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玉清门下
第十九回玉清门下 石不琢回头一看,登时呆了。 只见落叶亭前,海棠花下,站着一个青衣布裙的女孩。约莫十五六岁年级,虽是稚龄,但秋波似水,眉目如画,难描难绘,肌肤胜雪,脸带红霞,那鲜艳的海棠花与她一比,也是黯然失色。脸上虽然轻嗔薄怒,但石不琢一见之下,不禁神魂颠倒,不能自己。 那少女脸上一红,怒道:“你是谁,好生无礼?” 石不琢脱口而出:“我是石不琢,你长得这么美,我……我喜欢你!”那少女又惊又羞,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口没遮拦,一呆之下,身子微微一颤。忽然眼中垂泪,扭头不再看他。 石不琢慌了,忙道:“你……你怎么了?” 那少女忽然一挥手,啪地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转身就跑,地下却放着两只水桶,原来她却是来漱玉泉取水的,石不琢言语无礼,这女子顿时感到受了羞辱,当下愤然而去。 石不琢却仍是望着她的背影,痴迷不已。他所遇女子,头一个是婷婷,后来又遇到司徒静,都是美人胚子。但一旦见了这汲水少女,在他心中,就算婷婷和司徒静加起来,也比不上这少女的一半儿美貌。 他见地上放着两只木漆水桶,猜想美人儿说不定还会回来取桶,当下也忘了要取水回去给任逍遥,却一直站在桶边等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果然天遂人愿,那美得令他神魂颠倒的少女,又出现在落叶亭前。 只不过还没等石不琢欢喜片刻,那少女身侧,却又转出一人,一身道装,腰间带剑,身材婀娜,却是个道姑。大约三十岁以内年级,容貌甚美,但眉宇间却有一股逼人的寒意,直渗入骨中。 石不琢被她瞪了一眼,登时如坠冰窖。那少女却一脸委屈,抬手指着他道:“师父,就是这小……小贼欺负我!” 石不琢忙辩道:“我没有啊!” 那道姑柳眉倒竖,喝道:“那里来的野小子,擅闯禁地,还敢欺负我玉清观弟子,当真该死!”身影一晃,已欺身近前,啪地又是一个耳光。 石不琢乍遇美女,不料福兮祸之所伏,竟然连吃耳光。只不过这两个耳光大不相同,被那个小美女打在脸上,却只感她手心柔滑,似乎脸上也留下她淡淡芳香。后来又被这道姑打了一记,却是痛澈心靡,眼泪也流了下来,大叫:“啊哟,你乃乃的,怎么动不动就打人?” 那道姑大怒,骂道:“无礼小子,还敢骂人?”手一伸,已自拔出剑来,一道寒光划过,一剑抵在石不琢咽喉上。 石不琢大骇,只觉手足僵硬,目瞪口呆,一动也不敢动。 那道姑剑尖抵进他咽喉皮下三分,便不再进前,冷笑道:“小子,我要杀你,那是易如反掌。你还不跪下求饶?” 石不琢全身一震,但他生来顽劣,越是有人强迫他,越是不肯就范。反倒把胸一挺,道:“要杀就杀,小爷我若是怕了,不是好汉!” 那道姑倒也没料到这小子如此强横,微微一怔,她只是想吓吓他,总不成真的杀人。 那汲水女子眼圈红红,却轻轻说道:“师父,教训一下就可以了,这人终究罪不致死……”那道姑点了点头,说道:“乖徒儿,你就是心软,不过很好,也不枉为师平日的教导。”上下打量石不琢几眼,道:“你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石不琢道:“我叫石不琢,走啊走的,就走到这儿啦。口渴了,想找水喝,却遇见了这位神仙jiejie。我夸她长得好看,她就骂我。我……我真的没做什么啊。” 那道姑冰冷的脸上忽然有一丝笑容,瞟了那汲水女子一眼。嘴上却道:“胡说八道,什么神仙jiejie?” 石不琢道:“是真的,不过我瞧她一定没我大,应该是神仙meimei,你才是神仙jiejie。” 