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伤恋 9 三步狠棋
妘渟似未料到李继徽会如此坚决地发话,默然不语。 李继徽道:“妘兄刚刚问我,让他专心做一个南霄门的剑士,不很好么?然而妘兄待他,又岂会如同待其他弟子那般?他剑术进境,在同龄弟子中一向超卓,除了他自身资质,难道不是你特别悉心授他剑术所致?” 妘渟哼了一声。 李继徽道:“我虽不是武林中人,可也知道,各门派年幼弟子,几乎没有由师父亲自传授的。北霆门的新收弟子,这十多年来,便均由刘冈、黎绍之主持传授。” 妘渟语声带着冷笑,道:“青派别院寄身北霆门,于是李兄对北霆门知之甚详。我可没想到,有一天会拿这个来质问于我。” 李继徽追问:“妘兄如此悉心教导‘仇人的孽种’,所为何事?” 房内有木材在地砖上拖动之声,似是妘渟推开茶几,站起了身。此地乃是岐王府中,妘渟作客李继徽暂居的大殿房间,本不应该挪动几具;这一推,是对主人甚大的无礼,足见他按捺不下怒气。“我要他担任剿灭北霆门的第一人。李兄谋略过人,我这一点武林中的小计俩,我信你心里早有数!” “剿灭北霆门只是第一步。”李继徽不疾不徐地道,“第二步,你会告知他身世,将他逐出门墙,通令南霄门人见到他格杀勿论。第三步,他在江湖上又会受到北霆门人的追杀。” “北霆门已被剿灭,怎么又出来甚么北霆门人?” 李继徽道:“因为妘兄其实并不打算于一次进击之中,便可灭了北霆门,你已评估双方武力,筹画好剿灭对头的年程。你只不过要令浩儿在第一役打头阵,并利用他的资质,最好是能杀却三数个北霆门的好手,削弱北霆门的战力,一举两得。否则,留他在南霄门,夜长梦多,你要报复康靓风,总是想早日除了这根rou中刺,等得了那五年、十年么?” 康浩陵犹如身陷百里冰河之中,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也感觉不到五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觉自己跪坐于地,身子前倾,背上的师门长剑突然彷佛增加了十倍份量,压得他胸头窒闷欲死。 妘渟道:“好,原来李兄连我南霄门的内部筹画亦有所闻。” 李继徽打了一个哈哈,道:“妘兄不必多心,绝不是身在赤派的几名令徒泄漏了你的筹画,况且你我兄弟结盟,我对江湖事也没兴趣,刺探贵派内情做甚?只不过这几步棋,全由妘兄对康靓风的大辱之仇开端。我既知其一,岂能不知二与三?” 康浩陵紧握双拳、抵在地面,支撑着自己勉强跪坐,彷佛要将拳骨狠狠地陷入坚冷的青砖。他用仅存的一丝清明神智,领悟了过去数年在自己背后发生了甚么事: “义父起初也不知道师父怎生算计我,是逐渐猜到的。师父不露痕迹,尽心教我驰星剑术,义父正好利用我剑法有所进展的藉口,步步将我揽入西旌赤派的圈子,同样不露痕迹地保护着我。” “我武功尚未大成,师兄们之中也尚未有能和黎绍之、风渺月一较高下的高手,师父便不会发动袭击北霆门。义父争得这一些些的年月,把我送到赤派见习,令我知道愈来愈多赤派内部的行事秘密,只盼可以藉此保住我,而不致与师父破脸。” “师父说得没错,向来的权臣名将,哪个不收一群义子、作自己的羽翼?义父大可以从麾下勇士之中另认义子,实不须对我这武林小子特别眷顾!反而是师父,真正养育我的人是他,他又是…是我舅舅,却为甚么…这样地恨我,这样算尽机关地对付我?” 随又想起,江璟猜到他娘亲当年以自刎换得妘渟收留他。在“翻疑庄”时,他纯然为了娘亲的义烈与慈爱而伤感,此刻那个故事在他眼中,突然有了新的意涵:一层可怕的新意涵! ——娘亲自尽换我入南霄门,是迫不得已!正是因为她深知她哥哥的为人,对我一定恨之入骨,也恨她玷污了南霄门声誉,如果她好好地带着我回凤翔求恳,师父决计不会收留我! 她只没想到,她的性命却换不到师父对我的真心对待……康浩陵错觉自己身躯缩小了,变回当年北霆庄外、那个被母亲牵着的幼儿,只想扑入阿娘的怀中,哭着告诉她,她不可以死:“阿娘,没用的……你的牺牲全是枉费!” ——换来的,是更令人战栗的长远算计。 不觉间,时辰已近戌时。康浩陵自然听不见外面巡吏所报的时刻,只听见李继徽道:“今夜我另有军务,恐怕要怠慢啦。和妘兄这席谈话,李某会好好地想一想。” 妘渟道:“好,我最后有几句话,说完即领门人告辞,不敢耽误李兄。” 二人声调趋于平静,不复刚才张弦欲断的紧绷。康浩陵勉力站起身,向前摸索,不久便望见转角的些微灯火,听见低声交谈,心知那是房门所在。暗想:“师父不知带了哪几个师兄进王府?我却不能现身见他们。” 李继徽不作声。妘渟道:“李兄一定要保他,我眼前也难以动摇你的决定。我只劝李兄一件事,康浩陵此人阴险狡诈、阳奉阴违。你要多加小心。” 康浩陵心头大震:“师父在说甚么?为甚么这样说我?”“阴险狡诈、阳奉阴违”这八个字,平生当真想也想不到会安在自己身上! 李继徽“噫”了一声,显然也十分意外,“妘兄何出此言?请说明白些。” 妘渟道:“他被北霆门捕入大狱,据闻遭到残忍的饥饿折磨,可是我见到他时,他丝毫不像饿了大半年,在客栈调养打坐几日,便身强体健如常,甚至剑术还有所进步。李兄对北霆门挺熟悉罢?‘旦夕楼’黑狱之中,可以练剑的么?北霆门折磨起敌人来,能留情么?” 李继徽沉吟道:“莫非他在狱中另有奇遇?” 妘渟冷笑道:“嘿嘿,奇遇?那便是我接着要说的了。尤为可恨的是,他为了贪图传闻中的刀剑双修,勾结‘奥支第一’黎绍之。他在南霄北霆的‘五年清算’场中,使出了不少列雾刀法,这是两派门人和武林公证人都见到的!” 李继徽失声道:“这,这——浩儿不是那样的人,他若是那等卑鄙小人,我岂能认他?”略一顿,声音冷静不少:“李某看过的人面反覆,可也不少。浩儿不是那样的小人。妘兄,那些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