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历史小说 - 霸俏狼烟紫芦花在线阅读 - 第十四章 俺的命那咋这么苦啊!

第十四章 俺的命那咋这么苦啊!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道无形的枷锁悬在头顶,就那样将梅玉莲捆绑进了孙家。可惜天公不作美,逢上了兵燹匪盗、国破家亡的黑暗世道,都是日本鬼子造的孽啊!俺梅玉莲的命那咋这么苦啊

    挨上了飞来的塌天横祸,巨大的打击快要将她击倒了。一位锦秋湖独立自由抗日大队成员、一名村民和孙家爷俩的鲜血佐证了日寇丧尽天良的暴行。同时,悲悯的叹喟与劻勷不安的扑朔躲闪像一柄双刃剑刺透了老孙家大院若干年积聚的人缘风水。

    然而,一石激起千层浪,捕风捉影可笑蛊惑的迷信谣言不胫而走。平素冷静的村居,于惨案发生后不久因了子虚乌有的言传突然间诧异地sao动起来。一向平静的村庄大街小巷仿佛就莫名其妙地躁跳开了急促橐橐乖戾恓恓的声响,侧耳听来竟是觳觫的跫音,看看屋外却空无人影。继而不等天黑大家便门窗皆闭,周家码头附近恍若跌进幽远的深谷野荡,化成了黑黝黝的幽黯梦呓。村民的担忧和对于梁九们支持帮衬的惧怕像两根茧丝,慢慢地缠绕起来,依稀演绎成了似乎传闻的应验。

    看见“扫帚星”了,犯了病一样的个别街坊固执成见,仿佛灾难真会在他们身上降临,许多人如白日溜野的小兔,惶惑暧昧起来。

    因此,梅玉莲年轻的心灵彻头彻尾地体味到了村里“扫帚星”人文气象所产生的怪异佹僪折磨,愚昧落后的闾阎风俗如同流感般的冲击着人们的思想。这种“说来也巧”的无端人造“窍门”被无数的“老婆隐语”锁定为:厄运出现,该不会是孙家娶媳妇过门时辰延误赶的?进而也都舆论是婆婆张晓丽没积德,犯了“晦气”了,才大事不好。

    一家出了那么大的祸乱悲痛之余难免悲悲怏怏,本来就牴心焦毒的婆婆对于媳妇是愈瞧愈不顺眼,接着,居心叵测地对她冷漠起来,私下里要赶她回娘家。这些秽气扩传开去,人们见了梅玉莲,便象躲灾蜮似的,远远离绕着走。

    众毁是比利刃更可怕的宰割。眉目清淳的她,本来水灵标致,却由于摊上了这等倒霉事,加上离家远了,人开始变得憔悴枯瘦起来,一双眼深陷下去,充满了冤枉愤恨和屈辱抗争。

    那段时间她简直堕入了漫漫黑夜,孤独得就像触犯了天规的罪人。但她毕竟受过良好的教育,理想的光芒照耀得她浑身熠熠生辉,梅玉莲心里非常明白地默默承受着蕃芜乡间人文心态素养潦倒的无情桎梏抟弄。纵然心中躁动着无尽的哀伤,她一颗孱弱的心有如沉落在无尽的黑暗中,未卜的前途使她感觉到了命运的残酷无情,她依稀隐隐听到了自己无辜灵魂发出的慨喟。

    鹘突蒙怔,一切变化大幅起落,奇嬗急骤婆娑迷离,恍惚犹如噩梦毒鸩浸yin,透心冰冷。经历磨难思家殷切的梅玉莲本打算到娘家去,可怯畏于嫁出去的媳妇回门会妨碍娘家运道的民间讲究,她心灰意冷,彷徨失意,蚌泪玉滢,雪窖冰天。梅玉莲是太爱自己的父母家人了,所以,不想带去哪怕一丝传说中的谶异不快。

    尽管母亲闻听不幸跑来看望她,并让商行里伙计套好了马车执意要接她回周村,但铁了心的梅玉莲还是含泪谢绝了生身母亲的好意,先是让店里伙计搬上了一袋子硬洋作为俩受害伴娘的安抚费用,并再三叮嘱周村家里也再拿出同样多少的钱财予以补偿,雇佣了五名镖师押运。

