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终回过山
经方才之事,钱智自知瞒不住眼前这文人,何况他有意拉此人入伙。 于是,在示意那边二人后,大方道:“我等俱是南中孔明悟军中将校,先前并非有意隐瞒!” 李枭起身踢了踢脚边的尸体道:“你们倒是好胆,居然敢深入蜀州腹地。先前我只是怀疑,却没有真凭实据,结果这些竹林隐士便送上门来。” 钱智眉毛一挑道:“竹林隐士?先生竟认得这些人?” 李枭不可思议地看着钱智道:“凌川府中专职搜集、刺探的组织,你等不知?!” 钱智赶紧摆手解释道:“那倒不至于!倒是没想到这些人还有这么个名字。早先我军中抓到过细作,此前也曾与其他黑衣人交手过,但那些人武艺远远不如方才之人。” 李枭指着尸体道:“那些应当是些喽啰,而此人外衣肩部有深灰色竹林暗纹,必是较为核心之人,至于那领头的,想来是个主事者。” 钱智有心打听对方为何如此熟悉,转念想到,等大家一个锅里捞食时,对方自然会告知。于是抱拳诚恳道:“此番我等深入,主要为了探查,却有幸遇到先生这般人物,还请先生随我等回军中。” 李枭斜视他一眼,冷笑道:“钱将军以为我先前冢中枯骨的评价是玩笑话吗?我为何要去自寻死路?” 钱智恭敬弯腰道:“还请先生赐教!” 李枭转身拖着剑离开道:“往南而生,往北而死。” 钱智将这句话低声念了几次,摇头道:“我等所在南部虽有瘴气,但那等程度早已适应,可出了南岭关,越往南瘴气越盛。更何况,我军原本就与那些林中猴子相斗,自认识得其劣根,再如何落魄也绝不与禽兽为伍!” 说罢腰更弯了:“我军只能北上!还请先生相助!” 李枭拒绝道:“我不会去南方,至少现在不会去。我的故乡是此处,我的根在过山城。回去告诉孔明悟,现在不适合北上,不妨将心思放在治理好辖下。” 说罢,李枭再交代一句:“静待天时。”便招呼上重新背上书箱的闵丘就此离开。 小宋与老程皆按住刀柄上前,只待钱智一声令下。一群黑衣人留不住,难道两个人还能跑了吗? 钱智却丝毫没有强留的意思。强行留下又有何意义吗?将人掐死在摇篮内?那种事他做不出来。他可以接受在沙场上对阵时阵斩此人,他可以接受俘虏此人后斩杀,却绝不会暗害。 李枭走出十数米后,回身一笑道:“奉劝各位别入过山城,前头两三里地处有一山林小道可绕过城池。想来过了城,定有人接应吧。若有一天你们能打下过山城,那时再请在孔将军面前美言两句。保重。” “将军真让他们走?”老程有些担忧地上前道。 钱智看着李枭二人远去的背影,无奈叹息道:“唉,可惜了。收拾一番,我们也速速离去吧,他们应该也等急了。” “喏!” 与钱智等人分开后的李枭不叫苦也不叫累,一路上跟个闷葫芦一般一言不发。 直到次日午后,看见过山城外城低矮城墙时,闵丘才用手肘撞了李枭一下道:“你提醒他们作甚?你就不怕孔明悟就此做大?” 李枭看着城墙本有些出神,被闵丘这一撞,拉回了思绪,又听其言。自信道:“若是他们做大时,我们会差了吗?更何况,若没有孔明悟,只怕我等还不好行事。” 闵丘耸肩道:“我倒是无所谓,唯恐你玩脱,将十来年的谋划全给他人作嫁妆。倒也好,我便可以安安心心回家接手生意。” 李枭眯起眼笑道:“现在请你好好打理咱俩的生意,谢谢。” 在一阵吹牛打屁中,两人已离城门不远。闵丘抖了抖背上的书箱道:“此物你准备几时拿去?” 李枭看着天边红彤彤的云彩道:“你想办法送进太守府就行,我先去办其他事。” ...... 郡城过山城与郡内其余城镇不同,一座城池被分为九坊,除太守府所在望江坊外,其余各设卫所,置令官治理。又以望江坊为中心,分为内城五坊,外城四坊。 而李枭所站之地,梁山草堂门口,或者说曾经的梁山学院院门处,便是属于伏龙坊管辖。 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在几年前得有心人支持,凌川府曾下令公学或是停办、或是变私,这所李枭曾求学的学院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波及。 