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入蕃搞事大显神通,义救二乔横生枝节
只听叶玄继续说道:“如今吐蕃佛苯两家早就势成水火再难并存,所以若姑娘此时入珉,以道法仙术降妖除魔,故意做给人看,让人以为苯教圣人再现,便可令佛苯之争再起。那时吐蕃内乱自顾不暇,便无余力欺我大唐,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灵钏听完不禁连连点头,说道:“使些法术不难,难的是如何假装苯教圣人?”叶玄笑道:“也是有缘,先前在黑风林中我观姑娘与那蛇妖斗法,倒让我想起吐蕃一桩公案,据说数十年前吐蕃赞普赤松德赞邀请天竺高僧莲花生大士入蕃弘法灭苯之时,阴差阳错爱上苯教龙女墨竹塞钦,那龙女原是苯教的八大龙神之一,端的是美貌异常。赤松德赞与她相爱便想将她带回王都娶为王后,但莲花生大士听说之后,认为赞普既然崇佛便不能迎娶苯教神女为妻,于是将二人生生拆散,又将龙女锁在金刚杵下不令相见。那墨竹赛钦虽名为龙女,却与中原龙神不同,乃是蛇相。如今镇在赛钦拉措,若姑娘能令巨蛇出现吞噬妖灵,便能让苯教信众以为龙女复生,自会坚定向苯之心,到时便可促成佛苯再争。只是此计若要施行,还需借那白兔一行。” 灵钏听了笑道:“这倒不难,只是长蛇易出妖灵难寻,不知岷州境内可有害人妖魔,可以被我等如此算计。”叶玄亦笑:“这更不难,听闻岷州有一广济县,县里有一座灵鹫寺,内里有一古井镇着百年前被弹压于此的一众魔头。只是那古井封印虽在,内里却早已残破不堪,若无佛法高深之士修补,则难以再镇百年。不若我等以此为机,给那岷山众生演一场除魔卫道的大戏。”灵钏听着有趣,不断点头答应。 两人在议事堂中商议半日,直到茶尽盏落才计议停当,分头去做准备。灵钏先招安世将蟾妖金珠相赠。那鹿精听说这金丸与恩师渊源,强忍热泪颤抖接过。灵钏宽慰几句,又将先前传给豹精培风天书中整甲缮兵的法术传给安世,传他金丸炼化神甲之法。然后招白狡来到丹房,从混元袋中取出老君仙炉放于当中,叮嘱白狡多加留心切不可让人靠近。又往藏宝室取出先前时雨打造妖城时从石镜山利采出的玉髓玛瑙若干,依着叶玄计划选出一块二尺高的原石,用匕首清刚小心切削起来,不到半晌刻成一尊释迦摩尼说法坐像,只见那佛祖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膝,掌心向外,五指垂地,是为与愿印;右手屈臂上举于胸前,掌心向外,五指向上,是为无畏印。 准备妥当,灵钏将玉佛和一些玛瑙玉髓一起放入混元袋中,又叮嘱春夏秋冬四姝保护村落,然后去和叶玄会合。而叶玄已将岷山一带按记忆绘成简图,上标唐蕃古道上行商路线和沿途村落驿站客栈商铺等地。一边又有熊精偃师来送,灵钏这才想起这熊精自上山后,还未得自己这个主人家的认可,想必定是惴惴不安。此去岷州不知何日回归,若他心生怨望免不了徒生是非。要是因此枉送性命,就显得自己用人失当草菅人命,所以总该给他找件事做。便将熊精招来安慰几句,问他除了建筑计画之外还有什么本领,那熊精害怕被逐出山门,再落入祁连山中三个妖王手里,既听灵钏问起,自然添油加醋拼命吹嘘一番。灵钏听他所言还擅长机关锻造二术,便问安世洞府中可有精铁,安世随即拱手上前说道:“先前蟾妖洞中还有西域胡商所留镔铁千斤,另有商队遗下铁砧钳锤若干,想是作维修车轮之用,只是未装火炉风箱。”