    接着,她扯下了被装上车的细软包袱,索性谎称自己乐意留下来,等过一段日子一定会回去探视令慈。深明大义要强鲠淑的梅玉莲一个人打了碎牙往自己肚子里咽,舍得一身疼痛,独自担当着舛厄的折磨,默默承受着命运的打击。

    她一把擦干眼泪,暂时蜗居在莲花村孙家大院里,于夜深人静思潮澎湃,风起云涌,惊涛骇浪拍岸咆哮,无尽煎熬中卧薪尝胆,砥砺蓄养,戮力破茧振飞,唯愿黑夜过去,鹏图矫翼,否极泰来,九天阊阖顿开。

    是梁九关照的光辉鼓起了百般凄楚的她继续在锦秋湖畔勇敢生活下去的决心和气概。那是料理完受难者后事三天,从来滴酒不沾、淑雅贤惠的梅玉莲破天荒地搬起酒坛子倒了两碗自家酿的稻谷串香缸头老烧双轮籴,茶饭不思的她一仰脖咕咚咕咚连洒带灌整了个精光,将个酒碗扔得咕噜噜滚到了屋门口,搬起酒坛子摔向了孙家大衣柜,趴在梳妆台上放声大哭起来,“俺,俺梅玉莲的命那咋,那咋……,那,那,那咋就这么苦啊!”吓得保娘周嫂呆在左右直搓巴掌,手足无措地不知怎么才好。

    一肚子苦水向谁倒?沉醉了三天三宿啊!什么也不知,更不吃也不喝,像死猪似地睡了三个通宵。急得周嫂寸步不离,几乎没有合眼,好生伺候,还请来妇科郎中诊断,害怕不堪一击的孙家大院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村里心地善良的街坊邻居老mama小媳妇们纷纷前脚跟、后脚退地过来看护,都禁不住为孙家的遭遇暗暗抹着眼泪。老人们站在新媳妇床头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挺住,“熬出这道坎就中了!”

    第四天早上,周嫂见新媳妇翻了个身,连忙高兴得凑过去叫着她,“姊妹,姊妹,你醒醒,醒醒!”终于,梅玉莲从昏睡中抬起了头,挣了两下竟起不来身子,周嫂大气不敢出一口,紧忙过来搀了她。

    玉莲痴呆呆地坐在炕头上,陷入一种痴迷的沉思状态,眼睛不转珠子地盯着屋墙,又仿佛穿透了红尘时空,却仍旧不说一句话,滴水未进,一直挨到天黑,一阵悲酸,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簌簌淌着,揩了再流,悱恻不能自胜,却突然,抽泣痉挛起来……末了,她斜望了一下屋外的天空似在寻求着什么,一层稀薄的云悠悠荡过,偶尔能见几颗亮星时时闪耀,也似乎没回答她什么,她深沉长叹一声,“哎!”……

    第五天中午,在周嫂的扶拥下,她强打着精神头下了地。周嫂心疼地说:“蹋到谁都够受的啊!妹子,咬咬牙,摊上了,也没办法,该咋吃就咋吃,该咋喝就咋喝,有了力气好过人日子,好跟日本鬼子斗啊!”

    逸乐好玩的婆婆将家里和布坊、酒坊的三大串钥匙交给了她。梅玉莲就此接掌了老孙家大院的当家的担子和权力。

    原来因为老孙头病重撑不了多少时日了,才要急急火火地将梅玉莲娶过来的。家里除了梁九这一个领头长工外,还雇着十几个短工,账房王果林在孙家出大事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梁九派了俩长工去咸埕沟子他家也没找上他,而他不论理的赖老婆还倒打一耙地跟孙家要人。后来,孙家的亲戚从博兴县城捎来了话,说是见到他黑了心肠跟着大汉jian张逢五给日本人做事去了。

    梁九倒弄着手里的匕首对老婆婆张晓丽说:“狗娘养的,这个吃里扒外没良心的东西,难怪平常俺怎么瞧他就怎么那么像个地地道道的汉jian料子?俺几次说过他早就跟县城里的日本人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你们却还不信,总认为俺告他状,这不弄了半天黑了吧?那一回南头庙被杀害的抗日义士就都怀疑是他出卖给鬼子的。绝户私孩子,他如若就此跑得无影无踪的了,或许还多蹦跶几年,不过,要是继续在老子眼底下为虎作伥,有朝一日,让俺逮着的话,非起了他的皮不可!”

