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勇者不知为何在烦恼着
维勒·米斯清楚地记得那个寒冬的午后，哥哥加沙罗扶着他去自己书房时的场景。 “维勒，你要记住，”哥哥让他坐在椅子上，指着满屋书籍，“既然你要成为勇者，仅凭锻炼武艺是不够的。这件书房里的书已经足够让你应对日后所有问题，看完它们。” “但我不记得有关于育儿的书啊！”维勒合上书，把它放在书塔的最上面，转身又从书架上抱下一摞书。 苏在临走前给的建议成功让塞米娅安全地活到断奶期，但显然她不能一直吃奶，也咬不动东西。而且塞米娅总在抱怨每次吃奶时艾希的表情都会特别奇怪，搂得她喘不过气。现在谁也指望不上，于是维勒打算到书房看看有没有相关书籍，接过也很明显，好像并没有哥哥说得那么全。 现在的两人都没有年长的亲人，自然不知道怎么照顾小孩。虽然艾希是治疗队出身，但很明显从入学开始就只在学习治疗类魔法和战地治疗，毕竟在战争时期。 “维勒！”艾希在抱着塞米娅从门口经过时往里看一眼，立马停下，捂住塞米娅的口鼻埋怨道：“说去找辅食，在书房干什么？” “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 “你这些书不是讲术式构造就是上古语言解析，哪里来的辅食啊。收拾好了下来吃饭，记得洗手。” 塞米娅同情地看着发蔫的维勒。 / / “勇则，”饭后艾希去院里打理花，维勒则负责哄塞米娅睡午觉，这时塞米娅问道：“勇则，我想次旦糕，有红擦吗？（勇者，我想吃蛋糕，有红茶吗？）” “现在你刚断奶，等你长大了我给你做。” “那什么叫‘长大’呢？” “……当你发现自己不能吃蛋糕时。” “那我不想长大……” “这可不……” “……我还没吃过蛋糕呢。” 维勒愣在原地，失神的双眼看着地板，突然他把怀中的塞米娅抱得更紧。塞米娅被他的举动吓得不轻，用无力的小手推着他的胸口。 “维勒·米斯！”这时艾希踹门冲进客厅，反手把门边的扫帚甩到维勒脸上，“把米娅给我放开！” “艾希，”维勒抬起头，脸上充满悲伤，“我们给她做蛋糕吧。” “看书看傻了，”艾希抢过塞米娅往楼上走，“晚饭前给我去问！” 维勒到窗台前望一会儿天，抱着厨房的糖罐走出屋门。 夏风吹拂过草坡，拨撩着维勒盖在额头上的头发，滚到坡底的糖罐空空如也。明明下面就是村子，他却动都不想动。他心里也很清楚，其实艾希和自己一样，只不过自己先露出破绽。这时候普通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向周围求助，但即使两人已回归平常的生活，他们的心里仍有一个勇者。哪怕是在战场上，勇者和近卫队都有极高的自尊，这也是近卫队伤亡率居高不下的原因。绝不向他人求助，自己承担一切，这本是维勒自己的态度，却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到身边的人。 “自作自受。”维勒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内心陷入矛盾。先前大放厥词的自己，现在连找个人问魔王的辅食的勇气都没有…… “米斯大人，中午好呀。”村长此时从坡下经过，看到维勒，便主动打招呼。 “早啊，村长。”维勒起身滑下草坡，顺手挑起糖罐。 “哦呀，今天的起色不太好啊。”村长一眼就察觉到维勒的不对劲。 “没事，您费心了。”维勒嘴上敷衍着，心里骂自己放不下架子。 村长沉默地盯着维勒，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坐在路边，示意维勒坐到自己身旁。 “米斯大人，老朽虽然年事已高，”村长放下拐杖，“但对其他人心情的感知还是挺敏锐的。老朽也不知道您遇到什么是，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您在犹豫。” 维勒的眼神飘忽不定，明明村长没在看他，自己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这样的人老朽也见过不少，而他们的结果为非是以后悔和惭愧的表情面对现实。