那道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长剑却又缩回几分,已不再挨到咽喉。说道:“你这孩子,人小鬼大。当真油嘴滑舌!” 石不琢一脸诚恳,说道:“冤枉啊,我说的句句是实,都是我的真心话!” 那道姑收转长剑,还于鞘内,脸色已转平缓,问道:“你是谁,到山里做什么?” 石不琢忽然心中一动,装出一脸悲伤神情,说道:“我是镇江城里读书学童,被坏人拐卖,到了山下。我悄悄跑了,但迷了路,在山里转了好几天。若不是遇到两位神仙jiejie,我只怕要活活饿死了。” 汲水少女脸一红,低声道:“你不要再说神仙什么的……”那道姑却显然被他的话所动,叹道:“原来如此。可怜的孩子!”略一沉吟,说道:“这样吧……原本我的玉清观,不许男人踏入半步。不过你是个孩子,也不打紧。你跟我来。”转身拉了那汲水女子,向亭下山路走去。 石不琢心中一喜,便跟了过去,他一心想多看那女孩几眼,任逍遥让他打水的事,早忘到九宵云外去了。 落叶亭下,却是盘山小路,路旁草木茂密,极是清幽。大概走了半里路,才见前面山洼里,隐约透出几进屋宇。走前了,才见是个简陋的道观,虽然简陋,却极是洁净,门前有“玉清观”三字。 那道姑带石不琢进去,里面共有三进院落,都是石墙青瓦,院中铺满青石,墙角长满青苔,显然是此处人迹罕至。 观里静悄悄地,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 那道姑将石不琢带进侧边屋子,对那汲水女子道:“凝夕,你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拿些过来。” 汲水女子点点头,转身去了。石不琢心道:“原来神仙meimei叫做凝夕,连名字也都那么美!”那道姑在屋中正中一张木椅上坐下,道:“你是叫石不琢吧?很好听的名字。” 石不琢点了点头,道:“是啊,学堂里的老师和同窗学子都这样说,我阿妈有时也这样说……”说到这里,忽然心里一凛,只觉有件事不大对,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那道姑指着屋中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后面有椅子,说道:“你也累了,坐吧。” 石不琢正自寻思刚才自己说的话,究竟是哪里不对,便没听到道姑说话。 那道姑一怔,道:“你怎么了?” 石不琢心中却想:“是了,我的名字,别人说好听,那也罢了。阿妈为什么也这样夸我的名字?听她口气,倒像是夸别人家的孩子名字取得好似的。” 那道姑见他神思恍忽,还以为他一路奔波,过于疲累所至,叹了口气,道:“你先坐下歇歇。你说家在镇江,是不是离这里很远?” 石不琢此时已回过神来,忙坐了下来,道:“嗯,是很远,我们先是坐船,后来又骑马乘车的,快走了一个月啦,才来到山下……”那道姑又问道:“那拐带你的人呢,有几个人,有没有追来?” 石不琢摇了摇头,道:“我很害怕,不知他们究竟有几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追来。” 那道姑微微点头,道:“哼,不追来倒好,若是追来了,就是他们急着去地藏王菩萨座前报到!” 不大一会儿,忽然脚步声响,凝夕又再回来,抬了一碗面,放在石不琢面前的八仙桌上。 石不琢也真的饿了,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了再说。 凝夕在那道姑一旁侍立,自始至终,都不看石不琢一眼。待他吃完,便又收拾桌子,抬了碗出去。 当着那道姑的面,石不琢却不敢过于放肆,眼光不敢在凝夕脸上停得太久。 那道姑唤作静虚,竟是青城派掌门的小师妹,辈份不低。山中道士多,道姑少,静虚这才选了这个僻静所在,带了几个弟子,清心修行。 