灵钏闻言大喜道:“这个简单。”便领着安世偃师去取,在后堂另辟一个房间做打铁铺子,以天书里聚土为窑的法术在室内空地上造出火炉,内壁刻上四象离火符箓,内装卵石煤块。又让偃师取木料做成风箱接在一旁,一旦风箱拉起,便有巽风卷入火炉,摩擦火符而生离火,经久不熄。灵钏既见工具齐全,便令偃师在此打造一件兵器自用,那熊精素来不曾习武,只依仗身大力沉和心思机巧勉强自保。如今临来抱佛脚,便向灵钏安世叶玄请教,问起十八般武艺何种兵器最易上手。就听叶玄一旁笑道:“俗话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宝剑随身藏。这几样你可有想学的么。”那熊精踟躇半天选了刀做兵刃。又问起造刀形制打造关窍,叶玄见他从未有过造刀经验,也不说破,只以地作图以指作笔,详细画出大唐、突厥乃至西域各国佩刀图样。最后偃师选中其一,名曰大捍刀,总长四尺三寸,宽背厚脊刃如偃月。那熊精又诚心请教诸多细节,好一番才领命而去生火打铁。灵钏见他勤奋,这才一笑置之,带叶玄、安世两个出洞去了。 三个以行云之术先回百里外的多儿沟,灵钏不想惊动村人,只以灵蝶唤来兔精月璃,让其于村外相见。灵钏将计划与白兔简要叙说一遍,这才施法以御风之术带三人径往岷州而去。 却说那岷州古称临洮,西魏时才改为岷州,以其背靠岷山,东临洮河得名。境内盛产草药二百余种,素以当归为最。如今虽属吐蕃,却因长庆会盟唐蕃停战缘故,使得汉胡贸易再次繁荣起来。沿途多有药铺、食肆、客栈等地,客商络绎车水马龙。灵钏在空中看得仔细,为免招摇惹来麻烦,便按落云头施法敛去安世月璃两个的妖气,众人幻做游商,和叶玄一起步入一家驿馆租了车马。又令安世在前拉住辔头,转身和月璃叶玄三个坐进车里。那安世赶着车马走走停停,沿着西河一路溯流而上。直到日落人稀才就近停车住进一家客栈。跑堂小二见她四个是汉人游商顿时端茶递水殷勤备至。叶玄见他虽是辫发左衽,但还保有汉人口音,知是我唐旧民,便随口问起本地情景。那小二也是知无不言如见旧识。灵钏不解,想问小二却被叶玄轻扯衣袖止住。不消一刻,小二仔细打扫出两间上房,安排四人入住。见左右无人,灵钏这才唤住小二问起缘由。那小二见并无他人,这才小心说道:“前日有一上师云游至此,曾对小的吩咐道:‘不日会有两男两女四位汉人客商到此住店,务要好生侍候莫生懈怠’,小的由是不敢轻慢。”灵钏闻言一笑,以为认错,便不多言。叶玄却在一旁问道:“不知那位上师名讳,可以去哪里找他。”那小二说道:“那位上师未说名讳,说是就在前面的灵鹫寺等着几位有缘人。”灵钏叶玄闻言虽面上无碍,心里却皆感悚然,来岷州不过临时起意,却不料早有人等在前面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晨光熹微之时,灵钏便与月璃出门洗漱,客栈外安世正在套车准备,只是不见了叶玄。过不许久,店小二送上岷州当地特色的骨汤、稀粥和花馍作为早餐,灵钏怕耽搁时间,便让安世月璃先吃,自己等叶玄回来。待华阳初上,叶玄方才返回,随身带着一袋药草,原来不到卯时叶玄就已出门采药,顺便登高望远探清道路。灵钏一边暗赞叶玄心细,一边接过草药来看,见是当归、黄芪、党参、柴胡、大黄、贝母等十几种药草,大概得益于当地光照充足气候干燥,叶玄随手采来的药草皆品质上乘质地饱满。