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冬
选考纳官倒是顺利进行,期间些许小插曲也是不值一提。转眼便是放榜之日,这天恰好是立冬时节。 余言起了个一大早,在正堂与新立的父母牌位上完香,收拾一番,特地换了身新袍子才出门。 他一开门便见着早候在门外的余家父子,笑着与嘴里满是恭贺言语的余老汉打过招呼,三人便结伴往望江而去。 从太守府出来直行百米有一处广场,广场上有一宽八米,高两米的公告牌,此牌倒不是太守府独占,左右两侧此时尚可见些民间告示,多是些杂活招工一类的消息。 等余言三人来到此地时,已是人山人海,人虽多,但多是些闲来无事凑热闹的,奉命前来跑腿的,如余言这般本次应考者实则寥寥。 贴榜时总会有好事者念出榜上姓名,而余言本打算站在外围听声,却被余老汉推搡着,由余大郎一路开道挤到了公告牌下。 巳时初,锣鼓齐鸣,大量明火伍从四面八方涌入广场,使得广场像一塞得满满当当的泡菜罐子。 李枭领着书吏,廖阳金领着护军,数十人自太守府方向挤了进来。 红纸书名贴于墙,有权无权看今朝。 人声高喊似狂吠,自有低头失魂郎。 周遭此起彼伏的激昂之声也刺得李枭脑袋有些胀痛,他见书吏已将榜单贴了大半,并无差错,便打算独自一人先行回府禀告。 他才一转身,一旁的廖阳金却是贴了过来:“三爷这就回去了?” “嗯。” “三爷再等等呗?” “身体不适,先行一步。” “三爷......” 廖阳金平日里倒也聒噪,可如今日这般也是少见,而他脸上的羞涩之情尽入李枭眼底:“猴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听闻三爷是杏雨楼熟客,下次再去可否带上我一道?”廖阳金终是涨红了脸。 “......” 李枭有苦难言,只得抽搐着点头了事,不想在此事多谈的他赶紧开溜,恰巧见着人群中的余言,上前拍了拍对方肩头笑道:“好得很。” 他这一出倒是给了余言莫大信心,等他走后,余老汉便问起他的身份来,余言与余老汉粗略提了一嘴后,余老汉恭喜道:“少东家自有好运,总该是平步青云了。” 只是等到广场上人渐渐变少为止,从头到尾,从尾到头,三人也没能找到余言的姓名。 又过了片刻,余言终于确定他落榜了,先前李枭那句“好得很”,不是拿他开涮便是怒其不争了。 余老汉看着失落的余言道:“少东家,勿要灰心。回去好生温习,他日再度选考,必能榜上有名。” 余大郎随其父离开前,倒是想宽慰余言一番,只是他向来嘴笨,呢喃半天未能说个所以然,最后只能深深一揖。 余言强颜欢笑送别二人后,自顾自在广场上找了处能看见公告牌的地方蹲坐。正在他盯着那边出神时,有人站到他的身旁。 “原来是闵老板啊。”余言看了眼来人,强打精神起身行礼。 闵丘看着公告牌道:“李枭让我带话与你,他有笔生意需用到你,你若有意可随我而去。” 说罢,闵丘看着余言静待他的抉择。 余言最后看了一眼公告牌,转回身道:“既然是李大人的买卖,那我接了。” ...... 却说李枭从广场回太守府后,他一进府门便觉着府中气氛,与他离开时大不相同,随手抓了个书吏,问起缘由。 “刑房王功曹回来了。” 李枭挺纳闷的,他知道王德江是奉大哥之命去办事的,可具体所办何事,他却不知,而今日此人才一回来,整个太守府就变得如此沉闷,想必这事不简单。 只是,张仁能有什么事? “大哥,广场那边由猴子守着无甚差错,我便先回来复命。”李枭才一推开政务厅门便喊道。 但,此刻的张仁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并未搭理李枭,倒是一旁的郑随性示意噤声。 待李枭彻底走进政务厅与一名官服老者互相见礼后,才注意到张仁怀中有一青瓷坛,而张仁也正是紧盯这坛子而出神。 李枭挪到郑随性身边,背身隐蔽地指了指身后,低声问道:“此是何物?这位王功曹带来的?” 郑随性一把打掉李枭那手,附耳道:“不可对王老大人不敬,若非他,张太公早已曝尸荒野,哪还能今日!” 李枭目瞪口呆,已是听了明白。 恰在此时,张仁之父张国忠由数人抬着软塌,破天荒地来到了政务厅:“我父何在?我父何在!” 被喊声惊醒的张仁忙不迭抱着青瓷坛下来,小心翼翼放到地上,于张国忠一侧跪伏在地:“祖父在此,父亲勿要太过伤心。” 话说如此说,可只要未曾眼瞎,便可见张仁通红眼圈。 张国忠叩首一番后,通红着脸,不知从何处得来力气,竟能有张仁搀扶着挪到了王德江面前,作势就要跪倒。 只是王德江人老,却不糊涂,赶紧扶住,与张仁一道又把张国忠送回了软塌上:“当年我初次来过山城时在路上遭了强人,若不是幸遇老都尉,只怕早就是城外枯骨。