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统军之手
人类是一种喜欢接受自己信以为真相的生物，就好比艾伦·埃尔德隆被捧为战争女皇，当她作为一面旗帜，书写一个个不败的神话时，就会有相当多的人来追随她，并且他们在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时仍旧可以谈笑风生，可当战争女皇说没有把握时，人群的信仰就受到了冲击，年轻人倒还好，可上了岁数的人受不了，很多老军官像死了儿子一样六神无主。 关于理念被推翻的痛苦，艾伦都看在眼里，之所以在全体军官会议上这么做，是因为她相信越在危难关头，就越能看出一个人的价值，事态严峻，任何决定都不可马虎，艾伦在这个时候刻意制造混乱，是因为她在找一种冷静的人，那种独当一面的人，一种具有真正指挥官宝贵精神的人，而不是事事都要她作出决定的庸将。 人群吵了十多分钟才渐渐安静下来，这时一个双下巴，两颊长满钢针般胡须的中年指挥官说道：“艾伦殿下，我的斥候报告说，敌人的攻城武器损毁率非常高，眼下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攻打哈马尔军港要塞，即使想就地取材，建造攻城武器也很困难，卫国法师团的那场大火让这片区域的所有树木全化成了灰烬，所以我建议与敌人打消耗战，眼下凛冬已至，维琴联邦养了那么大一支军队，他们的物资也该出问题了，等到来年开春，我们再与之交战，定能大获全胜！” 这中年军官看模样就给人一种周正的感觉，他的话自然也是那种稳妥有进的类型，许多人听后，原本悬着的心慢慢放回到肚子里。 “不不不，只是这样还不行。”一个年轻的低阶军官大声说，他整了整衣领，站起来扫视其他军官：“如果在贝尔格莱德围城战之前，用冬天逼敌人退兵尚可，但那场大战之后，敌军死伤惨重...先生们，我们已经和维琴人打了这么久交道，他们什么德行我们还不了解吗？冬天来了，那些伤兵恐怕是要被抛弃了，但如此一来，敌人就少了许多张吃饭的嘴，这让他们能坚持更长时间，况且维琴大陆冬短夏长，一旦让他们熬过去，就该轮到我们倒霉了。” 艾伦看着年轻人，目光中露出鼓励的意思，后者更加得意了，他提高嗓门：“我附加一条建议，在哈马尔军港关闭大门前应当派出去一支奇兵，把他们藏在贝尔格莱德附近，维琴人肯定想不到的！就在他们身后，有一支阴影般的军队正在毁掉补给线！” 年轻人的张扬和大胆让大家感到不快，只见他刚说完，就有人冷哼出声，其实也不怪别人，在全体指挥官会议上如此高调，确实有卖弄之嫌，尤其是女王还在场的前提下。 其实从这年轻的指挥官说话前，艾伦就差不多猜到了他的特性，因为在大家都惊慌失措时，此人却暗暗激动，虽然极力掩饰，但一双兴奋的眼睛却暴露了一切，可以肯定的是，年轻人有一个聪明的脑子，在女王面前表现自己又说明他善于抓住时机，而在几十万穷凶极恶的维琴正规军压境的前提下，还想着外出就表明他极具冒险精神；可以说此人有个冒险家的天赋，但艾伦要的是指挥官，这种大胆，机敏却又浮躁的人，顶多让他执行个特殊任务，偶尔出出奇策，官至队长刚好合适，而前一个中年大叔虽然冷静稳妥，但进取心不足，现在他们兵行劣势，没时间再按部就班，她需要当机立断的全局谋划者。 “女王大人，我有话想说。”一名戴眼镜的年轻军官站了出来，他深黑色的眼睛清凛冷澈，棕麻色的长发被捆成一个马尾辫子，作为军官，这种形象让人印象深刻，艾伦记得他，不久前在贝尔格莱德之战中，守城官里昂纳多侯爵全然无策了，是他带领着一小部分执行官收编作战部队并且在城中燃放大火，堪堪挡住维琴人猛进的势头。 “请讲。”艾伦身体前倾，等着他发言。 “艾伦殿下，如今敌人势大，不仅在军力上如此，在道义方面我们也远远不及，毕竟，是我们率先发动了进攻，对方可以借助此事来大做文章，几乎所有维琴人都认为珐玛远征军是血腥的刽子手，他们利用这一点铸就了今天的反侵略联盟。”年轻军官用手指推了一下眼镜继续道：“前面两位将军分析了该怎样治退维琴人，那些计划都很好，不过个人认为，之所以对方如此强大，并不是哪个国家有着无与伦比的实力，其根源就是这个‘维琴联邦’。” 艾伦将手放在下巴上并用手指挡着嘴唇，每当她这么做时，就代表她是极度专注的，因为这个眼镜军官所说的正是她所想的东西，果然，他接下来点出了问题的核心。 “在维琴联邦面前，任何势力都是黯然失色的，包括我们和奥莱莫斯以及海底人鱼族的联盟。”眼镜军官的话引起了不小的sao动，那些贵族和大员们十分不满，他们绝不会承认自己的无力，更不会默许维琴联邦盖过光辉帝国的风头。 “让他讲。”