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乱局
怀着这样的心思，江萱慢慢闭上双眼。 及等翌日清晨，玉桃才掀起纱帐，就看到江萱睁开了双眼看过来。她心中一叹，姑娘是真心亲近太太，可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笑着将那帐子用银钩挂住，一面回头道：“姑娘醒了。”说话间，玉杏领着几个小丫鬟近前来，与江萱梳洗穿戴。 一番打点后，玉桃便取来香囊、荷包、寄名符等物，江萱看了一眼：“姨娘送的这个香囊放一放，等新裁剪的衣裳过来再配上。”这样的小事儿，玉桃自然应下，倒是玉杏笑着道：“姑娘说的是。只是这衣裳配这个颜色花样儿好看，可得重头寻个差不大的才好。”她掌着屋子里一应的针线玩意儿，心里有数，不多时就从箱子里挑出了一个香囊：一色的藕荷缎面底儿，针脚细密鲜活，也是绣着红花绿叶，纹样却是碧水红桃。 江萱眼里闪过几分笑意，点了点头，再往铜镜中看了两眼，才出了屋子，一路往母亲周妙所在的屋舍而去。府里头的规矩，十岁的姑娘小爷才能自己住一个院子，她现今九岁，自然是依傍着母亲所居的院落。如今沿着回廊走了百余步，便到了正房。 昨日玉桃早打发人将今早探望一事报了上去，此时江萱过来，自然没有人见怪，外头台阶上的小丫鬟打起帘帐，笑着与里头道一声：“大姑娘来了。”内里越发安静起来。这种冷淡的不欢迎，刺得江萱手指一颤，她垂下眼跨入屋子中，再走两步一抬头，便见着母亲周氏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腹部高耸，双脚外八字地垂下，面上神色极淡。 江萱想着七年后只剩下一口气的周氏被拖到牢里后死去的样子，不由眼圈一红，忙往前紧走几步，才垂头裣衽一礼，柔声道：“母亲安好。”她自来生得玉雪可爱，先前久病一场，不免比先前虚弱了些，兼着此时眼圈儿微微发红，越加显得可怜可爱。周氏到底是亲娘，虽说看重儿子，生育女儿的时候又难产伤了身子，相处得少，从来对大女儿心里淡淡的，见她这么个模样，也生出一二分怜惜，不由开口道：“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屋子里伺候的婆子丫鬟不尽心？” 她说着话，身边的心腹大丫鬟宝霞已是几步走到江萱跟前，弯腰扶着送她到了周氏身侧，一面柔声道：“可见是母女天性，太太念着姑娘，也是憔悴了。姑娘想着太太，自然也瘦了些。”江萱低头坐在那里，心里却对宝霞生出些感激来——前世宝霞就是这样，机敏干练又极有心，非但对母亲赤胆忠心，对自己也很好，常对母亲说自己的好处，一心盼着她们母女都好好的。 周氏不免点头一叹，再看着江萱眉如远山，眼如点漆，兼着肌肤雪白，自然一段天然秀美，神情并不似以前那样怯懦，心中更添了几分怜爱，便拉着她到了自己身侧坐下，一面问些有什么想吃的想喝得等话，一面吩咐丫鬟摆饭：“今日我与姑娘一道儿吃饭，将她的那份子移过来。” 江萱心里又喜又酸，一面想着这是个好头儿，一面又不免为以前的自己酸楚——嫡亲的母女，相隔不过几间屋子，平日里连着一道吃饭也是罕见。只是她到底不是小孩子，又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到底压住这些情绪。却不想，抬头她就看到喜雾端着茶送过来。 来了！ 一看到喜雾走近，江萱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前世的时候，就是喜雾端着茶盏故意撞了母亲，导致母亲难产生下死胎，身子更是受损极大，以后只能常年卧病在床，厌憎得恨不得从来没生下自己过！ 先前吴姨娘送香囊的事情这一世没有变，那喜雾的事情应该也不会变。江萱这样想着，便时时用眼角余光盯着喜雾，果然，她越是往前走，脸上的笑容越僵硬，要是仔细看，她端着的茶盘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着。江萱不由往周氏的身边更靠近了些，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保护母亲！保护自己一家！ 当喜雾脚下一扭，口中连声惊呼，连人带茶盏直往周氏母女两人身上撞去的时候，江萱没有任何犹豫，不顾那些飞溅的热烫茶水，不顾直接砸向自己的茶盘。她双手猛得一挥，将那茶盘茶盏拨到一边，自己则像一颗炮弹，揉身扑向喜雾的身体，狠狠把她往一边的榻上撞去！ 额角钝痛，双眼发黑。 但江萱依旧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周氏的方向。 