虽然您不说，但老朽知道您并非等闲之人。既然您有能力，就更不应该犹豫，您还是小米娅的父亲，让这种性格影响到孩子可不好哟。 “老朽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就只能说那么多。剩下的，得看米斯大人您怎么做了”村长没去管双手撑头深思的维勒，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村长，麻烦您等一下，我有些事要请教……” / / 维勒左手提着罐子，右手拿着便签本，上面是刚才从村长那里问到的育儿知识。一想到自己那结结巴巴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停下用脚尖搓搓地面。 打开门，维勒就看到艾希在给塞米娅喂饭。他不认得那诡异的不知名物体，试探着问道：“希儿，你在让她吃什么呢？” “辅食啊，”艾希看傻子似的白他一眼，“苏托人把之前没有提到的注意事项寄过来了。你先吃饭吧，我给米娅喂完饭再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别让米娅碰到，记得洗手。”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维勒洗完手，把菜重新加热后用罩子盖上。他抱过塞米娅，从艾希手里拿来碗和勺子，对艾希说道：“我刚才吃了点方糖，不饿。饭已经热好了，你去吃吧。” 艾希一脚踢在维勒脚踝上：“不是跟你说了你吃糖容易上瘾，你是不是……一会儿再说。一次少喂点，还有，别吓到米娅了。” / / “转世的孩子就是好照顾，”维勒这样想着，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塞米娅吃饭，“以前听加沙罗说照顾小孩子不亚于打仗。魔王，真方便。” “唔姆，唔姆。”不知什么时候维勒停下手上的工作，眼见没有饭吃，塞米娅张嘴咬住维勒的手。 维勒反应过来，轻抚塞米娅的头让她松口：“就你这几颗小牙还想咬我。” 塞米娅偷偷看一眼艾希，勾勾手指让维勒低头，然后趴在维勒耳边说道：“勇则，我想次旦糕。（勇者，我想吃蛋糕。）” “想啥呢，”维勒弹一下塞米娅的额头，“小孩子现在不能吃。” “但似（但是）……”塞米娅捏着一脚，看向艾希：“那一坨东西……怎的（真的）……” “是吗？我尝尝，”维勒试探性舔了舔勺子上的辅食，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你不会给她说啊！” “……艾斯每天为了造顾我（艾希每天为了照顾我）……我不想浪她不开森（我不想让她不开心）。”塞米娅移开目光，双手纠结地握在一起。 “叫mama，”维勒再一次弹塞米娅的额头，随后抚摸着额头发红的地方，“好吧，以后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嗯，”塞米娅乖巧地点点头，“饿。” “好，张嘴。”维勒拿起勺子，喂塞米娅一小勺辅食。 “果然……还是很难吃。”粉嘟嘟的小脸皱成一团，最终还是将食物咽下。 / / 晚上，维勒梦见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皇宫走廊里，窗外的花园种满了月之心。走廊的风格他从未在任何一本书中见过，但可以肯定不存在于现时期的人族和神族。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围也见不到什么人，仿佛他独自生活在这里。 “品味还不错。”维勒心想。 “嗡”在他前方的一扇门被推开，一位穿着及地连衣裙的银色长发少女悄悄探出头。看到自己，她先是吓一跳，但接着小步走到走廊上，歪头看着维勒。维勒看不清少女的脸，但有种熟悉的感觉，他听见少女在冲自己说些什么，接着见她从背后拿出十多个……球？ “等等，别砸！疼疼疼！”维勒这样想着，嘴中却迟迟喊不出来。 “嗯！”