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进山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塞外北地八月飞雪,福山县虽不比塞外苦寒,但如今已是入冬,天气一日寒过一日。 这天清晨早起,天空已是洋洋洒洒的一片白雪飘飞,地上的积雪约摸有一尺深,想是昨夜就下了许久。 辰时刚至,临街一间不起眼的小铺面,院中便传出噼里啪啦的劈柴声。虽然前门未开,想来勤快的店家已在为开店做准备了。 四合院中堆积着两方木桩,墙角堆放有半斗黑炭。对于一个打铁铺来说,这点柴薪可不够看的。院中一个精神小哥,高举一把黑旧的斧头,使劲劈着一截黝黑的木桩。斧头破空划出一道寒光,显见这斧子虽旧,依然锋利无比。 一斧头劈下去,木桩应声裂开;小哥精瘦的腰腹一收一放,六块腹肌显现,他轮圆了胳膊又是一斧头,木桩“噼啪”一声裂了上半截;看来这木桩着实坚硬,小哥第三次狠狠劈下斧子,才彻底将木桩劈开。 两截木头摔落在地上与柴堆撞在一起,竟响起金石相击之声,这是什么怪木头?听撞击声竟似金属一般。 一个木桩分作四块,小哥全神贯注的劈柴,肱二头肌鼓起似只小鼠。不多时,光着的膀子便似涂了桐油一般,出了一身油汪汪的薄汗。 飘飞的雪花不断掉落在他赤裸的肩上,使他蒸腾出一身热气腾腾的雾气。小哥丝毫不受下雪影响,仍然有条不紊的继续劈柴。 院中劈开的木块渐渐堆了一地,小哥停下斧子,将木块搬到板车上。前日乡军宋都头才跟他定制了十把精钢腰刀,说好一个月交货,这两日备好木炭,便能开炉。 今天下雪天气不好,一般雪天客人少,他正好有时间一鼓作气将这些铁木劈好。 正忙活着,门店前门传来一阵急促的“啪、啪、啪”拍门声。 “谢大郎!大郎在家吗?”刘役人缩头缩脚的裹紧衣裳,窝在门框上扯着嗓门喊。 谢海皱了皱眉头,听出是在县衙做脚力的刘役人。便扔了手上的活计,快步赶去开门。昨夜小棠熬夜读书,别让这莽汉把他吵醒了。 店门一开,刘役人赶紧一个闪身入内,连声催道:“赶快关门,这鬼天气,可要冻死人!”他冻得哆哆嗦嗦的,一进门就奔到火炉旁,恨不得整个人骑到火塘上。 他拍打棉袄上的积雪,嘴里絮絮叨叨:“贼老天说变就变,才九月就飞雪,家中的皮袄都未浆洗,冻死老子了。” 这家伙就是嘴碎,谢海也不理会,只回院中继续收拾柴火。 “哟,劈铁木呢?这铁木碳,火温比普通木炭高得多,又耐烧,才能炼出精钢。”刘役人艳羡的说:“可惜铁木一般人可劈不动,也就你家才用得起,这可是独门生意!” “何事?”懒得听这家伙饶舌,谢海直接问道。 “嗨!”这憨货,公人上门不说招待个酒水,一来就要说正事,怪不得摊上这苦差事。刘役人心中不爽,拿起炉上温着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还不是因为昨夜降雪,知县大人忧国忧民,担心大雪封山。这便要差人上山,通知山上修行的大和尚与道爷们尽快下山。” “这雪来得突然,村中的耄耋、街上的乞儿,那样不得顾着些。县里的衙役不足,大人发了调令,命你们乡军处理此事。”说着自怀中掏出文书,拍在桌子上。 谢海拿起一看,确是乡军宋都头的印鉴。福山县乡军只有一百人,二十匹马,平时乡兵都是在家自管营生,不必cao练,只有调令召集,他们才需执行任务。 这封文书只令谢海任临时小队长,带两名乡兵,前往三仙山通知白云观的道士尽快下山安置。 既然有令,谢海再无二话,幸而家中活计也不急,向弟弟谢棠交代一声,就出了门子。 先到乡军营领了马匹,同去的两个乡兵也到了,都是谢家村的青壮。一个叫谢国强,一个叫谢姜,三人均是十几岁的少年,不过他俩辈分比谢海小了一辈。 雪越下越大,柳絮般的雪花中还夹杂着冰粒,看来知县大人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三人冒着风雪紧赶慢赶,一路辛苦不提,好在一路顺利,赶在午时初到达白云观。 