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德礼在先,斧戮在后
第184章德礼在先,斧戮在后 阳山。 清晨。 东方微吐鱼白。 朱元璋起来之后,便在山间亭台上活动身体。 离开金陵,远离国事,也终于不用整日忙碌。 偷得浮生半日闲。 老朱是泥腿子出身,并不似文人那般,有许多闲情雅致,更不会悲春伤秋。 但年龄愈大,精力不液,却是实实在在的。 不过,他也是一个忙碌命。 哪怕离开了皇宫,离开了金陵,也不断有各方信息传送而来。 当然,比起在金陵皇宫内时,还是要轻松不少的。 日出之时,吸金风晨露。 这是许多人推崇的养生之法。 既然得闲,老朱也用起了这个方子。 此时,侍卫来报,技术研究和制造局总管徐妙锦求见。 “这小丫头,不是天天跟在儿身边吗?怎么有空来这里了呢?莫不是儿出什么事了?” 老朱一惊,连忙传召。 徐妙锦是连夜过来的。 赶到阳山的时候,已经快四更了。 只好静静等待老朱起床。 见礼之后,老朱笑道:“他们都说是你巾帼不让须眉。虽是女子之身,却胜过很多男儿。” “你爹以前跟着咱一起打江山,你jiejie嫁给了老四,将燕王府打理得很是不错。如今,又随着儿办事,咱们两家,关系可不一般。” 此言所指,徐妙锦脸色微红,道:“外面的人都说我是疯丫头,陛下不会嫌弃锦儿带坏太孙吧?” 徐达与老朱感情深厚。 徐妙锦小时候也见过老朱数次。 此时老朱说到两家关系不一般,她也并不称“臣”,而以“锦儿”自称,亦为顺着老朱的意思,免显生分。 “哈哈哈!” 老朱大笑,望着眼前的徐妙锦,竟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丝马皇后的影子。 马皇后亦是十分泼辣的性子,却一直将他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若不是她,老朱未必能成为大明开国皇帝。 他们之间感情深厚。 马皇后逝世后,便没有再立皇后了。 “怎么会呢?别听那些家伙胡说。他们还说你jiejie是“女诸生”呢。” “疯丫头咋了?” “你对儿有救命之恩,儿也十分看重,才十一二岁的年龄,就给你封了五品高官。” “遍观历朝历代,也只有十二岁拜相的甘罗,可以与你相比。” “但甘罗是男儿,而你却是女子之身,这又更胜过许多了。” “儿这般待你,你可要好好办着儿办事。” “将来咱龙驭宾天了,大明朝可就要靠你们了。” 这话说得就十分直白了。 徐妙锦骤然心跳加速,脸色更红,直若天边朝霞。 原本是十分大方的性子,言行无忌,此际心里想着要趁机谢恩才好,却不知为何,身体好似僵住了一般,站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消息来得太快太猛,一时消化不了。 她以前对老朱的观感很复杂。 总觉得父亲徐达之死,与他所赐的“鹅rou”有关,心有怨恨。 后来年岁渐长,慢慢理解其中内情。 知道老朱是不忍老友临死都吃不上喜爱之物,才那般行事。 可心中总有一个疙瘩,化解不开。 此际听到这番话,顿时惊喜不已。 从前的种种情绪,消去了九分九。 脑海内却是莫名空白,不知如何自处。 朱元璋笑问道:“这时候来见咱,是儿让你来的吗?可是有什么事?” 徐妙锦方从愣神中制住了思绪。 “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锦儿特意前来,向陛下请罪!” “你有什么罪?” 老朱听她语气凝重,便知事情必定不小。 “锦儿杀了安庆公主的丈夫,驸马欧阳伦。” “什么?” 老朱勃然变色。 徐妙锦便将欧阳伦如何被弹劾,朱允如何去查案,欧阳伦犯了什么事,包括偷税逃税,私藏倭寇,连同朱允被利箭行刺,险些丧命,都细细说了一遍。 “太孙殿下本来念着骨rou亲情,不愿让安庆公主守寡,不想杀欧阳伦,是锦儿劝谏,殿下初掌朝政,若不树威,无以自立。” “太孙殿下这才挥泪杀欧阳伦,此事全赖锦儿,非太孙之过,望陛下明察。” “若有惩戒,锦儿愿一力承受。” 她在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 如果说成是朱允想杀欧阳伦,难免会让老朱认为他太不顾及骨rou亲情,薄情寡性。 就算表面上不会说什么,印象也不好。 包揽到自己身上,对朱允最有利。 太孙重情重义,是我逼他杀的。 “你有什么错?” 老朱冷哼了一声,怒气冲冲。 “偷逃税款,十几船的货,就交一文钱的税,这分明就是藐视朝廷律法。” “私藏倭寇,行刺儿,他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一边通过贩私运货聚亿万之资,一边私养倭寇,逆臣贼子,逆臣贼子……” “赐他一个全尸,太便宜他了。” 老朱气得在凉亭内走来走出。
离开金陵之时,他便想到那些对儿不满的人,必定会潜出水面,对其下手。 这也是正是他来阳山休养的用意。 可老朱没想到,自己最担心的勋贵武将没有动,朝中忌恨儿的文官也没有动,反倒是自己家的人,想要谋害儿。 而儿又一次遇刺,身陷险境。 此事安庆知道吗? 还是说,安庆才是幕后的主使者呢? 欧阳伦虽是驸马,可也是外人。 朱家的帝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 那他私藏倭寇的目的何在呢? 除非也是为了某位皇子或皇孙。 安庆平日里与谁最是交好呢? 徐妙锦跪在地上,待到老朱的情绪稍稍平息,不再来回走动之后,方道:“陛下息怒!” 老朱的神色,似是又苍老了几分。 原本精神焕发,此际却颇显心力交瘁。 “儿可还有什么话,让你禀报咱吗?” “太孙殿下只让我将事情如实上禀陛下,并无什么特别的话交待。” “儿苦啊!” 老朱叹了一声,道:“你回去转告儿,就说咱都知道了。” “他是大明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无论叔姑兄长,虽是人伦之情,总大不过君臣之礼。” “王者承天统理,制御四方,若有不顺者,德礼在先,斧戮在后。” “江山社稷为重,纵有骨rou亲情,当舍则舍,不可存妇人之仁。” 他声音渐渐变得铿锵有力。 “还有,告诉他,以后千万注意,不可再涉险地。无论是宫中还是出入,都要加强警戒,不得有半分松懈。” “咱的安危,自有应对,他只须照顾好自己,将精力放在朝堂即可。” “是!” 徐妙锦应声。 老朱顿了顿,又道:“其他的事倒还罢了,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行刺,却是再也不能大意了。” “你又救了儿,可咱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了。” “还有蒋,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让儿陷入险地呢?” “你去传咱的话,再有这等事情发生,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不用干了,自己下狱候罪吧。” 他的语气十分严厉。 显然,相比朝局,老朱更紧张朱允的安危。 他已经失去了最宠爱的儿子,绝不愿儿有任何意外。 徐妙锦连忙接旨,随即告辞离去。 老朱站在亭台上,迎着晨风,遥望东风。 一轮红日,自地平线跳出,正徐徐升起。 天地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