虽说老都尉是奉命平贼,救下我只是巧合,可我如何能不记此大恩?” 王德江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一直未能报答老都尉。当年我也不过刑房文吏,人微言轻不能还都尉清白,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段正非下令弃尸荒野时,将老都尉尸首一火焚之,藏匿在家中,只希冀有一日,能再交还。” 说罢,他看着一旁的张仁道:“张大人是福源深厚之人,或许亦是老都尉保佑。时至今日,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张国忠再三与王德江道谢后,邀其改日再至府上饮宴,便与张仁一道将装有张太公的青瓷坛抱回了后院。 在张仁父子离去后,王德江终归是没忘了自己公务,与郑随性、李枭道别后,赶回了刑房中。 待人皆离开后,郑随性看着闭眼沉思的李枭道:“三弟何故眉头紧皱?” 半晌后,李枭才睁开眼,有些难过地回答道:“回光返照。” ...... 回了太守府后院,已坐回轮椅的张国忠亲手将装有父亲骨灰的青瓷坛摆放到了供案之上,那处供案上所供奉的正是他那老父亲昔日所用佩剑。 供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副泛黄画像,画像中人披甲按剑尽显英武之气。 张国忠看着那副画像出身,过了许久,才与张仁道:“我张家世代务农,直到你祖父出世。他老人家自幼不喜田间事,却好打斗,恰逢津州有两府余孽叛乱,你祖父随那任太守出征,在沙场从不手软,赚得军功,谋得官职。”
说至此,他笑了起来:“说来也怪,我不愧是他孩儿,幼时顽劣、争强好胜。不过虽说家中不曾奢靡,但我稍长些还是习得遛狗斗鸡,未曾欺男霸女也被他丢进了军中磨炼。” “他老人家人都尉,我任护军领队,那时我张家在过山城可谓显赫。”张国忠一时间又回忆起了当年。 他看了看身旁的张仁,继续笑道:“我虽一直与你念叨要重塑张家,实则从未希冀你能有多显赫的身份。你义父将伏龙令官与你时,我本希望你能无功无过,平稳过一生。” 少顷,他让张仁取下那柄供奉之剑,拿在手中抚摸良久,又将剑抽出缓缓舞动,最后收回剑鞘,将剑交给张仁道:“那日我持此剑来太守府寻周善、段正非二人,却受段正非言语相激而昏倒,本以为这柄剑会丢失,好在广木拿了回来。不然今日,也不知道该将何物传于你了。” 待张仁接过剑后,张国忠看着父亲的画像道:“过些时日,挑个好时辰,将你祖父安葬于城北连云山上。让他能看着你将过山城一点一点打理得更好。” “是,孩儿谨记。” 得到回应的张国忠点点头道:“你时常与我说,凌川府有东出之意。我知你心忧皇室,可你要记得张家三代人可谓受尽府主恩惠,因此,他日需你领兵打头阵时,切莫推辞。” “方才我见随性与小鸟皆在厅上,想必你还有公务要处理,先去处理公务吧。勿要懈怠。”张国忠最后与张仁如此吩咐。 张仁劝他稍后好生休养后,便离开了后院之中。 片刻后,张仁之母张刘氏走近张国忠,意在送他回房休憩,却被他拒绝了,反倒是要张刘氏将父亲画像取下,抱在了怀中,又由张刘氏推着来到了太守府后院的小池塘旁。 张刘氏拿出大氅盖在张国忠身上劝道:“如今天气转冷,风大,还是回房去吧。待到春天再来此处散心。” 张国忠笑了笑没说什么,握住张刘氏手,将她来到身前道:“待府中修缮完毕后,让那三兄弟自去扎堆,将随性之母接入院中与你作伴。阿仁年岁不小了,若有合适之人,便早作安排。” 张刘氏觉得今日张国忠甚是反常,倒也应下,却听张国忠又道:“随性也不小了,不过有其母在,倒是不用担心。倒是小鸟,孤身一人在过山,又从未听其提及家中,你这伯母也应当上些心。” “晓得了。” 张国忠闭口不再多言,缓缓展开那副画像,良久叹道:“父亲......” 当张仁正在政务厅中与人商量过山城诸事如何开展时,有后院下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嚎哭道:“大人!老爷去了!” 此时张仁才知,要在连云山上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成长的不止有祖父,还有父亲张国忠。 虽然张国忠有过交代,让他好生打理过山城,可他还是令郑随性起草公文,与凌川府言说情况,表明有为其父守孝的心思。 数日后,伍恒秋持凌川府回信来过山城吊唁时,私下与张仁道:“非是府主无情,实在是如今无可信之人能用。过山郡还需贤弟担起大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