静虚每天都要入定一个时辰,凝夕和几个师姐都要轮换着挑水拾柴,在后厨做饭。 石不琢不能随便去前院,后厨却可以任意走动。他一见几个小道姑提水什么的,就抢着去帮忙。他本来颇为懒散,但为了多看凝夕几眼,竟破天荒的勤快起来。 既然有人帮忙出力,那几个小道姑也颇为乐意。凝夕却总觉得他贼忒兮兮,一双眼睛不大老实,老是在自己身上脸上转悠。总之一见到他,就感到大不自在。 石不琢一心想跟她单独说话,谁知几个小道姑老是在一起,一直不得其便。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石不琢伶牙利齿,深得几个小道姑青睐,只要师父不在,就跟他有说有笑起来。只有凝夕仍是冷若冰霜,别说讲话,就是眼光也不向他瞟一眼。 玉清观地处偏僻,任逍遥显然一时也找不到这个所在。石不琢见一连几日无事,自也略略放心,只盼他永远找不到自己才好。 这一天,那几个小道姑随静虚出去,只留下凝夕和另一个小道姑在厨房当值。石不琢大喜,不时去凝夕面前大献殷勤,凝夕却总是寒着脸,毫不搭理。 另一个小道姑名叫心洁,虽然才十四五岁,但却颇是聪慧,她见石不琢的举动,就知道他的心思,向凝夕笑道:“jiejie,这小子喜欢上你啦。” 凝夕脸一红,嗔道:“死丫头,瞎嚼什么舌根?信不信我撕你的嘴?”心洁笑道:“明明就是这样,jiejie长得那么漂亮,也难怪这小子动心啊!” 凝夕脸儿羞得通红,伸手去拧心洁的脸,叫道:“好啊,你是不是一定要我动手?”心洁叫道:“救命啊,凝夕jiejie要杀我呢!”嬉笑着从厨房中跑了出来。 石不琢却在院中劈柴,听得二女打闹,而且似乎在说自己,不禁暗自开心。 却见心洁嘻嘻哈哈在前面跑,凝夕娇嗔薄怒,在后面追赶。玉清观中,平日里冷冷清清,谁都不敢大声说话。今日师父不在,自然难得放松一下。院子之中,传来两个女孩子的欢笑声。 心洁在院中绕了几圈,凝夕越追越近。心洁笑道:“jiejie,饶了我吧!”一边求饶,一面却向后门跑了过去。凝夕笑道:“现在才求饶太迟了,看我不撕了你嘴?”仍是追了去。 心洁一步刚跨出院门,忽然一声惊叫,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凝夕一呆,急忙站住。 石不琢正看得心痒不已,几次想加入两女圈子,追逐一番,想必十分香艳。不料忽见后门竟有人来,也是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好,会不会是任老贼追来了?” 却见后院门口,站着一个道装少年,长身玉立,不过十八九岁年级,但模样颇是俊朗。石不琢看清楚了,这才稍稍放心,只不过心中奇怪:“静虚师父不是说过,这里不许男人踏进一步,这小道士却怎么来了?” 心洁退开几步,皱着眉头道:“秦骜?秦师兄,你撞得我好痛啊!”说罢伸手捂胸。却又转过头来,向凝夕做了个鬼脸,神神秘秘地笑道:“好啦,你们聊,我走开,不打扰了,嘻嘻。” 凝夕脸上一红,但却颇有欢喜之意,瞟了那人一眼,低声道:“你……你怎么来了?” 秦骜自打进了院门,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凝夕脸上,心洁说些什么,他根本就没听到,只看着凝夕,也是喜不自胜,说道:“师妹,你好吗?我们好久没见了,我今天路过这里,就是想来看看你。” 砰地一声,石不琢一斧劈空,斧头没劈到木柴,斧柄被木柴一格,一震之下,斧头忽然飞出,幸好却是飞向柴房,深深嵌在房门之上。 石不琢吓了一跳,他见姓秦的道士似乎与凝夕关系非浅,不由得心中一凉,茫然若失。斧头飞出,这才醒悟过来。 心洁也是一惊,瞪了他一眼,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到厨房烧火去!” 石不琢只盯着凝夕和秦骜看,却没听见心洁说什么。 