好在另有学子张仁、郑随性二人,在他们的努力下,勉强将学院那些瓦舍保住,降为授蒙学的草堂使用。 如今,在现任府相的主持下,公学重启,而过山城中的梁山学院得益于瓦舍尚在,便成为了第一批重启的公学。 “早几月被随性那小子叫回来授课时,看着这块草堂牌匾倒是无感,现在老夫是越看越膈应!来搭把手,老夫要亲自将匾摘下,劈了当柴烧。” 说话之人名叫吴穹,原是梁山学院的夫子之一,此时他正招呼整修学院的工匠拿来梯子。 一个六十许的老头子,竟要亲自上几米高处取那牌匾。不是他要出风头,毕竟一把年纪,出给谁看? 吴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不过是个泥瓦匠之子,家中也不富裕,在他出生时,他父亲一直认为他会接过泥刀。 但那一年,选考纳官、官办公学这两个制度颁布了。 在通过入学考,寒窗十年后,作为第一批公学学子,他拿到了学院开具的凭证,参加了选考,虽没纳官,却成为了一名学院夫子,走上了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 他算亲眼见证这惠民之策,从无到有再到落寞,最后归于沉寂。 早年间,夫子每月是有薪俸的,可随着世家创建的私学兴盛,夫子每月何时发俸,到手多少,全凭天意。直到公学停办的政令下达,夫子的薪俸更是无了。 在不得不成为院长的吴穹耗尽最后一点积蓄后,他再也撑不住,孤零零地离开了这任教数十年的地方,但他并未如多数同僚那般转去私学任教。 整个过山城中,如他这般夫子还有几位。
眼下,他只有一个想法,谁拦跟谁急。 周遭的工匠有心劝,怕惹得此人不快,可若是不劝,但凡出了意外,只恐一众工匠都得屁股开花。 吴穹见迟迟无人搭梯子,转头看了看四周,见着工匠面上的难色,慢慢冷静了下来,毕竟年纪大了。 只是人群中,一看热闹的贵公子见吴穹迟迟没个动静,大声嬉笑道:“皓首老朽哗众取宠乎?” 吴穹闻言,一把白须翘起,径直夺过梯子搭好,噔噔两步直接开始往上爬。 混在人群中,斜跨小包袱的李枭自认自己是个乐于满足他人的愿望的人,于是排开众人,三两步跑到梯子下给吴穹扶好,瞥向那贵公子啐道:“皓首老者血丹心,不似黄口暮且迟。” 李枭说完看也不看那人,转过头望着摸着牌匾,通红脸的吴穹乐呵道:“吴学究快摘!” 吴穹这一瞬间,仿若被雷劈了般愣住,在当年落寞地离开学院后,他曾整日落魄地缩在外城边上用浊酒麻痹自己,借蹭旁人花生瓜子之机,讲授些浅薄学问。 到前来草堂授蒙学时,才知自己被这些人称作“吴太学”。 但“吴学究”,已经多少年没听见这么叫了。多少年呢?年纪大了记不清了啊。 只记得九年前的过山城如今日一般,空气粘稠,他对着三名学生拍桌不已。 “我在做学问之事上,便是与中州皇城的那些家伙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少年郎挠了挠头认真道:“吴老师,我等皆知您学问大!称一句学究天人亦不过分!” 被赞了一句的吴穹轻轻点头,甚是认可这等说法。可那人接下来一句话,他才想起今日是干嘛来着。 “所以我三人能走了吗?” “嘭!”吴穹再次重重拍桌,开始寻找起戒尺来。 找寻半天未果后,吴穹放弃了,转过身来与面前三个少年郎道:“我常言说,当以德服人,勿要以力服人。尔等昨日追打数十青皮三条街,将他们打服,可伏龙坊中数得上号的还有十股,数不上的茫茫多!你们难道要一一清理吗?尔等到底是学子还是哥佬会!” 吴穹一一扫过眼前三人,最后落在方才搭话那人脸上道:“你三兄弟无一人省油,尤其是你李枭!学究天人如我,怎会遇上尔等!” 自那日后,从李枭班上开始,直到整个学院都知道了吴穹有了个雅号“吴学究”。 站在梯子上,手扣牌匾的吴穹喃喃道:“啊,李枭...李枭!” 吴穹一脸惊讶,情不自禁转身往梯子下望去。这小子虽然脸上褪去了青涩,下巴还有些胡茬,可那贱皮子一般的表情,就从没离开过。 “诶?诶!” 吴穹慌了,若是年轻二十岁,从此处跌落也就跌落了,可他今年六十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