艾伦制止道，这下声讨者们才住嘴，但仍然瞪视着眼镜军官，后者对着众人欠了欠身，接着说：“无意冒犯，但如今我们确实该正视自己的力量，远征军应与旗鼓相当的对手作战，而不是整个维琴大陆，在这种紧要关头，我们不仅要做出防御措施，更要想办法分化维琴联邦，应当让维琴人明白，他们的敌人不仅在哈马尔军港里，甚至他们的身边的盟友也不牢靠，一股亲近珐玛的反叛势力正隐藏在联邦中。” 这个论调取得了一部分人的认可，人们同左右小声议论着，两手不自觉的环在胸前，双眉慢慢的紧锁起来，显然意识到分化维琴联邦对整场战役的重要性，一些急性子的指挥官迫不及待的要求他说出分化敌人的方法。 “在我看来，想在烙晶荒地上击败维琴大军的几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五，所以我们要利用好手头的资源，比如奥莱莫斯的法师，如果仅仅用于守城的话就太浪费了，他们强大的破坏力应当在敌人选择进军时就发挥出来，派骑士保护他们的周全，让敌人畏惧法师的力量，如此一来，有魔法师驻守的哈玛尔军港才能算安全。其二，之前维克多男爵所带领的突袭者们烧掉了不少作物，利用好这个优势，我相信在饥荒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是难熬的，为了给自己争取到更多补给，维琴联邦的巨头肯定会因为分配不均而发生争执，倘若他们仍然团结，就需要请冰系大魔导师给他们雪上加霜了，总之，让环境进一步恶劣，从而诱发人性当中的自私与邪恶，让他们从内部产生裂痕。” 眼镜军官推了一下镜框，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将脸笼罩在黑暗中，而泛白的镜片则让人产生一股子寒气，他露出笑容：“其三，白白吃住我们多日的维琴战俘也该派上用场了。首先，我们得虚造一个维琴联邦内部的反叛者，再故意走漏风声给战俘；其次，让知道消息的战俘逃走，当然，我们还要向他们透露一些不重要的秘密，切记，内容必须属实，这样才能让对方相信消息的真实性；如此一来，他们才会相信战俘们的话，届时维琴联邦会在谁是内鬼的问题上相互猜疑，而内心当中的不忿会随着冬天的恶劣气候扩大，这样联邦的破碎就为时不远了。 其四，为了保障计划顺利进行，月牙湾南峰上的炮台不能闲着，那些长程火炮要配合间谍名单行动，对于‘支持我们’的国家不发一炮，而‘敌对国家’则要进行全面打击，那些经济发达、人口稠密的地区是首要攻击目标，因为大量伤亡会给当地政府造成巨大压力，而遭受损失的豪贵将向前线的军队施压，多重打击之下，维琴的反侵略联盟必将产生裂痕，进而无法挽回！” 啪-啪-啪，艾伦鼓着掌，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笑道：“精彩，不知你的姓名和爵位，还有为哪个家族做事啊？” 眼镜指挥抚胸回答：“在下德菲修斯，只是一名普通的骑士，现在为摩比斯男爵做事。” “哦，那我要下点力气了呢，摩比斯是个吝啬的老家伙，让他交出他手下的大将可不是什么省力的活。”艾伦咯咯的笑道：“先生们，现在你们已经知道该干什么了，就按照德菲修斯爵士的话去做，那么散会吧。” 维琴大军压境，原本是一个让人感到害怕的事情，然而却经不住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指挥官分析，那个德菲修斯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竟然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就想出如此阴狠且环环相扣的计划，一个人的智慧终究有限，可是他...让人脊背发凉。 指挥官们收拾纸笔，准备离开会议室，德菲修斯夹好自己的本子，刚一抬头就发现周围人的目光，他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人们就用看待怪物似得眼光来看待他，不就是聪明了点么？有什么好拽的？呵，是啊，那群笨蛋总会这么说。德菲修斯没有去理会那些人，兀自走出会议室，而在门外恭候多时的宪兵却拦住了他，前者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说女王想见他。 这应该就是晋升的前兆了，德菲修斯早就想到了的，在这种关头献策，哪怕再昏庸的掌权者都会重用他，更何况精明的战争女皇？不过，有点意思呢，和那个用兵如神的艾伦·埃尔德隆共事应该会很有趣吧？ 在宪兵的带领下，德菲修斯很快见到了艾伦，不过现在她已经换了一套衣服，那是只在宫廷里穿的华服，此刻女王正拿着红酒杯站在一片绿色的植物丛中，贴身的晚礼服让她精干的线条一览无余，可能是在前线呆久了，德菲修斯看到身穿华服的女人不禁一阵发愣，他暗自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叫你来，你应该不会感到奇怪。”