维勒从梦中惊醒，迎面一个魔弹砸在他额头上。 “勇则（勇者）。”他听见塞米娅在小声地叫自己。身边的艾希还在熟睡，半年的日夜忙碌让她的脸上露出疲态。维勒轻吻妻子，轻手轻脚地摸下床。从床头的盒子里拿出夜明珠，柔和的黄绿光芒中，维勒看见塞米娅裹着被子只露出脸，扒着婴儿床的围栏，用一种成年人突然尿床后还不得不向他人求助的眼神盯着自己。 “怎么了？”维勒用手指轻轻刮塞米娅的脸。 “唔——”塞米娅移开视线。维勒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尝试去摸床单，被塞米娅拦下来。 “难不成……真的……”维勒把夜明珠放近一点，隐约看到有一片床单的颜色比周围深。 这一次塞米娅把脸也藏在被子里。 “转世的孩子自尊心好强……”维勒想着，隔着被子抚摸塞米娅的头说道“你现在是小孩子，尿……吭，这种事很正常。” “不许说出去！” “好——”维勒从衣橱里找到更换的衣服，抱起塞米娅准备去卫生间。这时塞米娅开始剧烈挣扎，维勒只好先停下脚步，“又怎么了？” “没什么。”维勒挠挠脸颊，刚迈开腿，塞米娅又开始挣扎。 “你到底要干啥？要不我叫艾希过来。” 塞米娅的表情变得矛盾起来。维勒突然想到，平时都是艾希给塞米娅换衣服，完全轮不到自己出手。 维勒叹了口气，弹一下塞米娅的额头说道：“小孩子想那么多，父亲给女儿换衣服怎么了？等你能自己换衣服，我肯定让你自己来。” 塞米娅没说话，倚在维勒的胸口。 给塞米娅换好衣服，维勒打算先让她和艾希一起睡。这时塞米娅拉拉维勒的衣角问道：“勇则，嫩不嫩把被子藏起乃？（勇者，能不能把被子藏起来？）” “藏起来还怎么洗？” “你不似勇则吗？则总小似肯din没问题。（你不是勇者吗？这种小事肯定没问题。）”塞米娅打着哈欠伸个懒腰。 “难办。”维勒把塞米娅放到艾希身边，艾希下意识搂住塞米娅，不一会儿母女两人就睡着了。 “只好硬着头皮上了。”维勒揉揉肩，收拾好婴儿床，拿着床单轻声走出卧室。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窗内已经亮起灯。维勒试试木盆中的水温，又倒点热水，接着把床单放进去搓洗。他尽可能控制力度，同时防止吵醒三楼的妻女。 不一会儿，衬衫就被汗水打湿。维勒打开屋门，把凳子和木盆搬到门口继续洗床单。 “我在干什么呢？”他突然想到。 “忘了，我在洗床单啊。但我为什么在大半夜洗床单？哦对，我有女儿了。 “女儿……这个词以前总感觉好遥远的，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结婚生女。但我这样能照顾好她吗？我不过是一个离开战场的屠夫，我有保护她的能力吗？她是魔王，肯定有很多人要取她性命，到那时，我还能做什么……” 维勒放下床单，转身走向壁炉，掀开地毯，有一扇坚固的活板门。维勒转动门上的圆盘，打开通往地下室楼梯的门。他把手在裤子上抹干，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 “【风神·锁·压缩·龙息】”两指一搓，一团明亮的青色火焰从食指指尖冒出。维勒推开门，火光照亮数百平米的地下室，照亮摆满上古遗物的墙壁和展示台。 他走近地下室中央的一个展示台，拿起上面的老旧书籍，解开缠绕在书上的锁链…… “砰！”不等他翻开，书自己就猛地弹开封面，书页迅速翻动，最后停在一个画有魔法阵的一页。维勒伸出手指让火焰点燃魔法阵，接着看见一个小巧的龙族精灵扒着书页从魔法阵里爬出来。 “噗哇！”精灵大口呼吸着空气，“混蛋火莲，你终于想起来我了？我还以为要在这个鬼地方再呆上几百年嘞！我的个始祖大人，你到底拿了多少上古遗物？然后，有什么事吗？” “修比，现在情况紧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维勒的语气吓得修比不轻：“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是的，事态紧急。” “好吧，你说。”修比的身体周围散发出黑色的光芒，她通过强行改变空气中魔法粒子的构造，使其聚集形成自己的铠甲。 “我希望你能给予一个孩子祝福。” “……你……确定？”修比刚扬起爪子，听到维勒的话愣在原地，“你疯了吗？” “不，你尽管去就是，”维勒的语气很坚定，“她可比你以前遇到的任何祝福对象都要强大。” “真的？” “不骗你，但你在见她之前要先做好……”维勒的话还没说完，修比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出地下室，“……心理准备。” 他感到一股魔力塌缩的前兆，便让火焰布满右手，通过魔法阵中把修比拉回来。 “那个孩子身上怎么会有你的气息？还有，卡迪尔为什么会在你床上？” “我和艾希结婚了，那个女孩是我女儿。”维勒就好像在叙述一篇故事一样平静。 “我堂堂‘灾厄’居然要给勇者的女儿给予祝福？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修比大笑着，脸上显现出阴冷而凶恶的笑容，“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勇者。我给予你女儿祝福，你把我从这本破书里解放出来，如何？” “如果我有让你无条件答应我的理由呢？” “不可能……” “她是魔王的转世，而且保留着记忆。” 维勒的话像是一记重拳砸在修比的肚子上，她耷拉着翅膀趴在书上，张着嘴发出无力的龙吟。她抬起头问道：“此话当真？” “你觉得火莲勇者在‘灾厄’面前可能说谎吗？”维勒的反问再次让修比陷入沉默。 许久，修比站起身，将铠甲扶正，盯着维勒说道：“好吧，我‘灾厄’向你保证，我会给予你的孩子祝福，但我要求能够以现在的状态守护她，见证她的成长。” “可以啊，”维勒下一秒就答应修比，“正好我想让你建立侦查区。” “那我完事就先出去熟悉地形了，”修比伸伸腰，飞向门口。离开前，她回头对维勒说道：“你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吧。” “当然，我一开始就做好了被你拒绝的准备。”维勒没有回头，甩手将一把刻刀钉在展示台上。 “用上古遗物来对付我，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呢。”修比坏笑着飞出地下室。 / / 塞米娅本来还在做着吃蛋糕的梦，突然一切都化为碎片，自己身处于黑暗之中。 “吾名为‘灾厄’，在此赐予汝吾之祝福……”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灾厄……灾厄……塞米娅在记忆中搜寻着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 “修尼勒希比乌斯。”塞米娅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中，她隐约看见一个精灵模样的生物挥动着翅膀悬停在空中。 “不错，竟然知道我的真名，”精灵飞出窗子，“真不知道是火莲遗传的智商还是你原有的记忆，小魔王。” “妈……妈。”塞米娅感到莫名的恐惧，她向艾希的怀中靠近，而熟睡中的艾希也小心地护住她。 / / “维勒，为什么早上起来时米娅在我怀里？”艾希抱着塞米娅，小声地问维勒。 “我起来听见她在哭，应该是做噩梦了，就让她在你那里睡。”维勒只顾整理床铺，头也不抬。 “是吗？”艾希信以为真，“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你去风息城泡个温泉怎么样？” “就你能照顾好米娅吗？”艾希准备把塞米娅放到婴儿床里，在碰到床单的一瞬间，她愣在床边，但仍然轻轻地把塞米娅放在床上。她走到维勒身后，从身后抱住他：“维勒。 “嗯？” “昨天晚上，米娅是不是尿床了？”艾希坏笑着，左手搂住维勒的腰，“你以为那些年我连你洗过的被子应该有的气息都分辨不出来吗？” “等等，你……是什么意思？” “这可是秘密哦，我亲爱的勇，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