谢姜这小子倒也机灵,三人中他资历最浅,这时也不用人差使,自己就麻溜的下了马,上前拍门。 道观中正一片兵慌马乱,道士们也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山。迎客的清风小道士才七八岁的年纪,忙忙的迎了谢海他们,禀报于主持。 云阳真人笑着迎了出来:“哈哈,各位军爷辛苦了!幸得知县大人惦记,白云观上下必将铭记于心、多多念诵祈福,以求上苍保佑我朝气运昌盛。” 谢海还礼道:“道长客气,这是我等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环顾一圈,他问道:“不知白云观共有道士几位?此次下山可要县衙施以援手?” “嗳,这倒不必”云阳真人摆摆手:“我观在县城另有居所,往年入冬后也是要移居到城中的,只不料今年入冬如此之早,这才一时忙乱。” 这时又有道士来报:“禀报真人,各殿师兄已收拾停当,薪火也都归置妥当。” 云阳真人接过花名册,递给谢海:“谢军爷请看,这是本观道士名册,共六十七人,现均已到齐。” 谢海接过名册大致看了看,又交还给云阳真人:“劳烦各位道长互相仔细确认,此次雪灾来得迅猛,毕竟是关乎各位道长性命之事。” 云阳真人点头道:“谢军爷说的是,我让他们按神殿分组集合,如此便不会遗漏。”接着便吩咐下去:“天时不等人,今日虽已过半,但入城最多也就两个时辰,我们还是尽早下山。否则明日积雪过厚,山路难行,更添周折。” 谢海眉头微皱,如此是否有些匆忙了?不过真人既然说已经安排妥当,他也不便阻拦。 天色不早,下得山来估计已经天黑了,可要抓紧赶路。道士们各个肩挑手提,匆匆忙忙的锁了院门就走。山上的道观不用担心,只要灭绝烟火,待到来年开春回来再检修房屋便可再入住。 山路崎岖,好在道长们都是走惯的,互相扶持,速度并不慢。白云观香火不错,马车驴车也备有三、四架,年老的道士可乘车,稍微笨重的物什也堆到车上,道长们轻装上阵,说说笑笑一路轻松。 一路前行,一个时辰就到了牛家庄,照这样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县城了。 这时迎面驶来一辆驴车,车上却也是个戴道巾的道士,众道士见了,纷纷招呼道:“徐师兄,我们也下山啦,你怎地如此客气,还特地出来迎接,哈哈。” 那徐道长也笑道:“我以为今日你们不曾走,这不是,还想回山上再住一夜哩。” “幸亏下山就一条路,否则师兄可是要独守空房咯!”有那调皮的弟子调侃起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云阳真人在车上听到众人喧哗,却皱起眉头,使人叫来徐道长,问道:“定真,你怎么这么快就返回观中?坤道们是否都安置妥当?” 定真乃是徐道长的道号,他听见主持发问,懵了一下,急忙回道:“回主持,今早得主持吩咐,我已经通知惠丰道长。她说已是得知了,却不肯同小道一同下山。” 顿了顿,又急急找补:“这事本应立时给您回复,只是今日本来已是预备了入城安置房屋。弟子想着,从城中回山之后再同您禀报,没成想......” “唉,不必说了”云阳真人皱起老脸,跟谢海解释道:“惠丰道长是南方人,不了解咱们这儿的气候,下了雪不立时下山,若被大雪阻住下山的道路,可要在山上饿死冻死人的。” “是啊,”徐道长也附和道:“可惜惠丰道长一心只管清修,不喜移居城中。而她们所住的清净居,还在山顶高处。万一这回她们没有下山,岂不糟糕?弟子这就再走一趟。” 云阳真人叫住他:“且慢,定真你这驴车行驶缓慢,这时候上山恐怕难行。况且若是惠丰道长固执己见,你也拿她没办法。”
