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金丹冥土重塑花妖,树藤相依再续前缘
凌云阁中时时传来郎朗读书声,右首的飞瀑浅池旁还有武师在教授学生习练剑术与射术,灵钏想到儒家提倡的六艺便是“礼、乐、射、御、书、数”,即礼节、音律、射箭、骑术、书法和数学,是《周礼》中记载周朝官学要求学生必须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只是宋朝以后程朱理学兴起才逐渐用八股取士等手段将儒生变成手无缚鸡之力又百无一用的废人。虽是后话,但也殊为可恨。 见凌云阁已颇具规模,灵钏便想结印招来土地问清时雨所在。一旁叶玄却伸手拦道:“姑娘且慢,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灵钏回道:“叶大侠又非外人,但说无妨。”只听叶玄道:“那时雨追随姑娘的时日不短,不知可有对姑娘说起过古藤鞭的来历。”灵钏道:“那倒不曾。”叶玄又问:“那时雨可曾提起过昔日之事。”灵钏回道:“只说过在十里坡修行,并未提到灼华姑娘一字。”叶玄道:“那就是了。若时雨执意不肯去见灼华,不知姑娘又要如何。”灵钏这才想起,昔日时雨加入自己门下是因寿命已到三千之数为免应劫形神俱灭,才想从师尊天玑老人那里得到续命之法。如今和灼华两个阴阳相隔已近千年,若时雨真有心不见,自己又如何能强迫他前往幽冥。 见灵钏犯愁,叶玄则道:“若时雨真不愿到阴间去见灼华姑娘,叶某倒有一言可以说他。”灵钏见叶玄此说顿时喜出望外,问道:“叶大侠此话怎讲?”叶玄道:“我等修道之人最忌三心二意,若心有旁骛便不能更进一步。否则轻者前功尽弃,重者走火入魔,想必这一点姑娘也该知道。”灵钏点头道:“昔日在山中修炼时,师尊确曾说过此事。”心里却想起另一事,传闻宋代青城山下修炼千年的白蛇,便是因为有恩未报无法安心修行,才往尘世一遭寻找许仙还情。却不料误饮雄黄酒化出原形吓死许仙,又引来金山寺的高僧法海前来降妖,最终水漫金山淹死杭州百姓无数,这才铸下大错,被镇在雷峰塔底。说来说去,起因都是白蛇有报恩之念,这才引发后来的结果。一念至此顿时明白叶玄意思,那灼华昔日自散修为救回时雨,结果沦落阴间受苦千年,若时雨不肯见她,那就显得薄情寡义了,不仅有违天道人伦,还会因此招来天劫报应导致修行尽空。而叶玄提到此事,只怕是防止在此事上过于逼迫而使树精离心,坏了凌云阁几十年后的大计,所以先提醒灵钏,此事须得谨言慎行才能善了。 想到此处,灵钏便对叶玄笑道:“多谢叶大侠提点。只是我们女子,枯等千年还得不到一个音讯或是一句道歉的话,那我们的命可也太苦了。”叶玄沉吟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是几年前叶某行走江湖,在陇西道上遇一年轻诗人陈陶所作。这男男女女生生死死原本就如此。姑娘也莫要太过苛责,毕竟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灵钏闻言笑道:“我曾听人说,这瓜甜不甜,尝一口才知道,切不可自己乱猜,到头来还是不知结果。那时雨公公既欠了灼华姑娘一份情债,于情于理都该见上一面。