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惊怵

    从一万米遥远的高空里落下的雨点，在贯穿过大气的阻碍落向地面化成水之前，仿佛是一根根晶莹剔透的银丝。

    当成千上万的银丝自天而降，把整个世界砸成混沌一片，甚至于莫可奈何，喟叹成为必然。而这种情绪开始与饥饿伤痛相伴为伍，且不断积蓄不断叠加甚于爆发时，另一种叫怨责的情绪开始滋生，并且强烈到左右思想。

    这一日，杨堑的走，不是怨责的终点。

    从原则这个角度来看，很是不符杨堑的性格。作为军人，而且极为性格的一个铁血军人，杨堑一贯不屑抱怨，甚至于自责。除了携枪出逃这件事外，杨堑几乎具备了一个铁血军人应有的一切秉性。

    但这一日里杨堑开始怨责，一次次一回回，也不知在心底诅骂了多少次多少回，先是老天，后来是雨，再后来是丛林和黑夜。

    怨责如一场诅咒，这一日，行走在人生最黑暗的一夜里，繁花枯槁，生命凋零。

    无论是精神状态和体能都处在崩溃界点的杨堑不知道，自己的走实质上已经偏离了方向，如果精神状况好一点，如果能够停下来，极目远眺。其实，不难发现他的偏离绝非南辕北辙，事实上现在他已经在一座山峰上，对面的丛林之路遮掩在雨幕中。

    不久的前一夜，这座山峰，这处石崖下，阮经天曾经把自己站成了暗夜里最风景的一棵树，不过同样的站，天差地别，一个屹立如岳，另一个摇摇欲坠。

    摇摇欲坠的杨堑很是心有余而力不从心，来到这块凸起的石崖下，似乎所有的精神气都流走了，他是真的没法动了。

    与杨堑的走，本质上还是有差别的。尽管同样的疲惫同样的精疲力竭，但武元铠却远没到致命的地步。

    武元铠的偏离与他自身的状况无关，实质上在道路的选择上，他选了条捷径。

    这是他的祖国，这里的一山一水，一峰一岭，甚于每一条山径都刻印在了脑海，武元铠的熟悉可谓到了家。

    这条捷径穿过那块凸起石崖的山峰，作为越南特工队分队长之一的武元铠知道这个点，之所以选择这条捷径很大程度上，武元铠就是为了取得供点的补给。

    而这些补给对于此时的武元铠来说也极为至关紧要……

    出乎武元铠的预料，在石崖下竟然还有一个人。军人。

    这个军人武元铠并不陌生，甚至远距离上有过交手。这个中国军人很强大，强大到一个人曾经血屠了一个山寨。并且武元铠小队追缉了几天，依然无果。

    看着这个躺倒在乱石中的中国军人，看着半张苍白如纸的脸，武元铠没有一丝兴奋，他很紧张。尽管他知道在短短的两日内，这个中国军人与狙击镜中的那个形象已经完全不同。

    或许不是不同，而是大变。变到武元铠豁然之间也无法接受。

    面对这个昏死过去的中国军人，他依旧紧张，依旧心生警惕。

    在凸起石崖外的雨中黑暗中站了很久，久的让武元铠确定这不是一个局后，他依然没有松懈内心的警觉。

    因为来到这块凸起的石崖前，他就有了那种被野狼窥视的不安感觉，而下一刻感觉愈发强裂，武元铠没有回头，寂静的雨水中，他已经不能回头。

    就在这一刻，身后雨幕撕裂，一道黑影破风而至，落在不远的一块山石上。

    两道箭矢般锐利的目光也落在了武元铠的背脊上，宛若实质，下一刻或许透体而出。此所谓如芒在背不过如斯，武元铠浑身的神经绷紧，紧到如弦触崩。

    那肯定不能是一头狼。在神经触崩前武元铠已经开始疑惑，黑影真的很快，他不知道在已知的世界里还有那种动物能快成这样。

    难道是近段时间流传于边境风声鹤唳的那个狼人，据说已经有无数的越南人死在了狼人的利牙下，那些人里有军人也有贫民，甚至妇孺。

    在这之前，武元铠不会相信。更多的时候，他宁愿这是个传说，但毕竟有许多人因此而死，在死亡的阴影里武元铠有些真假难辨了。

    直到此时，直到这个雨夜，他开始真的相信传说的真实性。狼人真的存在，而且一直存在于这片山野丛林。

    存在于他的身后……

    如果，尽管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假设。但武元铠依然相信即便是在一日前，以他雄浑的实力就算是赤手空拳也无所畏惧。

    可现在，武元铠已然没有把握。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就象左手知道右手一样，机会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可谓绝无仅有。

    雨似乎又大了一分，风把那些缠绕在身体上的湿布条扬起，于是许多水滴呈散珠状开始飞扬。武元铠双眼微闭，眉峰上的雨珠开始变大。他依然没动，他在等，等那生死立判的那一瞬。

    一瞬有多长。

    下一刻，他的手已经落在了裤缝间，然后手向后挥出，一道耀眼的刀光闪过，火花飞溅。

    在手挥出的那一瞬间，武元铠身子微侧，他看清了与他手中刀相遇的是一柄狭长的刀。

    那把刀长不过尺余，但刀锋却真的狭长到异常难见。

    这把刀原本插在一根枯黄了的竹棍中，刀柄也是一节竹，浑然天成。

    现在竹棍已空，空了的竹棍在黑影手中，雨光中竹棍油亮，仿佛晶莹剔透。

    直到此时武元铠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一个狼人，而是一个人，一个浑身包裹着一具狼皮的人。

    在挥刀激射的那一刻，黑影已直身立于山石上，静默如夜。

    黑影远比武元铠想象之中孱弱了许多。透过无数根雨丝编织的雨幕武元铠终于看清了裸露在狼皮外的一张脸。

    那是张白惨惨的脸，白的如同失去了血色的那种死白，颧骨高耸下是两团早已不在晕红了的灰败。

    其实，黑影很排骨瘦，尽管包裹在狼皮下，依然显得格外单薄孱弱。唯一不孱弱的是那双眼，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这一刻，武元铠被那双眼刺痛了。

    之所以痛，是因为惊怵。

    在这双眼的注视下，武元铠的确是惊怵了。下意识里他宁愿遇上的是一匹饥饿已久的狼，而不是这双眼和这双眼的拥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