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假如战争只是文字（三）
尤菲和利娅聊了整整一天。临近傍晚时，留居堡垒的镇民有一多半已经出发去了其他村庄，也有一些选择留下来从打杂的工作做起，这些大多时失去家人的孩子，与其独自外出讨生活，还不如留在堡垒，至少可以帮忙照顾伤员，自己也能有口饭吃。 随着黑夜的来临，堡垒中渐渐安静了下来。两人一起吃过晚餐，叮嘱利娅好好休息后，尤菲随军士去看望在秋霖大火中负伤的将士。大多数人都是在火焰里救人时被烧伤的，与珑人正面遭遇过的军士不多。通过与军士们的谈话，尤菲了解到实际参与烧毁秋霖镇的珑人大概只有数十人上下，这种规模的偷袭本不应该有如此效果。更多的是大家身居后方有了松懈大意的情绪，否则是不应该造成如此惨剧的。 谈话还未结束时，外面传来将军归来的号角，尤菲便告别伤员，到了堡垒大门之外。 厄勒卡昨天亲自带人外出铲除撤离的珑人，经过一天一夜的追踪，终于锁定了珑人们的撤离线路，不久前赶上他们，在西北方向的牧区草场打了场漂亮的歼灭战，将从秋霖镇撤走的六十二名珑人全数歼灭。 尤菲迎上归来将士的队列，许多人身上都带着血迹，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跟在队伍之中有四名被担架抬回来的军士。这次征讨，厄勒卡带的全都是今年招募来的新兵，存活下来没有受伤的人大多神色紧张，一次胜利并不能完全抵消掉身处战场中央时的恐惧。倒是留在堡垒的老兵，看到外出的人差不多全都平安归来，表现出更多喜悦。 有些人能在一两次战斗里习惯战争，这些人用不了多久就能脱颖而出。另外一大部分人其实都是依赖平日里的艰苦训练才有勇气站上战场，这些人每次幸存都认为是侥幸，回到营地就开始期待下一场战斗晚些到来。还有一些人则从始至终都沉浸在对死亡和伤痛的恐惧里，往往这些人死的最快。 注意到尤菲在堡垒门前，厄勒卡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侍从，快步跑了过来。 “尤菲，你怎么出来了？”厄勒卡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莫名的欣慰。 “将军辛苦了，我来迎接您归来啊，这一趟战果颇丰吧。”尤菲迎上前来，庄重地施礼。 厄勒卡解开护手上的甲胄，扶住尤菲一同向堡垒中走去，进门时不忘向身后传达指示：“所有人就地修整，下一次的出击命令随时会来，都打起精神做好准备。” 回到用作指挥室的六边形房间，厄勒卡才露出不想让部下们看到的忧心忡忡的表情。此时身边只剩下尤菲，方才不在掩饰：“尤菲，情况不乐观，西线战场出现了将近五万异族，人数是楼堡一线守军的四到五倍。东线战场上异族也投入了超过两万的兵力。敌军的人数超过了预期，不出意外今天索洛托应该已经回到东线战场，希望他能顺利击溃敌人，开始执行夺城作战。只是担心，楼堡可能拖不住那么多人。” 虽然厄勒卡是在对尤菲说话，但他显然没有希望尤菲给予回应的意思。一边说手上一边cao作沙盘，尤菲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安静地看着他。沉吟片刻后，架设在旁边的传讯板上突然显现出了文字。 “负翼族，近万人，东侧承压。请求支援。” 文字出现在由传讯板的左侧上半部分，片刻后，在这条讯息下面出现了一行新的文字：“务必死守，支援最快到达，明晨。” “这是说，西线的东侧营刚刚遇到了近万负翼族的进攻？”尤菲轻声询问道。 “不是。”厄勒卡纠正说：“不是刚刚，以这里和东侧营的距离，传讯速度在三分之一到半天之间。而且说的不是有近万人的负翼族，是敌军总人数近万人，其中有负翼族出现。” 那些文字显示了一会就自动消失了。 一段时间后，又显示出两条类似的信息，说的是西旁营的状况，那边同样遭到了近万人的进攻。至于传讯板的右侧半边出现文字的频率就比较低了。 厄勒卡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好久才意识到尤菲还在房间里，便对她说：“天黑了，回去休息吧。明天可能会有一场大战呢。” 话音未落，传讯板的右侧出现了来自东线战场的消息，讲述的应该是今天白天的事。 “击溃敌军，杀敌约七千，计划入夜攻城。” “不愧是最强的将军，索洛托在战场上的贡献足以和一整个军团媲美了。”厄勒卡语气平淡的称赞道。仿佛东线战场的胜利并不足以让他感到高兴一样。 “尤菲，”厄勒卡突然正色道：“我要带人去前线了，这里就作为伤兵站使用好了。现在磐石军团缺少将领，我留下两百人给你，帮我防守这座堡垒，好不好？” “啊？”尤菲惊呼出声，刚刚厄勒卡还说让她回去休息，看到东线战场胜利的消息后就马上改口说要去前线。“现，现在就出发吗？你们才刚回来，还没吃东西呢。” “没关系，路上吃。”说着，厄勒卡站起身，唤来侍从发布出征命令。 侍从走后，厄勒卡用一种结合了纠结、为难、困扰等许多情绪的复杂眼神看着尤菲，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讲，可犹豫了好一阵，仅仅说道：“利娅也在，假如发生什么紧急的事，就去找利娅商量。这里的伤员就都交给你了。” 尤菲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接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任务。