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荣府守岁宴
一个时辰之前,贾琰送走了一名光武卫的中阶指挥使,就在蜀王柴瑾的队伍被临时召回宫去后不久,康晋的人就进了贾琰府。 来人态度极其谦卑,奉皇命送回了贾琰之前被康晋收走的那枚玉佩。 但心细如发的贾琰马上就察觉到眼前物并非己身之前持有的那一枚,尽管式样、材质、雕工、大小均如出一辙。 他那一枚因少年经年把玩带着一层细腻光润的包浆,而这一枚似封存已久。 随后关于他失宠的传言也就传进府来。 贾琰洞若观火,这般传言八成是一群“有心人”见蜀王被召回自以为是的传谣,继而以讹传讹而已。 或者说,这本就是很多人“意yin”和希望看到的结果,或许说某人无意中的一句幸灾乐祸,流言就开始在京师勋贵的小圈子里高速传播。 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恐怕到死也不会明白,在宫里那位至尊心里,贾琰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 夜幕渐临,现在的大周京师,已完全化为一座不夜城。 城中内外,各大坊市,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欢乐盈天。 街市尽卖撒佛花、韭黄、生菜、兰芽、勃荷、胡桃、泽州饧,商户竞售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狻猊、虎头及金彩缕花、春帖幡胜之类,又有市爆仗、成架烟火之类。 自薄暮时分起,荣府就在荣庆堂上设下大宴,诸人齐聚,以为守岁宴。 贾母高坐台上,笑吟吟望着堂上一干后辈儿孙,目光巡视间却没有发现林黛玉的身影,不由一怔。 贾母望向王熙凤。 王熙凤娇笑两声:“老太太,林meimei说今儿身子不爽利,也吃不得酒,受不了风寒,就不来守岁了,让我跟您老说一声。” 贾母面色微沉。 她情知黛玉在闹情绪,只是找了个藉口不来而已。 她虽然还未开口提出悔婚,但这府中上下几乎都心知肚明,这是早早晚晚的事,最多过了年。 这当然瞒不过心细如发的林黛玉。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她当日写下的这两句诗,此刻读来更是百感交集。 贾母心中不虞。 但她不会因为林黛玉的缺席而影响自己过年守岁享受天伦之乐的幸福情绪。 所以就随意点点头,主动笑着岔开话题去:“今儿大年夜,阖府同乐。 凤哥儿,吩咐下去,给下人们另开几席,酒菜管够,另外每人打赏一两银子!” 王熙凤眉眼间满是媚笑:“哎呦喂,老祖宗,您老可真是大方!好好好,就每人打赏一两银子!这叫什么来着,普天同庆?” 王熙凤相邻的李纨嘴角轻抽,赶紧垂下头去掩饰自己的鄙夷情绪。 最近王熙凤跳得实在欢,早些时候还专门去西暖阁对黛玉好一阵明枪暗箭冷嘲热讽,被怒火正盛的林怼怼给轰出门来。 这回连薛宝钗都看不下去,闻言忍不住啐了口,顺带刺挠王熙凤一句道:“凤辣子,你又乱讲!老太太这叫体恤下人好不好? 普天同庆这种词可不敢乱用,宫里头的圣人用还差不多!” 贾探春也随声附和,鸭蛋俊面上满是讥讽之色:“宝jiejie,你这不是多此一举,鸡同鸭讲?” 薛宝钗掩面轻笑。 薛宝钗与王熙凤有亲,又是薛家嫡女,自不怕她。 探春也受老太太宠爱,平时跟王熙凤也是怼惯了的。 王熙凤面色涨红,她虽没听懂贾探春的话,但也听出来是在讥讽她没文化。 不由心中恨恨,嘴上笑骂道:“哎呦,三meimei,这多读了两本书是不简单呐? 什么鸡呀鸭的,若是老母鸡都能开口说话,府上养的猪都能上天了。” 贾母等人不由笑喷。 薛姨妈以手扶额:“凤哥儿,你还是安稳多吃杯酒,少说几句闲话,也没人说你是哑巴。” 