秦骜奇道:“这里怎么有个小子,玉清观不是不许男人进来么?”凝夕道:“他年级还小,是师父暂时收留的,过几天自然会有安排。师兄,你来这里,要被人知道了,只怕也要受责罚的,你还是快走吧。” 秦骜笑道:“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凝夕脸上飞红,眉宇间却颇有喜意。 秦骜道:“对了,我刚从山下回来,顺便买了些东西,你留下吧。”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包裹,递给凝夕。 凝夕低着头道:“这……这不好吧?” 秦骜却伸手将包裹递到她手中,笑道:“为什么不好?你快收下,千万别见外。”凝夕打开包裹,却是一些布料、点心,都是日常所需之物,心中感动,道:“谢谢你。” 秦骜脸上尽是笑意,道:“只要你喜欢就好,这点小事,何必言谢?” 石不琢远远看着,眼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心道:“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居然也是什么道士?哼,一看就不是好人!老子要是会武功,现在就冲上去,打得他跪地求饶!” 他心中郁闷不平,不禁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只不过他也颇有自知之明,虽然又是吃醋,又是恼怒,但也不敢随便去惹青城派的弟子,只能在旁暗自生气。 秦敖眼睛直勾勾看着凝夕,说道:“师妹,我要走了,也不知要何时才能再见。”嘴里说要走,脚下却不动。 凝夕低垂下眼,轻声道:“这么快要走?我师父出去了,一时……一时还回不来。”她这么说,显然是要留秦敖多留一会儿。 秦敖大喜,道:“师妹……我……我从山下来,遇到好多事情,我给你说说。”凝夕微微一笑,道:“好啊。” 两人转到院子一角石櫈上坐了,絮絮叨叨,也不知说些什么,但凝夕不时被逗得失声而笑,显然秦敖说的事颇是有趣。 石不琢去将斧头捡回来,继续在厨房外劈柴,心道:“老子偏不进厨房去,要看好你们两个,不然的话,说不定这小子色迷迷地,趁机占凝夕的便宜。” 过了小半个时辰,秦敖和凝夕说得入港,全没半分要告别的意思。石不琢备受煎熬,却又无可奈何。心洁来叫他进厨房帮手,叫了几次,他都推故不去。 正自烦恼,忽然观外脚步声响,跟着数名道姑进来,为首的正是静虚师太。 秦敖和凝夕说说笑笑,忘乎所以,有人走近,竟然全没听到。待得发觉,静虚和几个道姑已站在院子里。 凝夕大吃一惊,急忙站起身来,低头叫道:“师父……您回来啦。这是长门的秦师兄,他从山下来,我托他带了些东西……” 静虚面色不悦,哼了一声。秦敖也自心慌,忙上前行礼,说道:“弟子见过师太。” 静虚寒着脸说道:“玉清观不准男弟子擅自前来,你不知道么?” 秦敖急忙跪下,道:“弟子知错,愿受师太责罚。” 凝夕忙道:“不关秦师兄的事,要怪就怪我,是我让秦师兄在山下买了些东西,顺路送来给我的。” 静虚扫了她一眼,略一沉吟,说道:“罢了,这次就不责罚你们。如果再有下次,我就将姓秦的小子捆了,交给掌门人发落!” 凝夕松了口气,急忙说道:“多谢师父。” 静虚向秦敖横了一眼,道:“你还不走?”秦敖诺诺连声,急忙起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静虚向众弟子说道:“今天的事,姑且做罢。如果你们以后有谁再犯,必定以门规严惩,记住了么?” 众道姑凛然答应。 静虚又向石不琢看了一眼,叹道:“此事说来,为师也有不是。是我先坏了规矩,带这孩子进观,破了玉清观不能让男子踏进一步的清规。” 向石不琢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石不琢见静虚发落了秦敖,心中大悦。