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不欠
李清虹在殿中等了一阵,李承淮已经带着人上来,这少年身着银羽雷衣,两领绘着紫色纹路,腰间佩剑,两眼神光湛湛,一眼便见了李清虹。 他只拱手一礼,字正腔圆,言语干脆利落,朗声道: “北海雷修席子康,见过道友!” 李清虹颔首,轻声道: “在下李清虹,见过道友。” “久闻大名。” 席子康黑发束着,白晳的额头上点着一点紫色,一副少年模样,有种明朗之感,不知道年岁几何,眼神干净,和声道: “子康身在北海,对赵越之争也有所耳闻,一路南下,先来拜访贵族了。” 李清虹不知他背景,可这人很是礼貌,又是雷修,自然很难有恶感,点头道: “家中逢了些变故,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稍稍寒暄,席子康斟酌一阵,沉声道: “我家世居北海,修行『玄雷』一道,至今已有八百余年,有些底蕴,少些『霄雷』之法,此次前来,一是向贵族换取。” 他找了个温和的话题来打开局面,李清虹抿了一口茶,心中渐定。 李家的霄雷之法有两道,都是『玄雷泊』,一是三品的《紫雷秘元功》,二是古法修成《霄云问雷法》,李清虹也修过,至少三品起步,不到五品。 ‘却并没有什么不可以拿出来换取的。’ 无他,对于如今的李家来说,《紫雷秘元功》本身并不是什么厉害功法,威力虽然在三品中算得上大,却折寿绝嗣,真正厉害的东西是三枚玄雷,也就是那道《紫符元光秘法》! “况且…此人跨越万里而来,岂是为了一道功法?我的功法源自【策雷泊云法道】,并不难看出,恐怕他还是为了这洞天而来,试探一二。” 李清虹对雷云洞天始终有种淡淡的阴霾感,于是很是客气地点了头,答道: “好,我家如今也逢着难事,贵族又是正道雷法,只要两家谈好价格,此事并无不妥。” 席子康微微一笑,轻声道: “还望先看一看卷首。” 李清虹唤了人取出玉简,李家给小辈选择功法之时本就有专门刻录卷首,以供挑选的部分,也不需要再去专门刻录,席子康等了一阵,听着殿前叮当一响,明光烁烁,迈步进来一青年修士。 这修士身着白色道袍,内里则是灰金色的袍衣,五官端正,两眼略睁着,天光左右流淌,抬眉先向李清虹行了一礼,身后有人奉着简进来。 “望月李氏李曦明。” 席子康听着他的声音略有沙哑,语气倒是平缓,并未在意,手中玉简翻过来读了读,眉宇间浮现讶异之色,答道: “『玄雷泊』?是道友的功法?” 李清虹的仙基并不是秘密,她只应和一声,席子康踌躇道: “实不相瞒,在下也听说过这仙基…是【策雷泊云法道】的东西。” 他抬眉去望李清虹,轻声道: “此法是霄雷『冬雷声』的替参,却叫作『玄雷泊』,妄图调和玄霄,也是【策雷泊云法道】一贯的作风…” 李清虹仔细听着,若有所思,答道: “贵族源远流长,可知这法道为何如此…” “哎!” 席子康话语中藏着几分苦涩,答道: “这也算不上秘密,从南到北,人人都晓得天下有五德,也明白有玄霄元三雷,偏偏我等修雷法的修士世世代代都想不明白,为何水火有五,雷霆元磁却只有三?” “就算是天地如此,偏偏玄霄主雷霆,元雷也叫元磁,怎么说应该还有第四道雷主磁,两两相对,才能符合天地之理…” 见李清虹若有所思点头,席子康叹道: “于是总有先辈试着去证,疑心天地之初有一位道果不见,这『玄雷泊』就是他们的努力…” “原来如此。” 李清虹心中渐渐明白: ‘看来【杜若】与【六雷玄罚令】这两道玄雷之物在我手中得心应手不是偶然,原来是仙基本就是众多改良的结果…’ 她心中过了一遍,问道: “按理说此道就是有,天地间必然会有相应的灵物,也会有妖物诞成对应的仙基…哪有不见的道理?” 