而且此时的情况显然不容她拒绝。 厄勒卡的命令迅速得到执行，当尤菲送走了将士们，再次回到指挥室时夜还未深。与安排留守的军士沟通了一会，尤菲发现这份任务似乎没有什么难度。医疗班正在井井有条的运作，军士告诉尤菲，除非从前线转过来大批伤兵，否则就没有什么可cao心的。 当晚，尤菲只睡了一小会就清醒了过来。 厄勒卡叔叔好像怪怪的。在尤菲不踏实的睡梦中，这种感觉格外清晰。但她又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想。 尤菲一个人离开休息的房间，天还没亮又回到了指挥室，堡垒中有巡逻的军士注意到她，但并没有太多交流。指挥室里的烛火已经被撤掉，换上了一盏有些破旧的晶石灯，尤菲没注意到这灯是什么时候换上的，没有了烛火的温度，这间空空的指挥室显得有些冷清。 传讯板上时不时浮现些文字，然后过上一段时间再消失。前线白天使用传讯板的痕迹，到了晚上才会被后方接收到。一旦理解了这其中的时间差，看着那些讯息就有一种在看简报的感觉——好像很重要，却有不怎么重要，明明有许多信息，仔细一想却好像什么用处都没有。 沙盘上的布置有些许变动，不过尤菲并没有注意厄勒卡临走前动了什么。 之前的消息说，东线战场计划今晚展开攻势。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尤菲心里很乱，隐约间，她有一种仿佛在某个未知的地方正在发生一件未知的而且是非常不好的大事的感觉，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因何而起。 现在是建历680年常日开始的第63天的凌晨，强烈的预感令尤菲感到心悸，手上和脚上都出了很多汗，既混乱，又不安。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恍惚间，尤菲坐在石椅上好像又睡着了。 再次苏醒时，尤菲却发现自己回到了房间，而且是利娅到房间来叫醒了自己。 “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应该是在指挥室里啊。”尤菲看到窗外已经天明，有些阴沉，与自己的记忆似乎出现了差异。 利娅随口对尤菲说：“早上醒来，我听说将军率军奔赴了前线，就过来这边看看你。外面的护卫说你昨晚回来后就一直在房间里。” “是梦？”尤菲的脑海渐渐清晰起来，如果是梦的话，未免也太过真实了。尤菲难以置信地说道：“对了，我不记得有见过门口的护卫，但我有见到昨晚巡逻的人。” 说着，尤菲拉着利娅一起离开了房间。她记忆中外出见到的正在巡逻的军士的确就是昨晚在堡垒里巡逻的人，这个时间还没换防，很容易就能找到他们。尤菲记得曾和其中几个人有过眼神交流，但那些军士均表示昨晚没有见到公主外出。尤菲并不认识这些人，对她来说这些军士都是初次见面的生面孔，如果是梦的话，也太奇怪了。 随后，尤菲和利娅一起来到指挥室，有两位军士正等在这，他们说是昨晚公主离开前请他们过来帮助记下传讯板上的信息。但这件事尤菲也不记得了。 指挥室中仍然点着烛火，不曾换成晶石灯。这间屋子本就阴冷，尤菲当时也觉得不用烛火改用晶石灯很奇怪，现在想来，那可能的确是梦。堡垒里可没有晶石灯这种东西。 当尤菲坐到梦境里的那张石椅上时，一种熟悉的既视感扑面而来。就是她记忆中的混乱不安的情景，不过并没有那时那么强烈，至少她的手脚没有出汗，心脏也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利娅一路跟着莽莽撞撞的尤菲而来，以为她是做了很可怕的梦，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尤菲喃喃低语道：“我从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不过也好，我在梦里感觉好像出了什么严重的事一样。确定是梦，就不用担心了。” 利娅笑着说：“你是不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这几天也没休息好，所以才会乱想吧。” “看来应该就是这样了。”尤菲长出了口气，转而询问道：“利娅，你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才过了一晚，没问题吧。” 利娅回应道：“没问题，伤口愈合的很好，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就没事。” “那，我们先去吃东西吧。然后我再去看看伤员，希望可以帮上忙。” 利娅半开玩笑地说：“有公主殿下出现，还需要帮什么忙啊。有美少女的探望对那群家伙来说就是最好的帮助了。” 尤菲跟着笑了一下。虽然嘴上说不用担心，可内心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令她有些烦躁起来。 饭后，利娅返回了指挥室，尤菲则准备去伤兵营。还没走到地方，突然有军士跑过来报告道：“公主殿下，不好了。东线传来消息，损失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