当下走了过来,笑道:“师太jiejie好。” 静虚不禁莞尔,微笑道:“什么师太jiejie,哪有这样的叫法?” 石不琢道:“她们都叫你师太,所以我也只好跟着这样叫了。不过你这样年轻美貌,不像师太,倒像我的大jiejie,因此我就在师太后面,又加上jiejie二字。” 静虚虽然多年清修,但听到赞美之词,也不禁感到心情舒畅。笑道:“你这孩子,真会说话。” 石不琢道:“不是啊,我只是老老实实地讲实话而已。” 静虚一笑,向一旁侍立的一个二十几岁的道姑说道:“好了,慧仪,你出去叫刘师兄进来。大家也回避一下。”众道姑散去。慧仪是静虚的首徒,当下应声出去,不一会儿,从后门带进一个青年道士来。 那道士向静虚行礼,道:“弟子谨听师太吩咐。” 静虚点了点头,淡淡地对石不琢道:“你毕竟是个男孩,不便在我观中久留。这位师兄,是三清殿主持冯真人的弟子,你随他去吧。若是愿意留在青城派,你也可以拜在冯真人门下。若是不愿当道僮,他们也会设法送你回家。” 石不琢大是失望,这才知道,原来静虚此去,却是让道士来带走自己的。一时心中茫然,叹道:“师太,我……我舍不得走……” 静虚淡淡一笑,说道:“傻孩子,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去吧,这位刘师兄,人很好的。” 石不琢知道不走是不成了,以后再不能天天见到凝夕,不由得心中黯然。 姓刘的那个道士名叫刘大海,当下领了石不琢,拜别静虚师太,向青城山的天师洞而去。 玉清观位于青城山西侧,两人离开道观,走回到山路正中,却见一道垭口前,屹立一道牌楼,上书“天然图画”四字。 在此远观近览,只见苍崖壁立,绿树掩映,云霞缥缈,涧溪奔流,真是处处入画。丛林之中,常有丹顶鹤成群翱翔,飘然恍若仙境。 刘大海携了石不琢的手,在山道林荫中穿行。 走了多时,经过山荫亭、凝翠桥、五洞天,终于来到天师洞前,据说千年之前,道教第一代天师张道陵就在此处开山立派。 天师洞三面环山,一面临涧,又有许多观宇,重楼叠阁,石阶陡峻,显得十分*。主殿三皇殿内有轩辕、伏羲、神农三帝塑像,又有三清殿,供奉太清、上清、玉清。殿后的天师洞内,供奉着张天师和历代天师的石像。 青城派掌门道玄子在朝阳洞上清宫清修,天师洞却交给师弟余万山和冯清水。余万山主持三皇殿,冯清水主持三清殿。两门弟子、道僮,也有百十余人。 刘大海却是冯清水的大徒弟,后面还有六个师弟。刘大海为人厚道,正因如此,静虚才将石不琢托付给他。 刘大海一进到三清殿,路上道士都向他行礼。石不琢见天师洞都是道士,没有道姑,更没有漂亮的小道姑,不禁皱着眉头。心想:“这些道士住在这里,整天见到的都是穿道袍的男人,会不会疯掉?唉,我若是住上十天半月的,再也见不到那小道姑,只怕就当真要发疯了。” 刘大海将石不琢带到偏殿后面的厢房中,推开一间房门,说道:“小朋友,你就暂且在这里住下。等师父回来,然后再做道理。” 石不琢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刘大海却一怔,问道:“怎么,你嫌这屋子不好住么?还是嫌不干净,我再让人打扫一下?” 石不琢忙道:“不是,已经很干净了。谢谢大哥哥。”刘大海一笑,说道:“我是道士,你可以叫我道长……或者叫道兄。”石不琢道:“那好,我叫你刘道兄。” 刘大海道:“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师父回来了没有。”转身出屋。石不琢在床边一坐,怔怔发呆,心想:“早知道静虚师太不肯留我,当时我又何苦冒险离开任老贼?唉,这下可好,不但小道姑见不着了,还来到道士窝,这下真是没劲之极。” 