席子康顿时语塞,显然对这些隐秘也没有什么把握,只好道: “我只听了些传闻,说上古仙人仙君林立,修为至臻之人超脱果位,甚至能向天地借、向天地藏…从而使天地变化…兴许很早就有一雷被仙君大能藏起来了。” 他这话的语气犹豫不定,显然也是毫无把握。 李清虹遂点头,席子康则道: “我家雷霆之物最多,清虹若是有所要求,我可以试一试向家中取用。” 李清虹顿了顿,一时还真寻不出自家缺的灵物,便道: “功法还是换取功法为好,贵族家学渊源,不知是否有明阳一道的功法。” 席子康微微讶异,思索了一阵,答道: “我家自然没有,可我家是北海【北寰宗】治下,可以向上宗换取筑基功法,我修书一封,应该有得选。” “哦?” 一旁静静听着的李曦明终于点头,李清虹听了这话更是眼前一亮,暗道: ‘北海的功法管束竟然如此宽松!竟然可以向仙宗换取功法再转卖?!’ 她也听过北寰宗的大名,遂温声道: “好!若是如此,我家多出些东西,还望多换几本!” “这…” 席子康顿时迟疑,低声道: “这东西其实不能上得了台面…功法也不会太好…清虹莫要想多了…” 他见李清虹姑侄有疑惑之色,略有尴尬地摇头,显然是涉及人家的密事,李清虹也不好追着问,只好罢休,席子康遂笑道: “此事便这样定了!另有一事,还望能看一看道友手中的法器。” 席子康似乎明白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流露出深深的歉色,李清虹倒是没什么怒色,心中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问道: “【六雷玄罚令】?” “正是!” 席子康急忙道: “那东西…对我家颇为重要,当年从雷云寺海中的遗址中出来,我家先辈与青池的步梓大人交过手,那时两人都是筑基…我家大人惜败一场,至今还引以为憾…” “还望能借我参详一二!” 李清虹摸不准他的来意,心中只想先把那本功法弄到手,其余之事稍后再论,于是柔声道: “道友初来乍到,清虹毕竟有些忌惮,此事不如先往后推,等到两家的功法相互交换了,多些了解,再论此事…” 席子康只好微微叹气,点头答应下来,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席子康遂作告辞状。 李清虹向着李曦明点头,示意他先下去,席子康这才起了身,随口道: “倒是有些巧合,我亦是修行【策雷泊云法道】的修士,仙基乃是『天鸣策』,此次一路南下,要到了咸湖转去东海。” 李清虹心中叹息,口中问道: “不知所去为何?” 席子康摇头,笑道: “你我都是得他人道统修行,清虹心中同样生疑,何必问我?龙属吞雷,这般久的水降雷升,是还有事情没有办完,上宗早就告知我了,我便一路南下,不劳烦龙君动手牵引,伤了族人…” 李清虹一路送他出去,到了洲边,遂见席子康足下生雷,回头轻声道: “也不全是坏事,没必要将你我通通杀了,兴许还有不少好处,我到时会来寻清虹,若是一同前去,好歹也有个伙伴。” 李清虹沉默了一息,目送他远去,驾雷回峰而去,李曦明正巧迎上来,轻声道: “姑姑…看他似乎有他意。” 李清虹同样有所察觉,此人对功法没有什么迫切之心,这法器的样子也像个添头,更像是利用这一点来拉近关系而已,随后透露出的消息恐怕还更重要些。 至于最后临走时的那一两句话,恐怕才是这人来此处的真正目的,李清虹心中有数,并不与他多说,口中只柔声道: “放心,你可还好些?” “姑姑放心。” 