灵钏将药草递还,心中暗暗将采药二字记在心里,待将来回到多儿沟便可安排焦氏族人以采药为生,既可做炼药材料,又可锤炼体魄锻炼脚力,为将来天劫做好准备。与叶玄计议已定,便招来小二算账,那跑堂小二连声说道:“几位既是上师的朋友,小人不敢收钱。”灵钏怪道:“那位上师在此地很有威望么?”小二赶忙小声回道:“贵客切莫背后妄议,免给小店招来祸患。几位贵客远道而来可能有所不知,目下大蕃正是彝泰赞普治下,七户养僧大力兴佛。我等即便见着寻常僧人亦要毕恭毕敬,不敢侮慢三宝。更何况这位上师我等虽不认得,但却连本地司本大人见着都要毕恭毕敬,我等又怎敢收贵客的房钱给自己惹上大祸呢。”灵钏见他说话甚诚遂不强求,和叶玄安世月璃三个谢过掌柜账房小二等人,这才缓缓登车,往东而去。 安世赶车甚熟,似与马儿心有感应,急急缓缓不令马匹过劳。不过五十里光景,正午之前就来到岷州城下,只见铁郭金城,八街九陌,只因这岷州虽非唐蕃古道重镇,但却是连接渭州与九曲黄河的重要商路,百年前金城公主便是经此路线嫁入吐蕃,此地由此繁荣,因而这条路上聚了不少胡汉行商熙熙攘攘。 不过四人车马很快就被堵在城外,只因胡汉客商皆须持有两国过所文牒,验明正身之后才可入城。正在无计可施之下,却见城门处走下一位番僧,仔细查看四人相貌之后随即上前施礼,以流利汉话说道:“我奉上师之命,在此等候各位多时,各位请随我来。”说罢昂然在前领路,喝退蕃兵,直领四人前往卫所办理文牒过关之物。 灵钏叶玄面面相觑,任凭摆布。那番僧说也奇怪,带领四人办好文牒之后,便施礼告别,并不多说一言。灵钏奇道:“这位大师难道不需为我们引荐尊师么?”那番僧施礼道:“临来上师吩咐,各位贵客远来自是有缘能见,上师就在前面灵鹫寺中等待各位。”说罢也不告别,转身飘然而去。灵钏目送那番僧融入人群,不觉暗自思忱:究竟是何高人,竟如此神秘莫测。 不过拿了文牒,灵钏叶玄等四人也就有了在吐蕃活动的正式身份,灵钏很快就将那神秘上师抛诸脑后,一心想在这千年古城里玩个痛快。只见这唐蕃古镇汉胡遗风之地,虽方圆不过十几里,却并不显狭小,殿堂小楼、平房窑洞、古堡佛塔鳞次栉比,满满当当。又按汉例,城镇中央东西方向各有两条街市商贾云集。灵钏此来岷州,最主要便是为多儿沟焦氏族人打通一条商路,以作安身立命之本,因此带着叶玄安世月璃几个,从西市开始慢慢闲逛。
一路上尽是胡商打扮,偶有几个汉人装束的行商与人还价,凑近一听皆用汉话。灵钏不解望向叶玄,只听叶玄说道:“这岷州自落入吐蕃手中几十年,早已强推胡俗,令几十万破落唐民不得不左衽而服、辫发纹身、口说胡语,只不过唐民思旧,至今仍有回归之念,所以还说汉话,蕃人亦无力阻止。”灵钏闻言冷笑,说道:“想不到这吐蕃也搞剃发易服那一套,想昔日文成公主入藏,带去那么多汉文经典,竟无一句教会这些番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道理么。”叶玄倒是对“剃发易服”几个字不明所以,不过见路人皆以目视,想是刚才灵钏口无遮拦,这才引起注目。遂扯住灵钏衣角,快步走开免生事端。 连过几家店铺,看了其中商品,灵钏叶玄皆心中有数,原来这唐蕃古道上的贸易重点,一个是茶,一个是马,即所谓茶马互市,或曰茶马古道。自文成公主入藏带去大唐的茶叶之后,小小茶叶便成吐蕃上下各个阶层的共同喜好,甚至民间有言“宁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之说。