若是有心,我可以再想办法;若就是无意,我也不会强求,只好送姑娘前往转生便是,总好过灼华姑娘继续枯等而不得。” 叶玄听到灵钏“瓜甜不甜,尝一口才知”的回话,面上一愣,待想明白其中意思,这才抚掌大笑道:“姑娘确实与众不同,就连想法都与这陈腐的世人有诸多不同。也好,也好,叶某今日也算是跟姑娘开了眼界。的确,世人若都能如此坦荡,少些繁文缛礼,也就少了很多痴男怨女,是非恩直。”说完一揖对灵钏行礼,灵钏哪里肯受,嘻嘻哈哈跑到一旁。这时早惊动了本方土地和树精时雨,两个相伴而来上前行礼。 故人相见,灵钏叶玄和时雨土地分别诉说别后详情,灵钏将吐蕃之行和前往北荒除去黑龙王,收化成康、偃师、玄苍、蜃影和百草仙等事大略一说,时雨则把半年多以来凌云阁中发生大事详细说起。如今三英聚义,儒生卢彦又靠家门财力从各地重金请来不少习学诸子百家的教师学究,给诸学子讲述历代经典。并有赖空明禅师通阴阳知因果的特别能力,对诸子百家皆有论断,常指出那些授课先生的错误,是以整个凌云阁无论师生,皆对空明禅师奉若神明。而武官沈游通晓兵法,尤善击剑射术,对学子要求甚严,常有练兵布阵之举。对此一些学生颇有微词,竟找禅师告状,所幸时雨以入梦之法对其点化,使其明白他日行走江湖秀才遇到兵的窘况,以及将来在乱世中如何自保,这才平息纷争。还有儒生卢彦,因性格刚烈常有过激之言,禅师与其谈话数次都未能改变。如今已不再传授儒家学说,转而传授商道数术和纵横之学,也颇有一番作为,教出几个高徒。 见时雨将凌云阁诸事处理的妥妥帖帖,灵钏颇感放心,这才从怀中取出彼岸花对时雨道:“时雨公公,你可知此为何物。”时雨端详半天,疑惑问道:“此物莫非曼珠沙华,老夫以前曾在佛经里见过,但实物这还是第一次见。”灵钏笑道:“此物确是曼珠沙华,而且还与时雨公公有些关系。”于是将前往阴间收伏黑风鬼国,得到鬼王印和除去黑罗刹等事大体一说,那时雨想不到灵钏如今竟有如此成就,面上颇有敬佩欣喜之色。然后灵钏将黑犀胡信和川陇商道,以及在第三殿遇到灼华之事一一相告。待听到灼华之名,时雨随即动容,不管不顾地抓住灵钏双手问道:“上仙遇到的可是内子灼华,老夫还以为她早入轮回忘记前尘,却不想竟在阴间受苦千年。不知上仙可否带老朽前去与亡妻相会。”灵钏心说这才是有情有义,便对时雨道:“这一趟我不但要带你去见她,我还要将你二人都带回人间好好做一世夫妻,不知你可愿意。”那时雨竟涕泪纵横道:“老夫但凭上仙安排。” 见时雨答应,灵钏遂以奇门遁甲打开死门领叶玄时雨来到冥界,又令夜叉带路御风疾飞数百里来到黑绳地狱。时雨眼见无数幽魂被黑绳狱中鬼卒持鞭痛打皮开rou绽的惨相,顿时想起爱侣灼华就在此地苦等千年,想必每日所受亦是如此,不觉老泪纵横痛彻心扉。一旁灵钏见状劝解道,那第三殿的宋帝王怜其身世并没有为难她,还以彼岸花做其替身防止散魂。只要这彼岸花没有尽谢,灼华便可长留在此,且宋帝王另有吩咐,属下皆不可为难于她,听完这一席话,时雨才稍稍心安。 走不多久便是彼岸花田,只见灼华静立路旁枯守于此。时雨揉揉泪眼,见眼前之人正是千年前相伴百年的爱侣,顿时颤抖着双手上前相认,然而握住双手却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倒是灼华流下两行清泪,却又破涕为笑道:“你来了,我们好久未见。”