王熙凤素来争强好胜,哪里肯低头,她瞥贾母和王夫人一眼,见她们满面春风毫无不虞之色,就眉梢一挑,毫不示弱道:“宝丫头,三meimei,我无非就是凑个趣说个浑话给老祖宗添个乐子。 啧啧,瞧你们这满腹经纶的,咋不赶紧献诗一首,给老太太、太太、姨妈她们助兴?” 王熙凤反将一军。 贾母一听也来了兴致,就眯着眼笑道:“守岁宴上,举家团圆,你们几個丫头,还有宝玉,涟儿,环哥儿,兰儿,都不妨以除夕守岁为题赋诗一首。 鸳鸯,取老身那枚玉如意来,谁的诗好,这便是彩头!!” …… 贾琏吃喝嫖赌数第一,哪里会做什么诗词。 他低头抓耳挠腮,心中暗骂凤辣子多事,好端端吃个年夜饭,吟什么风雅颂?纯属有毛病! 贾宝玉此刻垂首,他正在思量着如何去插科打诨哄林meimei开心,陪jiejiemeimei一起过个好年,哪有什么诗兴? 所以痴坐在那,对贾母的话充耳不闻。 至于贾环就更不消提了,上蹿下跳斗鸡摸狗他在行,诗词这种东西离他甚远。 贾兰则安安静静坐在其母李纨身边,眼观鼻鼻观心,一幅小夫子形状。 贾探春号称敏探春,这名头可真不是吹出来的,她狠狠瞪了王熙凤一眼,起身向贾母等人施礼道:“孙女斗胆,就抛砖引玉吧。” “梅傲霜雪芳犹在,年得春风韵更和。守岁不妨吟到晓,玉盏流苏意若何。” 贾母赞一声,贾探春脆生生坐下,满面笑容。
薛宝钗素来是诸女之首,文采更不差。 她见贾探春讨了彩头,也不甘示弱,笑着也起身道:“老祖宗,宝钗也献丑了。” “亲长共聚话辰良,旖席罗帷羡春光。围炉夜语如白昼,普天同庆一缕香。” 薛宝钗话音一落,连一向怯怯的贾迎春都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薛宝钗这哪里是献诗,分明还是在对王熙凤反戈一击! 王夫人忍俊不禁,也笑出声来。 薛姨妈忍住笑,扬手指着自家女儿:“宝丫头,你真是胡闹!” 随后是贾母大笑,堂上诸人也是欢声笑语一片。 只有王熙凤丈二尼姑摸不着头脑,云里雾里实在看不清,也只能尴尬赔着干笑两声。 诸人笑了一阵,贾政突然扭头望向贾兰。 温和道:“兰儿,琰哥儿可曾教你吟诗作赋?今儿举家团圆,所谓守岁,你可有诗作说来听听?” 贾兰面色大红。 他站起来冲贾政毕恭毕敬一揖:“回祖父大人,先生说我年纪还小,应先以经文启蒙为主,不宜过早涉猎诗赋,免得基础不牢。” 贾政点头,颇以为然道:“好!琰哥儿果是良师,经文乃是大道,你方启蒙打下基础更重要。 对了,兰儿,琰哥儿教你的《声律对韵》第一篇为何,诵来给老夫听听。” 贾兰点头应是,然后端着小四方步,走向堂上。 他清了清嗓子,肃然吟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 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贾兰稚嫩却严肃的声音在堂上久久回荡,贾政听得心旷神怡。 薛宝钗、贾探春两女更是听得全神贯注。 正入神间,贾兰的吟诵却戛然而止:“河对汉,绿对红。雨伯对雷公。 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云叆叇,日曈曚。 腊屐对渔篷。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 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 茅店村前,皓月坠林鸡唱韵;板桥路上,青霜锁道马行踪。” 贾政急道:“快快快,继续吟诵,不要停!” 贾兰红脸小声道:“祖父大人,今儿课未上完,娘就唤我回府了,兰儿蠢笨,只记得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