    第二天,张晓丽让新过门的媳妇仔细清点了一下进出货物账目,累计了流通银两后,大惊失色,直勾了眼,那个披着人皮的孬种卷走了孙家大半家产。张晓丽懊悔难当,盘着腿,得瑟着手帕,左手扬,右胳膊摆,跟唱戏似的,哭天抹泪闹蹬了大半天。长工们纷纷眉头紧锁叹着气,摸了镰刀耙子,扛了锄头镢子出门,撑舟下了湖。包子头除了握根树枝子挑挑泥洼水外,就不知干什么去了。

    “墙倒众人推,料定日后他也逃不出报应。我今儿个就做主,筹集上一衣箱银元,两大车老粗布,由周嫂和我前去送给那天出手相救的梁大哥和队伍上的弟兄们以作酬幣!”

    轻舟欸乃,一会儿就来到了腾龙寨水门码头,两个长工抬过来一衣箱银元,当扁担从捆绳扣子里抽出去,打开箱盖竖直挺立,圆润厚实的银元在太阳底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没有见过多大世面的刀枪兄弟们个个目瞪口呆,咂舌称奇,十分震撼。安碌碡伸手抓了一把,撒落在上面,发出金属“哗啦啦”的撞击声。

    梁九微笑着坦然地说:“救人应当之该,不图报答。你这样就虚嫌了。”

    梅玉莲诚恳地说:“这么多弟兄们跟着你,还的吃喝了不是?你一定得收下啊,就当俺借给你们的吧!”接着,她当场就给梁司令跪下了。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绝对使不得啊!”梁司令急忙拉她起身。

    姥姥固执地坚持着不起,继续说道:“这两天俺想好了,梁大哥,我也听到看到了你的为人和干过的那些好事了,日后这个家少麻烦不了你!”

    天已经黑透了。姥姥回到孙家大院,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却没什么心思吃饭,周嫂端来端去的把个饭热了三四遍,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喝了半碗水滋润了一下焦裂的双唇,就又回上房里歇息去了。喜庆的变故使她眼窝、两颊都塌陷下去了,本来白皙的皮肤也泛着姜黄。她一肚子的孤寂、沮丧和愤恚,像洪水憋得太满,将要溢出来的大湖堤坝崩溃,把一切都冲得一塌糊涂……

    周嫂给婆婆收拾碗筷,洗洗涮涮,忙了一阵子,才一个人来到上房外面的沙发旁扯了床单子准备和衣躺下。这几天周嫂都没有回到自己屋内,为的是随时看护好她这位刚过门的新媳妇,更确保不出什么症候。提心吊胆,跑外忙里的,也真快把周嫂累垮了。这晚,周嫂刚坐在板凳上,就被姥姥喊进了上房。姥姥让周嫂一块睡在里屋的火炕上,两个女人就那样相依相对地打开了心扉,说起了了悄悄话。

    像等候什么似的,梅玉莲双眼无神地默默直视着地面。她端坐在铺盖前,静静地想着跌宕起伏的心事。月光如泉水一般倾泄在院子里,通过窗棂投射到屋里家具上,外面不断地传来小虫唧唧地叫声。两行晶莹的泪花挂在她的脸颊,这就是无数少女梦想的喜庆新婚吗?这就是温馨甜蜜的洞房花烛夜吗?可就落得一个人的婚床,一个人的新被,一个人的新房……

    不是不明事理,可她还是埋怨自己的父母,不该贪图蝇利匆忙地将她嫁到孙家,她更责怪自己何等的软弱何等的迁就父母和落后的风俗觊觎,为什么没有彻底地为自己想一想呢?真的有时和蔼和安分就意味着将自己断送,为什么不据理力争?为什么盲目糊涂、不负责任地同意了、附和了,将自己套入市井婚姻的魔咒?

    要知道自己竟连一点心理准备也都没有,却一味地听从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摆布。虽然已经订婚了,可那男的她根本不曾相识的,更没有见过面,婚礼又遭遇了日本鬼子来捣乱。人为刀俎我为鱼rou,只要鬼子一天不滚出中国,老百姓哪有好日子可过?她无法入眠,心里一个劲不断地喧腾着无限的委屈。

    苍注定了那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她痛定思痛,心潮翻滚,思想抽筋扒皮脱胎换骨般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煎熬、蜕化、充电、擢拔、蝶变和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