又抬起一只手抚在时雨面上道:“你老了也瘦了好多。”时雨道:“昔日你为何自散功力救我,让我一直以为你已入轮回无处寻找。”那灼华脸上带泪却轻声笑道:“你我夫妻一体藤树相依,若你枯死我又怎能独活。既能救你性命,便好过同死共亡。” 一旁叶玄拉拉灵钏衣袖,示意给他两人一点独处的空间,以便互诉衷肠共叙款曲。两人向外走出数里都不说话,直到时雨灼华化作一个黑点再也看不清楚这才停步。灵钏偷眼看向叶玄,不知他心中所想,料想叶玄也应如是。两个毕竟人妖殊途,何况叶玄如今已成仙体,说不定哪天便会飞升天界,到时更难相见。如今若令他动情,便会分其心神,若意乱情迷则极易走火入魔,那时便前功尽弃,自己百死莫赎。想到此处不由幽幽一声叹息,可怜天下女子从古至今,无论人鬼妖怪,都要受这多情烦扰,只不知将来若是登临天界做了神仙,还会不会如此这般庸人自扰。 过了很久,时雨灼华才一起来拜谢灵钏叶玄。叶玄这才问起,佛教进入中原乃是汉明帝时,距今不过八百多年,若灼华千年之前便到阴间,又是谁人相助长留此地。灼华如今已随时雨拜入灵钏门下,见叶玄相问遂如实以告。说昔日为救时雨枉死之后,魂魄便经蒿里山来到阴阳路,途中遇到火羽神君朱雀为其指路。只是灼华不肯前去转生,便在途中踟蹰。朱雀神君几次往返遇上,便告诉灼华若不去酆都转生,只怕在阴间无所事事太久容易成魔。若势必不肯离去,那就找个差事,于是赠一古琴名为九霄,乃按伏羲琴样式以杉木制成,令灼华按时演奏使过路阴魂不至寂寞。后来佛教到此先后筑起十殿八狱,灼华恶其鬼卒凶残,又不知朱雀神君下落,这才不再演奏。直到宋帝王将彼岸花赐下,留下“红花尽谢,须得离开”之约,才有今日。 灵钏叶玄认真倾听,发觉灼华可能是最后见过朱雀神君之人,便问灼华,最后一次遇到朱雀,他是急是缓所往何处。灼华苦思一夜才想起,那日神君朱雀似有急事,并不像往常般从容若定,当时急急飞往东南,应是第二殿方向。灵钏叶玄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第二殿方向与第一殿和鬼门关方向一致,若朱雀神君由鬼门关而入阳世,那线索就彻底断了。 既然没有更多线索,那就先处理手头事。如今灼华追随时雨投入门下,灵钏总得给些见面礼。见灼华早亡,若要回到阳世还需一具rou身,灵钏想起哪吒莲花化身的传说,需以金丹定住元神,才能令莲藕化成rou身。只是这黑绳狱中一时间哪里去找莲花。便问灼华,随身还有何物品。灼华遂领众人回到花田取出古琴,只见木质松黄配以蚌徽,又以白玉制成琴轸雁足,雕工精美。岳山焦尾等均由紫檀制成,工艺规整,琴身涂朱红色漆,通体以小蛇腹断纹为主,琴底乱纹隐起如虬,均起剑锋,以突显琴面浑古。
见灼华别无长物,只这一件古琴也非法宝。灵钏发愁之下偶然看向花田,突然想起天书中有移花接木的法术,昔日在北荒收化五行鬼仆时,曾将此术传给木魅,令其托身草木借以自保,可使魂魄不伤。灼华原本便是青藤成妖,又有树精时雨在侧,更是与这法术相合。便取金丹两枚,交给时雨灼华,让其护住元神。然后说出此法,却是要从时雨身上取下一段柏木,泡入黄泉水底三日,然后取出掏空木屑混入湿泥,待干时再取一株彼岸花移栽其内。若得不死,便可以金丹固定灼华元神放入根系,如此红花为体,以金丹枯木冥土合力,便可重塑rou身。 