石不琢躺在木板床上,也没躺多久,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忽然刘大海在屋外叫道:“不琢,快出来,见见这里的几个道兄。” 石不琢叹了口气,心道:“这些大大小小的道士,有什么好见的?”只不过也没法可想,只得起身,强装笑脸,推门出来。 却见刘大海站在院中,身旁又有四五个道士,清一色的蓝色道装,最老的怕有五十来岁,年级轻些的却跟自己差不多。 刘大海一旁介绍道:“这是王十朋,张志平,许成,鲁工,徐小星,还有一个随二师伯下山了,没回来。不琢,快给几位道兄见礼。” 石不琢没头没脑地作揖道:“王道兄好,张道兄好,许道兄好,鲁道兄好,徐道……道兄好。”他见徐小星年级只怕还没自己大,一时之间不知该称道兄还是道弟什么的,只不过‘道弟’太也说不通。 王十朋年级最长,只是入门比刘大海晚了,因此是二师兄。他笑了笑,说道:“这孩子不错,很机灵。大师兄,你眼光不错啊,那里找来的,说不定师父见了,一高兴就收了这个弟子。” 刘大海笑道:“是啊,这孩子不错。” 徐小星最是开心,笑道:“好啊,这回有人跟我作伴了,不然你们老是欺我小。”鲁工在他脑后轻轻拍了一记,道:“谁欺你小啦,你还欺我老呢。”他只比徐小星大两岁,两人平时最为相得,打闹惯了。 徐小星道:“就连你也比我大,现在总算有比我小的。如果师父当真收了他,那我就是师弟啦,哈哈。” 石不琢却不吭声,心道:“小道士做春秋大梦,谁爱当道士谁当,我是不当的。” 刘大海和几个道士见了石不琢,都颇是喜欢,当下又说了一会儿话,天色晚了,便带不琢去吃过晚饭,然后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刘大海和诸师弟要去静坐诵经,然后又要去后院炼功,石不琢一个人留在院子里,颇为无聊。 他见院中有打杂的火工道人,当下上前搭话,说来说去,得知这里取水也要去得好远,有个海棠溪,也是景色绝佳。石不琢心中一动,当下央求道人说清道路,然后提了桶,兴冲冲地前去。 从天师洞往山下走,走不多时,前面有峭壁,又沿石缝中的石梯而下,前面便是海棠溪,深溪峭壁,藤萝垂挂,景色极是幽静。 石不琢虽然连日来颇感郁闷,但今日来到海棠溪取水,见到这等绝佳景色,也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他走到溪边,且不取水,在一块圆石上坐了,卷起裤管,脱了鞋子,双足伸入溪水中去。只觉一股清凉,沿着光脚传遍全身,惬意之极。忽然之间,却听得不远处有人吟道:“曰逐洪涛歌浩浩,夜视星斗垂孤钓;孤钓不知天地宽,白头俯仰天地老。” 石不琢吓了一跳,生怕遇上青城派的道士,又要责骂自己偷懒。急忙穿上鞋,悄悄走过去,隔着树林子一看,却见前面溪边,却坐了一人,正自垂钓。 过了许久,那人还是一动不动,但鱼铒也丝毫不动。看他身旁鱼篓之中,一条鱼也没有。 石不琢看得大不耐烦,说道:“你这样子钓鱼,一天也钓不到一条的。” 那人回转头来,却是一个老者,容貌和善。只是双眉略挑,眼珠一转,却又有几分滑稽之态。他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小孩,当下皱着眉头,说道:“你这娃儿,才有多大年级,饭都没吃几天,说话不知轻重。我钓不到鱼,难道你就会钓了?” 石不琢跟看渔塘的李老头学了几年“睡觉”的法门,除此之外,就是学会了钓鱼。当下摇头晃脑地道:“垂钓最关键的,就是选择地点啦。你想啊,要是这片水没鱼,或是就算有,也很少,那怎么能钓到鱼呢?所以第一件,就是相好地点。我教你五字诀,包管好用;这五字诀是:看、听、闻、问、试。” 那老头不禁失笑,说道:“瞧你娃儿不出来,说话居然一套一套的。快说说,五字诀怎么个用法?” 石不琢一手倒背身后,一手摆动作势,就如胡先生讲课一般,道:“所谓看,是看地形。水宽处不成,须得在港湾或有水草的地方。