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诬罪 7 险滩伏击
殷迟茫然望着旷野,思索:“一般的南霄门人与韩浊宜非友非敌、毫无瓜葛,康大哥若然混在门人之中练剑,韩浊宜师出无名,十年也找他不出。可是康大哥已经是半个南霄门弃徒,四处流浪,却能在我夜战岐王府时,及时赶到为上官骏出头,他和义父的感情又那么亲近,可见他无家可归的日子里,与李继徽那些人定有不少联系。” “不错,我刺杀王渡之前,在厅外停驻片刻,观察形势,不是听见李继徽和王渡的商议么?他们正在留心晋王李存勖的动向。晋王的动向,有许多是由韩浊宜出谋划策。” “倘若康大哥这一年都在为他义父办事,便很有可能与韩浊宜碰上——” 他懊恼无尽,狠狠踢着一颗颗溪石。“那一番激怒韩浊宜的说话,我抛出了便算,这两年中,我竟浑浑噩噩,没想到要叫康大哥提防!怎生收拾?” 咬咬牙,勉力镇定心神,转念想起,康浩陵支援上官骏时,状态雄健之极:“康大哥一根头发也不见少,出剑那样猛恶,韩浊宜若曾对他下手,他绝无可能好端端地跟我打架。就不知韩浊宜究竟推测出是康大哥没有?他们原先互不认识,想来…还有机会斩断这条线索,又或警告康大哥提防。” 眼前最快的报警机会,是与康浩陵一年一度的都江堰宝瓶口之约。 康浩陵一定会去和他聚酒的。司倚真曾言道,王渡遇刺之事,李继徽会瞒上一段时日,康浩陵不会这么快思疑到他身上的。假使…假使事情已发,依康浩陵的性子,更加会前往赴约,当面跟他对质。兄弟俩便是要反脸,康浩陵也会选择坦荡直接地反脸。 “康大哥知道我杀了王渡也好、不知道也好,怕只怕他不来见我。他一定要来见我啊!” 他原就打算迳直赶往西蜀,现下更是心焦如焚,于是认准路向,奔入最近的镇集买马。 这一年他在岐蜀各地接连作案,为了脱身藏匿之便,徒步已久,策马前往“翻疑庄”的途上,则是险岭重重、心事凄凄。如今回到熟悉的马背之上,瞭望草原,倒像是回到了“喊冤谷”的无宁门,胸怀略觉舒坦。此去西蜀,一马平川,当即展开极为精熟的骑术,向着东南方如箭狂奔。 ※※※ 晴空无云,黄河渡口却是深秋冷风刮面。 这是韩城与龙门双城对望的河口,两岸是直上直下的石头峭壁,如二把巨伟的铡刀对峙,只在高处山头才有些草木。这两把巨型铡刀相距最狭之处,浊流滚涌,令过客目眩惊魂,一出前头,河滩登变平静。 这是秦晋峡谷之地,最见得造化鬼斧神工的地方。过客在刀状峡谷之中摆渡,未知两岸岩石背后,暗伏凶机。 康浩陵与邱述华领着十二个岐兵,在秦地的韩城这一端埋伏守候。邱述华以“赤杉小令”向忠武军秘密请调了半支小队的岐兵,一半人在这岸埋伏。对岸则由小队长领着另外十三人,联合邱述华“右一下一”支署的手下,分布于渡口沿线设伏。 密报已知,韩浊宜今次带了十五个亲兵,今日中午将由此处渡过黄河。原来他们一行人毕竟曾经乔装,行进途径又十分迂回。康浩陵早前在荒野快马驰骋,不觉已赶过了他们,邱述华便来得及向岐国送讯请兵。 韩浊宜武艺低拙,十五个亲兵也并非武林高手,若单论武艺,凭康浩陵如今的剑术,一把剑将这十六人收拾下来,只怕并非不可能。之所以调用近于二倍之数的人来截捕,皆因韩浊宜地位极其重要,同时智力超群,擅于使用器械与毒药,危急时刻,谁也不知他会突出甚么样的法宝还击、脱身,更不知晋王是否另派暗卫护送他。 河面十多丈上,康浩陵伏在一块山石狭窄的凹陷中,手掌贴着粗糙的石面,膝腿压着扎人的野草,极目远眺,想从渡口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辨识出他从未亲眼见过的韩浊宜。 邱述华伏在他身旁,压低了声音道:“怎么样,小康,第一回跟着赤派执行要动武的任务,紧张么?” 自从康浩陵坚持不让邱述华用“公子”、“少侠”之类称呼,邱述华便改口叫他小康。康浩陵乍听这称谓,初时整个人还呆了呆,想起黎绍之也是这么称呼爹爹的,那一声声悲切的“小康师弟”,永远在他心头拂不去。于是思索片刻,觉得继承父亲的昵称也挺好的,也有意把邱述华当作兄长来深交,便欣然接受。 康浩陵听邱述华问,摇摇头:“我紧张,可不是为了要动武,我为赤派,早就动过武了。” 邱述华奇道:“却是何时何地的事?”韩浊宜尚未现身,他经验老到,便轻松自在地找康浩陵闲谈。 康浩陵道:“你调去‘左三下五’之前,我在卫尚仁大哥手下做事,虽不曾奉他之令与人动手,却——” 邱述华低声叫了起来:“啊,不错!卫尚仁殉职那晚,是你在他身边,对抗风渺月带领的北霆门人,后来你将他死前得到的消息传回凤翔。我真糊涂,我赴‘左三下五’继任之前,正是你因这回事立功之时。” 康浩陵想起卫尚仁及其手下死前的面容,一阵伤感愧疚,叹道:“甚么立功?那一次我救不了他们,‘左三下五’根据地遭到捣毁,我甚么事也做不到。如果不是邱大哥赶来接任,我只是在西蜀漫无目的游荡罢了。” 邱述华道:“好罢。说说看,你现下紧张些甚么?” 康浩陵略一沉默,目光仍炯炯望着对岸河滩:“抓韩浊宜,对赤派和岐国是大事。对我,也是。” 他没有说出此事对他究竟有何意义,因为他不愿在邱述华面前坦承自己受师父疑忌,不愿说自己立志办一件大事、要向两位尊长证明自己的忠义。这样的志向,闷声去干便是了,向别人絮絮叨叨地倾诉,不免矫情,是他所不屑为的。 突然间,邱述华身子更加伏低,低喝:“留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