适合教毕业班。他上课抓不住重点,老是在课堂上扯闲话。东拉西扯好半天,都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因为闲话扯多了,教学任务无法在四十五分钟之内完成,他就不按时下课,无休止地拖堂,挤占其他老师的时间,影响学生们休息。还有学生反映邹金桥“好色”。上课提问,只点女生,不点男生。解答问题也是对女生特别有耐心,站在女生的面前,或者挤在女生的座位上,一讲就是老半天。而男生提问,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敷衍塞责,完全是应付差事。还有,他经常把女生叫到他的宿舍里背课文,或者在宿舍里给女生开小灶,辅导女生写作业。男生是从来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 王加根和肖玉荣商量过后,两人一起找学校领导反映情况。 结果,丁胜安把这事推给宁海涛,说教师分工是教导主任的事情。宁海涛又是个“老好人”,不发表任何意见,说人事安排历来都是张副校长说了算。张仲华不好意思把皮球再踢还给丁胜安。于是就表态说,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邹金桥已经在初三教了这么长时间,中途把他换下来肯定不妥当。更何况,金桥老师是毛遂自荐教初三。人家满腔热情,学校领导更不应该挫伤他的积极性。至于教学方法上的问题,可以与他交换意见,让他改进一下就行了。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学生们又向邹金桥开炮了。 看到信中骂得那么痛快淋漓,王加根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快意。说实话,他也不喜欢邹金桥这个人。 首先是邹金桥的长相就不讨人喜欢。尖嘴猴腮,头发又总是梳得油光水亮,看上去男不男女不女的。门牙有两颗暴得特别厉害,怎么抿嘴唇都包不住。正如邹贵州贬损和学生们反映的那样,邹金桥这人看到年轻女人就管不住自己,老是色迷迷地盯着别人看。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总是主动与别人搭讪拉话,比女人还要婆婆mama。说他有非分之想吧,也谈不上,他就那个德行。正如苍蝇喜欢臭味、狗喜欢吃屎一样,他就是有那种嗜好,热衷于围在女人身边转。到牌坊中学来代课,邹金桥表现得特别积极。自告奋勇教初三,早自习主动到教室,上课又老是拖堂,占用其他老师的自习时间。周末补课他天天到,如果其他科任教师有事,或者不想来补课,时间和机会就会被他占用。 看到邹金桥这么卖力,加根曾经窃喜过,认为有这样的科任教师很难得。直到听了学生们的反映,他才产生了忧虑。前段时间,因为留级生转班和插班生推诿这些问题,王加根考虑得较多的是初三(1)班,关心的是他个人的业绩。而现在,他关注的是整个学校,开始担心这届毕业生的前途和命运。 与往年相比,这一届毕业班教师的变化较大。学校唯一的化学老师因病请假,长期病休,学校只得让一个数学老师改行教化学。多年在毕业班“坐庄”的赵乾坤突然“下庄”,把初三英语的重任交给了代课教师邹金桥。算上王加根,这届毕业班教师中有三个是“新人”。虽然期中考试的成绩还没有出来,“新人”们的表现还未可知,但从平时的观察,特别是学生们的反映来看,估计差强人意。当然,王加根对他教的语文还是蛮有信心的。 教师配备与学校领导的决策有关,属人为因素。客观条件同样不尽如人意——开学到现在,学校老是停电,完全没有办法组织初三学生搞晚自习。王加根有时觉得,方方面面都在故意与他作对,促使他第一次教毕业班“翻船”,让别人看他的笑话。 天要灭我,我能奈何?他常常这样悲叹。 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在校长丁胜安的面前讲。人家把儿子托付给你,放在你的班上,还指望着你培养成才呢! “金桥老师的情况,前期我已经找学生了解过,并且向张校长和宁主任作过汇报。现在去查这个写信骂他的学生,又有什么意义呢?”王加根对丁胜安布置的“侦查”任务提出了异议。 丁胜安说,金桥“好色”大家都知道。平时与女的聊个天,搭个腔,说个荤段子,开几句玩笑,这都无所谓,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怕他与女学生之间发生不正当关系,那样的话,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查找写信的人,主要是想了解有没有这方面的情况。”丁胜安直言不讳地说。 王加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答应尽快开始调查。 丁胜安离开之后,王加根就去了办公室,抱起班上的学生作业本,又返回家里。他决定从核对笔迹着手,查找写信骂邹金桥的学生。 他把那封信摊开,放在桌子上,又一本一本的翻开作文本,与信上的笔迹进行比对。