她安然无恙！ 周氏已经被这变故惊得猛然站起，也直瞪瞪看向江萱。当下母女四目相对，江萱松了一口气，周氏却看得心头一阵酸软：这个女儿，她从来不亲近，没想到竟然能这么护着自己！ “太太！姑娘！” 边上的宝霞宝云等回过神后忙拥簇上来，有拉扯那喜雾的，有扶起江萱的，更多的却是七手八脚往周氏这里扑过来，一面吵嚷着太太如何如何，一面又叫嚷着大夫等话，好一通沸反盈天。 “都住嘴！”周氏原是永昌候嫡长女，自幼杀伐决断，及等嫁入信国公家，当家主母十来年，听过见着的事多了去，等回过神来，立刻就喝止了众人，一双凤眼只往跪在那里的喜雾冷冷瞪了一眼，道：“将这贱人押下去捆到柴房里头！仔细看好了，不许一个人与她说话，身上尖头的东西都拿走。要是……” 话音未落，那喜雾忽而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兜头就往周氏冲去，慌得一干婆子丫鬟尖叫连连，四散奔走。只有宝霞宝云并几个胆气壮的扑上来，或是拦着喜雾，或是护着周氏，闹哄哄好似开了锅的腊八粥。江萱原本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也扑过来拉扯住周氏的衣袖，连声喊道：“娘！快……” 她现在年小体弱，这时候却用了大力气。周氏怀孕在身的人，又受惊不小，这时候已经有些头晕了。被她这么一扯，周氏脚下趔趄了几步，眼见着就要往下栽倒，还是在边上宝霞见机得快，伸出手搀扶了一下，她才堪堪稳住身形。就是这样，她心头还是止不住一阵乱跳，正竖起眉毛要骂，忽而听得一声惊呼，头皮一凉——那一柄明晃晃的剪刀猛地飞来，竟自插入她的发髻中！ “啊！” 饶是周氏从来胆子大，等回神后也被吓得不轻，当下惊呼一声，只觉得心跳得越发厉害，浑身就像下了锅的面条一样发软，虽说满心要撑住，身体却已经直往后头栽倒过去！江萱反应最快，又是拉着她的裙子的，双手一抱想稳住周氏，可惜力气小，只稍微阻拦一下。好在宝霞宝云等见状也下意识扶了一把，才堪堪将周氏扶住，一齐往一边的榻上送去。 “阿娘！阿娘！您怎么了？”江萱心头慌乱，她只知道喜雾冲撞导致母亲难产，而后栽赃香囊上面，却没想到她会这样狠戾！此时看着周氏面无人色，她忍不住想要扑上去，却被宝霞拉住：“姑娘，仔细脚下！”这个时候，太太可禁不住姑娘这一扑。 “快，快请太医过来！还有那些老嬷嬷，她们经历得多，或许知道阿娘怎么了。”江萱被这么一拦，也回过神来，狠狠掐了掐掌心，她抬头就对宝霞道：“阿娘还有小弟弟呢。” 这时候，宝霞也隐隐想到了这个，只是一时顾不上，听得这话，也冷静了下来。她想了想，忙就喝令两个丫鬟去请了几个忠心的老嬷嬷，又吩咐另外一个丫鬟：“快与二管事家的王jiejie说去，紧着请东面儿的穆大夫杨大夫过来，还有早预备的那几个稳婆，也先叫过来。” 说话间喜雾已经被堵着嘴捆了起来，正恶狠狠瞪着周氏这里，宝霞却连眼风也没扫她一下，冷冷着道：“这种祸害能说什么！按着太太先前的吩咐做去！仔细些，少了几根汗毛不打紧，要是后头不能张口说话了，哼！” 几个婆子应了一声：“宝霞姑娘说的是。”就忙不迭推搡着喜雾出去。正与那些个积年的老嬷嬷擦身而过：“可了不得的大事！太太如何了！” 宝霞站起身来，一面打量了两眼，一面道：“太太受惊昏了过去，我们……”她说着话，那边江萱已经想到前世周氏难产后的种种，不由面色发白，提着心将周氏从头到尾一寸寸看下去，立刻发觉那十八幅的妃色撒花裙洇出了几片深色，靠近些还能闻到一点血腥气：“阿娘！阿娘流血了！” 童声尖利，满屋顿时寂静下来。 “太太！” “快使人报与老太太！” “赶紧烧热水，准备剪刀！” …… 一时吵嚷惊叫不绝于耳，宝霞面色雪白，这会儿也掌控不住局面。江萱站在她身边正要说话，一边有个丫鬟玉莲抄手将她抱起来送到了外头，一面低声安慰：“姑娘，太太受了惊吓，如今正要诊治，人多嘴杂，仔细磕碰到了姑娘。”就在此时，玉桃扑了上来，连声问道：“姑娘怎么了？”先前她有些事与亲娘白老媳妇说话，便避开一阵，不想回头就见着满屋乱糟糟的，此时又看得江萱出来，忙就奔过去询问。 玉莲三言两语说了事，正要离开，却被江萱死死攥住了衣襟走不开。玉桃忙劝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却不想江萱猛然抬起头，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满是决绝，张口就道：“赶紧去找爹爹与哥哥们，让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