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灵鹤凄号久久不肯离去(一)
迟缓地拼运出积攒了许久的力气,姥姥艰难地绽开了精心为姥爷准备的最后的烂漫典雅的微笑。 姥爷悲愤地紧皱着糙脸,眼圈红红的,深沉地跪了下去,面对冰清玉洁椒第蘭房出身相濡以沫的姥姥,长期的闯荡抗争、挫厄磨砺将姥爷人生品位不断被重塑、升华得越发颐颐觥觥,同时,冷眼漠视人间的春秋沧桑、乱云飞渡,但是,当着崚嶒寒暑无情舛患,真正向着他心尖骤然袭来之时,他还是那样骨rou分离般砉然相眙而苍蝉闻霜畏惧得无法接受。 姥爷永远耿耿于怀第二次救姥姥出虎口的那个紫芦花荧俏脸红,幸福月色迷离的难忘的夜晚…… 淑景湲泪饮,无处诉缄愁!一向刚强到冷峻的他泪水竟禁不住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扑簌簌地洒了下来,滚动、流淌和滋润在姥姥香息逸奕血腥弥漫的胸前。 一股股翻腾喧豗的激奋突突喷涌上来,骁勇坚决的姥爷不能自已地猛烈啜泣着,虽然他试图努力抑制住咆哮的情感潮头,但还是抽搐得异常急骤而高亢,以至于他的耳朵听起来都迥然陌生。 两情相悦,苦乐度日,刚刚离家数天一心扑着打鬼子汽艇船队伏击还来不及牵挂于她,却寒冬腊月沍冰铁砧横陈,惊秫不及回味之间已秋水断刀,恍若隔世,哮涛骇浪,五雷轰顶。 姥爷虔诚地低头呆默着,内心是无法形容火烧火燎的悸枉焦急、狂躁痛苦,由于精神的极度紧张和,他显得姁悚、惶惑,意想不到的灾祸令人发指地猝不及防地突然降临,平常那些举手投足音容笑貌转眼掬揽已作云烟,玄不可及,一下子仿佛陷入迷糊逻辑,乱了大方寸,尽失主意。 他手足仓惶无措地不断变换着姿势,搓一会儿手,又挠几下后脑勺,有几次他伸出手掌去堵姥姥胸襟和肋下洇流的伤口子,但他明白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奇善渴望的孩童行为,急得眼睛来回在姥姥身上不住地游弋,任凭泪花一拨拨汹涌着胡乱地漫漶蹂躏着脸颊。 姥爷狠狠仰着头绝望地盯着苍穹,锦秋湖八月湛蓝窕蔼一尘不染的天空,像新生儿炯炯神悉的慧睛,被芬芳的薰风擦拭得一派浏亮苾勃、爽朗清明,天籁之声优雅地奏鸣出烂熳的美丽辐射,婆娑的美好记忆使他更加堕入了几乎无法承受、难以自拔的巨大折磨。 他又一次泪眼模糊地重重望着姥姥为浓重的血腥味腌渍的漂亮慈淑的面容,嗟伤哀怨地长叹一声:“上帝呀!……天爷爷啊!” 姥爷把自己栉霜沐雨粗糙的瘦腮慢慢贴在姥姥白皙玉嫰的脸上。姥姥身上的鲜血很快黏湿了他的衣服和皮肤,他跌宕的哽咽热气喷到姥姥的眼帘上。姥姥想着抬抬手搂抚一下他,但她的手臂只晃了一下,手指不停地蜷伸着,显然胳膊已经不听使唤了。 姥姥嘴唇翕动了几下,愣愣的双眸间汩出几滴豆大的泪珠,那样的晶莹璀璨,安详和煦地僵持住不动了,映出了她金声玉振,仿佛锦秋湖之上博兴的苍穹般淑气泠滢冥岑明邃,纯粹贞洁逍遥清芳,潺潺韵馨,莹莹幽绮,梵禅般的精犀燕婉灵美。她善美灵真的煌煌心情和姥爷凌厉痛惜绞疼的楚切和百般留恋不忍舍离的纠结。 简直是疼傻了似的,明知无用却还是孩子般的痴痴划着,姥爷匆匆跑到河边噗通一声跳到水里,双手扒水,狠一用力,折下了十几张碧绿的荷叶,回来裹敷在姥姥的伤口上,然后用柔软的香蒲苗子缠住。 