时雨听到能使灼华复生,自然满口答应,随即从衣内掰下一节树干递给灵钏。灵钏随即让灼华给时雨喂下金丹以免修为受损。待金丹服下时雨顿时断肢再生不复痛楚。灵钏继而将树干置入黄泉阴水之底,然后聚土为窑,取五金炼化,不断以七翎扇的三昧真火加持昼夜不停。只是此次所炼金丹并非食药之物,而在于阴阳调和不生不灭之用,故而更废心力。三日之后,时雨以古藤鞭将河底沉木捞起,灵钏细看,见那树干集天地灵气纳日月精华,内里吸足黄泉之水,已变成一节木化石。外观保留木质纹路,又有玉石质感,触感极硬不怕火烧。于是取匕首清刚,小心掏空木髓,然后填入阴间冥土,再从花田中取出一朵彼岸花,连根带土小心植入,然后静置一旁继续看火。待到第七日上才将金丹练成,只见那金丹圆润纯净内藏火精,不断向外散出柔和灵气,又能触手生温。灵钏即令灼华趁热服下,将元神归入其中。灼华接过,一开始还将信将疑,但在时雨鼓励下,这才目视爱侣将金丹服下。那金丹入口不化反如烈火灼烧,灼华只觉五内俱焚体热难耐,一旁时雨怕爱侣有失,忙问灵钏为何如此。灵钏道,这金丹火气极重,正可为灼华去除在阴间千年元神里积存的阴寒之气,否则无法复生,遂让二人莫慌。好一会灼华盘腿运功,苦苦抵御体内热气,这才勉强觉得手脚温暖,内热也不再焦心。刚想开口报一声平安,却突感巨痛,灵体居然急速塌缩,很快元神收入金丹之内。 灵钏这才拾取金丹,以天目细查,见灼华元神已和金丹融为一体再难分离,这才放心。然后将先前花木取来,把金丹藏入根系之下以养红花。如此以金丹火精之至阳,配合黄泉冥土之至阴,方能阴阳相合生出骨rou。待何时彼岸花从金丹冥土中不断抽取灵气提升修为,便可以彼岸花为本体,金丹为内丹,冥土为外功,以此水火不侵刀剑不伤,这样可得大神通。灵钏将木石红花交给时雨,说三日之内灼华便可借此重生,但须得小心看护,然后疲累至极倒在一旁昏睡过去。一连三日,时雨目不斜视昼夜看护,生怕有一点闪失。灵钏则借机休息,从百宝囊中取出安世所酿蓝酒与叶玄对饮,以恢复消耗的法力。 第二日晚些时候,那红花突然发出暖白微光,时雨见其有异便唤醒灵钏来看。不一会,那红花愈显娇艳,突然向外闪烁白光,灵钏见灼华天关已至,忙以自身灵力帮其导引,以防运功出岔功亏一篑。那白光向外辐射几圈,略一沉寂,突然生出一个光球耀眼夺目。灵钏以天目往视,见内里逐渐生出一具女身,过许久待身形完整,那女身向外一招,先前留在外面的九霄琴顿时飞入光球,与木化石和冥土结合,渐成神器。又过一个时辰,灼华这才恢复人身,容貌未变红衣粉面,只是如今以红花为体金丹为魂,古琴为器冥土为依,又与生前残留法力相互结合炼成神通。 时雨见灼华复生,不但面貌与生前相同,修为更是大有精进,心中顿时百感交集,领灼华一同来拜灵钏。只觉半年多不见,灵钏似与先前大有不同,已隐然有王者之风。灵钏将二人扶起,见时雨感叹如今起死人rou白骨的神通,不禁笑道,还得亏时雨灼华皆是草木成精,这才与天书中移花接木之术相合,若是换了其他物类,只怕百密一疏难有成效。说完领三人向前走去,与玄苍胡信会合相互介绍。玄苍胡信见灵钏数日不见便将红衣女子收为己用,且为其重塑rou身更添神异,赞叹之余也不禁肃然起敬心悦诚服。不知几人在这冥界又有什么奇遇,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