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一个学生的笔迹与纸条上的字迹完全相同。或许这封信不是初三(1)班学生写的?但丁胜安明确告诉过王加根,肖玉荣已经排除了初三(2)班学生写信的可能性。 两个初三班的学生都没写,未必还会是初二或者初一的学生?邹金桥又没代他们的课程,怎么会与他们有瓜葛呢? 从笔迹和信中的语气推断,写信的极有可能是一个女生。 王加根又把班上女生的作业本挑出来,重新比对了一遍。结合平时掌握的情况,最后框定了四个“嫌疑人”。 他把这四个“嫌疑人”逐个叫到家里来盘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们如实坦白,道出真情。 “嫌疑人”众口一词,都说自己没有写。
王加根非常无奈。 他不想继续调查下去了。情况已经非常清楚,找出写信的学生真的没什么意义。正当他准备打退堂鼓的时候,班上的六个女生同时来到了他家里。她们一个个满脸通红,承认信是她们商量后集体写的。趁办公室没有老师的时候,从窗口扔到了丁胜安校长的办公桌上。 “我们不想听邹金桥上课,强烈要求学校换英语教师!”女生们情绪激动地表达她们的诉求。 王加根不解地问:“你们不是说邹金桥重女轻男么?他对你们女生那么好,你们怎么还有反感情绪呢?” 女生们回答说,邹金桥是黄鼠狼给小鸡拜年——没安好心。 王加根答复,他会把大家反映的情况向学校领导汇报,至于换不换英语教师,那是学校领导决定的事情。他同时提醒学生们,不能因为不喜欢哪个教师,就放弃那个教师所教的课程。这样意气用事,最终受害的只会是自己,因为中考是以总分来划分数线的。六门主课齐头并进,才能取得好成绩。如果一门功课掉了队,其他五门考得再好也是枉然。六减一等于零——大家务必明白这个道理。 六个女生唯唯诺诺,点着头向班主任保证,她们绝对不会放弃英语学习。 期中考试是检测阶段性教学成果的标尺,学校上上下下对两个毕业班的考试成绩特别关注。 出人意料的是,王加根带的初三(1)班完败。除了语文和政治两个班不相上下以外,初三(2)班的数学、物理、化学和英语都比初三(1)班考得好。六门主课总分前五名的学生全部集中在初三(2)班,而且都是留级生。其中,有四人是从初三(1)班转过去的。 这样的结果,再一次让王加根着急上火,义愤填膺。 老话重提没什么意思,他必须正视现实,从自身的工作中查找不足。相同的教师授课,两个班的考试成绩如此悬殊,要么是初三(1)班学生基础普遍较差,要么是他在班级管理方面存在问题。如果是第一种情况,他觉得并不可怕。毕竟,他接手初三(1)班才两个多月,后面有的是时间。他有信心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学生们迎头赶上。王加根最担心的是第二种情况。如果他的教学方法存在缺陷,那才是最致命的。在这方面,他进行了认真检视和深刻反省。 期中考试前夕,王加根参加了下半年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复习备考分散了精力?放松了对学生的管理? 回答是否定的。几乎每一节自习课,他都拿着自学考试教材坐在教室里,一边看书,一边守着学生自习,不存在放松管理的问题。 王加根认为,问题还是出在学生身上,还是因为初三(1)班没有留级生。读过一个初三的学生,肯定比刚到初三的学生基础知识要扎实。要扭转这种被动局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必须有耐心。 他给自己确定了一个拼搏赶超的目标:上学期争取与初三(2)班拉平,下学期全面超越。至于如何实现这一目标,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底数,有的只是自信。 眼下,王加根还得承受来自领导、同事、学生、家长及社会上带来的舆论压力。 别人不了解牌坊中学的内部情况,他们才不管这理由那原因呢!他们只关注考试成绩,只关心考试总分排名靠前的学生人数。 两个班一比较,他们普遍认为:姜还是老的辣。 大家开始质疑王加根的教学水平和管理能力。 那些转班的留级生及家长为他们的明智之举而庆幸。悲观人士甚至担心,初三(1)班会在中考中“剃光头”。 在王加根为初三(1)班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而郁闷的时候,方红梅同样在为她弟敬武的“退步”而焦虑。 敬武在初一时,每次大型考试成绩都不错,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而升到初二的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断崖式下滑。总分在全班六十四个学生中,名列第五十三名。 怎么会这样呢?王加根和方红梅面面面相觑。 内忧外患让夫妻俩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