皆因吐蕃地处高原气候苦寒,兼之空气稀薄呼吸困难,故而蕃民素以酥油奶饼为食,以高热量食物抵御恶劣的生存环境,又以茶叶消脂解腻开胃健脾之故,因此如今吐蕃上下皆喜饮茶。由此互市贸易,汉商带着大唐的茶叶、绢帛、瓷器,来到吐蕃换取马匹、皮革、金银等物。细察一番,灵钏心里有了计较,便和叶玄等人入了酒肆,让小二摆上一桌酒菜,两个细细商议。 不等吃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鞭响马嘶,灵钏多事探头望去,正见一匹烈马要从地上一个少年身上踏过。说时迟那时快,灵钏手中飞出二箸,叶玄身边飞出酒杯,齐齐打在那烈马身上,双箸自马颈穿出,又钉在其后墙上,带着血痕连根没入。酒杯撞在马腹上碎为齑粉,顿时将烈马掀翻在地,连同上面的骑手亦被压住,一时动弹不得。 安世身形一晃,已从正门穿出扶起少年,见他十二三岁模样,蚕眉凤目赤面狮鼻,鹌衣百结蓬头垢面,安世看那少年颇像当年的自己,心中喜欢,便将少年护在身后,轻摇折扇冷眼以对。那骑马的壮大胡人这时才挣扎站起,握着皮鞭作势要打,灵钏叶玄刚好出门,双双握剑上前制止。正僵持之间,却见其后又有数十人纵马而来,皆黑衣铁甲挂枪背弓,为首一人四十多岁年纪,锦衣华服气宇轩昂,白净面皮鼻梁高耸,那人于马上朗声说道:“厖结心,不可造次。”声音并不洪亮,却自然透着一股威严。那名为厖结心的壮大汉子一手指着叶玄等人一边嚷道:“可他们只是汉人……”只听那人再次说道:“即便是汉人,也是上师的贵客,不得无礼。”两人皆是吐蕃贵族打扮,却以汉话应对,显然是说给灵钏他们几人听得。只见那人于马上拱手施汉礼,说道:“适才得罪,还未请教各位贵客尊姓大名。”灵钏刚想开口,一旁叶玄抢先说道:“萍水相逢,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告辞。”那人会意,又再说道:“我是此方主人,若是有缘,将来再见。”说完摆手令麾下甲士先行,又让随从将一匹备马交给那大汉,这才与叶玄等人拱手作别扬尘而去。 见马队走远,街市上这才恢复热闹,不少汉胡平民指指点点,显然是在评判刚才过去的几人。叶玄见再无他事,便和灵钏同返酒肆二层坐下,安世将救下的少年拉到一旁,问他年龄籍贯。只听那少年说自己姓乔,双字景琰,祖上原是当地大户富裕人家。河湟之耻后陇右沦陷,乔氏也与很多汉人富户一起家产被夺,年老者刖足而死,年少者及女眷皆赭面纹身发卖为奴。直到景琰父亲这一代,因稍有文采得到头人赏识,被破格授为舍人,乔氏一家这才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却不料半年多前,景琰长兄景恒奉命跟随胡商前往都兰贩盐未归,其父乔元镇闻讯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还好部落使并未前来问罪,只是让人去寻景恒下落,定下半月之期。景琰既担心长兄安危,又恐误了归期拖累全家,所以打听出景恒曾在岷州出现,便辞别父母来此寻找,未成想险些丢了性命。 灵钏听闻乔氏遭遇,不禁心生恻隐,便想助其找到亲人。不知此事究竟如何收场,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