岸边最好要有水草、树木、谷场、菜园。只不过,如果水草过密,身后树木太多,却也不好。还有就是看水中是否有草,若有鱼,水草会留下被鱼咬食的痕迹。最后是看水色。水至清则无鱼,水色黄,有鲤鱼,水色淡而黄,则有青鱼、草鱼。” 那老头大感兴趣,道:“哈哈,没想到你还真点道道,说的有些道理。” 石不琢甚是得意,说道:“那是自然。五字诀的第二诀,便是听,鱼在水中,鱼跃穿行,自然有声。第三诀是闻,鱼有腥味,鱼多处当然味道很浓。第四诀是问,那是问曾经在这里钓到鱼的人。不过山中无人,也不用问啦。最后就是试字诀,先试水深水浅,每一季又不相同,总而言之,看是什么季节,又看是要钓什么鱼,然后选地方下钩啦。若是将这五字诀弄通了,自是钓鱼高手,其乐无穷啊。” 那老头听得津津有味,道:“看来小兄弟也是此道高手了,你来试试身手,让我瞧瞧?” 石不琢早就跃跃欲试,笑道:“好啊,在下献丑了!”当下接过老者的鱼竿,摇了摇头,道:“鱼铒不好,这样子肯定钓不到鱼的。” 那老头道:“你看说说,怎么不好了?” 石不琢道:“这是红薯吧?都馊了,鱼儿怎么会吃?”摇了摇头,弯腰去草丛间摸索,从泥里掏出一条蚯蚓来,穿在钩里,笑道:“用这个,鱼儿最爱吃,不上钩都难。” 说着,四下一看,却去一片水草边上坐下。鱼钩入水,那老头兴致盎然,一旁紧紧盯着鱼瞟。过不多时,果然鱼瞟一沉,石不琢欢呼大叫,提起鱼竿,却钓起一条青鱼来。 那老头笑道:“让我也试试。”石不琢道:“好吧,你拿好,我替你穿上鱼饵。”果然过不多时,那老头也钓起一尾鱼来。两人玩得甚是开心。 忽然身后脚步声响,却有人走近前来。那老头皱着眉,喃喃自语:“唉,真是难得浮生半日闲,不知谁又找来了?”石不琢却什么都没听到,也不在意,道:“这一回该我钓啦,鱼竿给我。” 那老人放下鱼竿,略略转身。过不多时,溪边走来一人,这回石不琢也听到了,却见那人身着道装,竟是刘大海。他吓了一跳,心想坏了,自己借取水跑出来玩,可要挨骂了。 谁知刘大海竟不理他,见了那老人,倒头就拜,说道:“师父,二师伯他们回山了。” 石不琢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他是你师父,那就是说……他是冯真人了?” 刘大海道:“是啊,不琢,你怎么也在这里?” 石不琢苦笑道:“这个……我来溪边打水,碰巧遇到这位老伯伯,我也不知道他就是冯真人啊。”刘大海道:“师父,这个小孩子,就是我今早说起的石不琢。您老人家瞧瞧,这孩子跟咱们有没缘法?” 冯真人名叫冯清水,在青城三老之中,性情最是宽和,不拘礼数。当下笑道:“不错,这个娃儿,我很喜欢,这个关门徒弟,老道收定了!”刘大海大喜,说道:“不琢,还不快快拜见师父?” 石不琢却苦着脸道:“这个……我不当道士,我娘说了,我将来还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刘大海一呆,说道:“俗世红尘有什么好,娶妻生子更是自寻烦恼。咱们师父是得道真人,你不如留下来吧,师父对你如此垂青,料想你将来的成就一定不可限量!”一面说,一面颇有羡慕之意。 石不琢却一下摇头,说道:“不好,说什么我也不做这个道士。” 冯清水见他不能“一心向道”,叹道:“唉,看来你尘缘未了。可惜,可惜。”摇了摇头,起身便走,鱼竿也不要了。 刘大海叹道:“你这小子,别人争着拜师,唯恐不急。你倒好,真人开了尊口,你却推得干干净净。唉。”提了鱼竿和鱼篓,随后跟了去。 石不琢微笑不答,心道:“做道士有什么好?整天看道德经,看到头发白了,也只是一个臭道士。我暂且在天师洞住些日子,等打听得任老贼下山了,我也回家去。唉,也不知这些天来,我娘急成怎么样了,胡先生和马小超他们,会不会到处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