艾伦转过头，淡淡的喝了一口红酒说道。 “是的，殿下。” “很好，是个爽快人，那么我也不绕弯子了。”艾伦盯着德菲修斯，一双细目精光闪烁，她厉声道：“你，和履历上所描述的并不一样，首先，你的老家应该是穗谷郡，而不是红炬城；其次，你是一个私生子，但因为你的父亲没有别的子嗣，这才让你成为他的继承人；最后，你当过四个领主的随从，而不是三个，为什么呢？因为倒霉的穗谷郡领主莫克兰不小心摔下马，扭断了自己的脖子......哼哼。” 德菲修斯如遭雷噬，他强撑着身体，让自己不至于颤抖，在入军履历上作假可是大罪，尤其是最后一项，穗谷郡领主是他杀的，而他则装成是意外，本想没人知道，可女王竟然一下就戳穿了他隐瞒已久的谎言！ “莫克兰是个残暴的家伙，他死了倒也不坏，由此看来你也会做好事~”艾伦看着眼镜军官冷笑着说，后者的脑袋更低了，强忍着的身形出现了微微的晃动，这是艾伦想要的，在如此骄傲和聪明的人面前，你必须比他更厉害才能使其听话，这是她用人的第一项准则。 “抬起头来吧，我如果真想惩罚你的话，你应该已经在监牢里服刑四年零五个月了。”艾伦找到一个栏杆靠在上面，殷红的裙摆如同鲜血一般，她的脸色开始好转：“我现在缺个能干的人，远征维琴这么一大摊子事，我不可能都亲自来作。” 说着，艾伦拿出一个闪闪发亮的徽章，其形状正如一颗旭日东升的太阳，这东西叫日芒徽章，它可了不得，假如女王不在，持有此徽章的人可以调动在维琴大陆上所有的帝国军队，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徽记，德菲修斯看到它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然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女王竟然将这珍贵的东西向他丢了过来，他慌忙接住，徽章入手的感觉沉甸甸的。 “这，这是？” “给你了，好好带我的兵。” 德菲修斯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刚刚还以为死定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瞬息之间他竟然变成了统军大将！一时间幸福像潮水一样涌来，在他恍神之时，女王已经抽出了剑，那是埃尔德隆家的至宝——光辉之刃。 “德菲修斯听命！”艾伦一声大喝将眼镜指挥官叫回现实，后者连忙单膝跪下。 “以埃尔德隆之名，破格提升德菲修斯爵士为光辉帝国统军将领，愿他的肩膀能够抗下我们远征维琴的重担，愿他的智慧能够照亮我们前进的路途，愿他的双眼能让战士们不再迷茫。”艾伦拿着光辉之刃，在他的双肩上各点了一下，如此，册封仪式成功，虽然简陋到了极点，但现在已经没人敢否认德菲修斯的权威了。 “好了，我的统军大人，如今就让我们为远征共同努力吧，但首先，你得学会微笑，毕竟一个只会搞阴谋诡计的统军大将是无法服众的。”艾伦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看，就像我这样，别小看笑容，在很多时候，笑也是你的武器。” 她说的没错，如果作为一个小小的指挥官来说，德菲修斯做得很好，但现在他是军队的至高统领，再像以前那样可是不行了，领袖风范是必须学习的一项课程。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此告别吧。”艾伦摆了摆手，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在开会的时候，你还有第五点想说吧？不过那可能会涉及到回击维琴人的秘密，在当时的环境里，有些事情还是别叫低阶军官知道，所以还请原谅我的打断。” 德菲修斯哑口无言，他当时的确想说第五点，那就是关于插向维琴联邦心脏的计划，没想到这也被女王洞悉了！还以为自己的智慧无与伦比，没想到啊，这世上的聪明人多了去了！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的聪明人，他德菲修斯能有今天的地位纯属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同样，想把他拿下去也是一句话的事！ 不表德菲修斯陷入到什么思潮里，艾伦·埃尔德隆这边倒是非常开心，因为得此一人，可抵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