李曦明的语气很是柔和,原本蓄的胡须也剃干净了,身上的法力闪着明光,李清虹很少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语气,微微讶异,这青年拱手而拜,轻声道: “姑姑,我闭关修行去。” 李清虹“嗯”了一声,望着他往岸边灵机最充沛的巫山上去,殿中遂寂静一片,这女子静静坐了片刻,离案归洞府去了。 …… 平崖洲中。 晨光从远方的山间跃起,洒在湖面上金滟滟,平崖洲地势平坦,岛屿相连,白气涌动,错落有致着亭台楼阁,一片仙家气象。 最高处的大殿照映着晨光,李承淮一步步踏过台阶,踏入最高处的大殿,殿角刻着的飞兽双目微红,口中露出四齿,显出火脉旺盛之征,他掐指算了算: “夏日将近,也是个大日子,周行辈授法得气,选的日子倒是不错。” 李曦明、李清虹相继闭关,时间便如流水而过,李氏在统一望月后迎来了第一次授法,李承淮持着十六府两峰中的玉庭峰,自然早早到了。 入了大殿之中,上首已经先到了一人,背对着他站着,负手而立,对着地图仔细查看,暗红褶衣绘着金纹,夏日便解了大袍,显得干脆利落。 衣制是兄弟俩定下来的,李承淮自然晓得这是家主服饰,暗红着金,为家中之枢,自己身上则是外青内白,是代表族正的青杜之首。 李家十六府两峰一山,执掌十六府的峰首皆着红袍,两峰分别是代表族正的【青杜】外青内白,代表纠察的【玉庭】淡白着灰,一目了然。 至于【密林】一山太过广大,不能轻易授人,至今还空缺着,定下的紫衣到现在还没有派上用场。 李承淮上了数阶,向着李承辽行了一礼,轻声道: “家主,洲中周行一辈与十六府诸望姓晚辈,皆至殿外了。” 李家如今周行辈大多踏上道途,最年长者二十六岁,已至胎息六层,是伯脉的李周昉,李承辽大多数都见过,直言道: “让他们进来罢。” 李家承明辈大多有修为,加上承明辈大多在北方战死,有一大半都没留下子嗣,故而周行辈人数并不多,甚至比父辈要少得多,有天赋进到这大殿里来的就更少了,李承辽放眼望去,竟然不到十个。 “诸世家常有人丁稀少,相互过继之事…果真如此,一旦有了修为,子嗣便艰难,练气筑基以后更甚…” 这事情也不全是坏处,李承辽早就仔细观察过,同族之间,三五辈常常难以论亲缘,可如此过继一番,原本疏远的关系又再度拉近,四脉之间清静许多。 他暗暗思虑道: “有些大族几百年屹立不倒,恐怕这过继是极其重要的手段…” 他收了思虑,下方的众人皆拜了,为首之人看上去不到十六岁,修为同样是胎息六层,李承淮看得轻轻颔首,露出点笑意。 此子是季脉的独苗,他的长子——李周洛。 李周洛灰目长眉,已经是少年模样,身着黑色褶衣,言谈之间,毫不露怯,李承淮虽然生得一般,妻子丁氏却很美丽,这孩子把父母的长处学了,显得风度翩翩。 李承淮从来不愿长久闭关修行,李周洛是在他身边一点点长大的,举止文雅有礼,这在侧旁站着的男子看得心中欣慰。 “父亲若是见到他,应当会欢喜。” 父亲李曦治上次回家一句话也没有同他多说,李承淮早已经习惯,也是三十余岁的人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常常忘了他,如今偶然想起,有些恍惚: “父亲…” 算算时间,李承淮记事起就没有见过他几面,他驾霞踏虹,是宗里的大人物,可李承淮记起父亲,还是迷惘居多。 “我不欠他,他不欠我,如此而已。” 他在阶上站着,俯视大殿中的众人,李承淮晓得生来的一切是从何处得来,更明白失去的也并不显多,从没有怨心,难得想起他们,心中暗自忖道: “我常忘了他们,他们应当也不常记起我,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