说着将希翼的目光转向谢海,不好意思的拜托道:“谢军爷,您看是否能够劳烦您跑一趟?” 谢海想想,通知道士下山本来就是自己的职责。自己马快,走个夜路也不是不行。 今日的雪下得颇大,并且夹杂着冰霜。女冠们还住在山顶,若是大雪封山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姜他们年纪尚小,又没有经验,不如还是接着护送白云观的道士们回城中安置。 眼见天色不早了,谢海索性问云阳真人要了白云观的钥匙,打算回道观暂住一晚。明天一早便护送女冠下山,想来应该来得及。 他是本地人,三仙山虽不常来,也算熟识。山顶的清净居就一条山路直达,并不难找。嘱咐了谢姜他们两句,谢海立刻调转马头返回白云观。虽然出了这样的意外,但只是稍许波折,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惜谢海今天的好运,似乎到此为止。 不知是因为风雪太大迷了眼,还是着急赶路错过了路口。谢海在山里越走越深,天都黑了,竟未看到白云观的山门。 幸而养父从小教自己山中行猎,对野外的环境谢海并不陌生。此时山路早已被白雪覆盖,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周遭环境似是而非,也不知道是否还在正确的路上。 跑了一个时辰,这匹驽马累得直喷白气。雪地最怕出汗,汗水凝成冰,这一热一冷,极易将人畜冻僵。谢海干脆下马步行,打开行囊点燃火把,仔细查看辨别方向。 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谢海总觉得这方天地似乎在发生诡异的扭曲,风雪向四方飞溅,竟是不能分辨风向。而风雪中燃烧的火把,却如同在室内一般平稳的燃烧,十分不合常理。 山路前方似乎有一片空地,三仙山是座石山,谢海记得方圆十里并无开阔的地形。 这是到了哪儿了? 走近了,借着雪地反射火把的光芒,谢海看得一愣。哪里是什么空地?前方竟然是一条宽阔平整的大道! 不可能!其他的先不提,登州府谢海有去过,那儿绝对没有如此笔直宽广的道路!再说了,这么大一条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山路前方? 谢海身上白毛汗都出来了,自己别是误入了什么妖魔地界了罢? 悄然将腰刀拿在手上,他跺了跺脚,此处虽然也有风雪,不过似乎积雪并不深。 用刀鞘在地上挖了几下,就露出结实的地面。谢海蹲下一摸,好家伙!这路面竟然光洁如玉,在白雪的映衬下泛出灰青色的釉质感。 不对!即便妖界诡异恐怖,但都是一群不开化的精怪,又怎能修建出如此大道? 谢海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此时最主要的事,还是得赶紧找一处避风之所,不然妖魔鬼怪没出来,自己先被冻死了!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道路那头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持续的怪异吼声,两道刺眼的白光直射过来。紧接着还没等谢海反应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怪兽瞬间由路那头飞奔至他跟前。惊得驽马四蹄乱蹬、嘶叫连连。 怪兽瞪着两个铜锣大小的光眼,庞大的身躯不断颤抖嘶吼,不过谢海却没察觉到它有攻击之意。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更多的却是好奇:在火光的照射下,怪兽全身竟似覆盖着一身金属质地的铠甲。 谢海从小就对金属制品着迷,为此还央求养父教他打铁。此时见了这铠甲怪兽,一眼就被迷住了,甚至忘了害怕。 谢海被那光眼晃得眯起眼睛,身体条件反射避过一旁,透过眼缝紧盯着怪兽。那怪兽光眼虽亮,似乎眼神不好,谢海避开后,它仍直愣愣的瞪着前方,似乎没发现他。 可惜没等他松口气,那怪兽身上的鳞甲突然掉下一块,从那四方的窟窿中竟然伸出一个人头! 模模糊糊间似乎听到那人头张口喊道:“嗨!老乡你好,麻烦让让,前边儿路怎么变窄了?车能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