姥爷把双手从一侧插进姥姥身子底下,轻轻地将姥姥抄了起来,迈着铅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木然地蹀躞着朝小船停靠的地方走去。 面前林立的芦苇被他们缓慢行进的身姿分开来,在茂密的棵叶富有弹性地簇拥下,那血水穿过荷叶缝隙里不时地滴下,淋抹在芦苇下身和匍匐的草薮间。三五只大苇莺停止了婉转的鸣叫瞧着他们一路向前挪动着,一束眨着彩虹芒晖的阳光透过数穗紫荧荧的芦花带着湖野秋高气爽的呼吸照在姥姥有些苍黄的脸上。 也许是领受了一种玄娈灼丽的叩唤,姥姥从浩瀚无边的噬咬中微微睁开一丝眼罅,她艰难又努力地爆出一片痛楚的会意飐动。 善颐淳厚温良而又怜爱绸缪牵情的皱纹在她脸上像煦和的蕙风吹拂池塘漾起的涟漪似的长久没有消失。 姥姥虔诚地巡望着戴恩戴德的天地,目睹着自己曾经相濡以沫谙熟不已的芦苇荡,听着远近天籁自然悠扬的演奏,当她的目光碰上了姥爷愁怨紧缩的泪眼,她宛若一下子鼓决泥壁的泉眼,立刻浑身一激灵,随即经久不息、潺潺湲湲地滚淌开了。 那神秘玄奥、不可蠡测的眼神燎腾着灼热的情焰,无数喜恶、爱憎、思索、诉求已经说过做过的和将要言行的都隐含其中,那是姥姥青春生命剧烈燃烧的辉煌呈示,那通灵琳琅的,强悍锢结的永远阻断不了的像一条风筝的长线义无反顾地攫住了日后飘摇奔波的姥爷的心。 姥姥天赋异廪,冷艳的脸上浮现出奇丽的神气。她高贵的额头在秋阳涣爛的照耀下忽闪了一下,瞳仁的倒漏形状愈发明显。渐渐地,姥姥嘴角弯起来,眼里流露的感伤更浓烈了,她缓缓叹了口气,点燃生命之火巨大的精神元力猛烈吸附着大野水国养育的澎湃能量。 云层里忽然有雪白的翅膀晃动了一下,一缕阳光透过云层落下来,射进姥姥渐渐扩散的棕色瞳孔里,窈蔼的虚空里传来一阵俊发佹僪的波动。无数阳光璀璨的水晶碎片在空中凝聚,旋绕之后,露出一只丹顶鹤的表象来,感到令人眩目的气息嗡嗡地震动。那深不可测万年积淀历练的情爱魔力超越着生命帝国的王气,没有什么能够比拟悬象昌光真善美永恒伟魅的进程以掠其锋。 流淌着优颐妍美、高尚庄穆的品格,张扬着仁厚雍容、忠荩自由的追求,缱绻着温柔颐和、悠扬朗润的性情,姥姥的内心不可置疑地风起云涌着凄怨低沉的嘹唳呼号,如泣如诉,晦黯忧伤,仿佛舒伯特那首控制了古希腊精英包括诗人、画家、音乐家乃至哲学家活泼而锐利的非凡想像力,总是让人们无限感慨的《天鹅之歌》的奏鸣,以特独深刻的綦切缅怀和告别感悟映射出“天使人类”悲殇痛楚、感敏肺腑的深刻悸动! 但她海立云垂的煊昂气质“挹蘭言于断金,高莲心于匪石”,显得平静万分,魅惑了天云地树,更所向披靡地魅惑了杀人如麻的姥爷和年幼无知的小舅。那是对于生养她的鲁中北大地最后一次的灵动依恋、最后一次的饕餮激扬、最后一次的辉煌呈示与谢忱,她胸中咆哮着九曲黃河徘徊射海曙的喷薄,喧騰着涵古烁今排山倒海玄奥温馨的欣欣向荣。 万古矍铄不息、千秋不墨缱绻的锦秋湖啊,为她闪烁着璀璨蔼湛的星辰,那些遙遠的呼唤隔著山川湖泊,隔著雲霧风雨的芦苇荡隱隱傳來,喚起她內心的情感与灵东动。二姥姥久久凝神注眙着天使们離去的方向,越过那風雲际会的季节,安息的心靈就要回到春光和煦的良邦圣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