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双人成行（五）
一柄银矛在康德手上上下翻飞，为身后的小队争取到充足的作战半径。之前只能躲在盾牌后面苦苦支撑的军士们得到喘息的机会，转而使用弓弩长矛展开反击。 毕竟蜥人的数量不多，很快他们就在康德的带领下稳住了局势，并赶在蜴人援军到达前，击杀了八只蜥人。康德那一往无前的锋锐之气，即便是以强大防御力为傲的蜥人鳞甲也无法完全无视。一旦被康德的银矛击打失衡，露出的胸膛就是蜥人的弱点，相比于坚硬的背部，脆弱的胸口更容易受到重创。 至于之后赶来的蜴人，在康德面前的威胁更小。康德很轻松地就在一对二的战斗中挑开两位带头蜴人手里的武器，然后刺穿他们的脑袋。或许他们的战斗技巧在异族中算是可圈可点，但与康德这种级别的人类武者有着不小的差距，而蜴人的体魄并不足以弥补这种差距。 随后双方便进入到拉锯战中，战斗一直持续了小半天的时间，己方的援军总算赶到。 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骑兵队斜插进敌阵，在为首的金甲骑士的带领下，来回两次冲杀把敌人彻底逼退，战斗告一段落。 那位金甲骑士来到众人面前，了解情况后，他颇为赞赏地对小队长说道：“干得不错，一支百人小队就挡住了这么长时间。” 那小队长倒也谦虚，实话实说道：“少将军有所不知，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帮了我们的忙。没有他我们早就溃败了。” “哦？那人在哪？”金甲骑士追问道。 小队长这才发现康德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他指着正在朝尤菲所在的方向离开的康德大喊道：“喂，你别走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康德十分随意地摆了摆手，并没有停下脚步。 金甲骑士一拉缰绳，驱马追了上去。康德听到马蹄靠近的声音，迅速转身警惕地看着来者。待对方靠近，康德率先说道：“我还有事，感谢的话就不必了。” 金甲骑士翻身下马，摘下头盔，露出一头灿烂的金发。他对康德拱手道：“这位英雄，我只是想请教一下姓名，现在的战争日趋白热，帝国存亡在此一役。我看得出兄弟的实力很强，希望可以请你至营中一叙。” 这人实力很强。这是康德对金甲骑士的第一印象，对方分明并无敌意，但却给康德一种他正在戒备着自己的感觉。对方很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几冬，但却有一种久经沙场的气质。康德上一次见到有这种气质的人就是遗忘堡的佩樾。 “我叫康德，是个不值一提的闲散佣兵。有任务在身，实在不便。”康德果断回绝对方。也不给对方继续说话的机会，说完话就立刻转身离开了。纯粹是模糊的感觉，康德觉得自己未必是这金甲骑士的对手。 被拒绝得这么干脆，金甲骑士也只好放弃。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他突然看到了从树林中走出来的尤菲。他先是感觉这女孩看着眼熟，然后立刻就想到了尤菲的身份。尤菲那倾国倾城的容貌辨识度很高，但凡见过她的人恐怕都很难忘记。 金甲骑士震惊地跳下马快步跑了过来，康德立刻停住脚步，展开一支短矛拦着对方，厉声喝道：“不要在靠近了。” 那骑士也不管他，急切地说道：“您是尤菲殿下吧？公主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尤菲走到康德身侧，她仔细打量眼前的骑士，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对方认识自己倒没什么可奇怪的，尤菲不久前还在营地里给大家唱歌呢，见过她的军士不在少数。于是她小心地反问道：“你是谁？” “回禀殿下，我叫伊登，是鸠鲁将军麾下重锤军团的少将。我曾在王城见过您。”伊登弯腰行礼，恭敬地回应道。 见伊登是这种态度，康德默默收起武器。他斜跨半步挡在尤菲和伊登之间，冷冷地说道：“好了，少将大人。我们要离开了，请不要阻挡公主殿下的路。” 伊登不理会康德，继续对尤菲说道：“公主殿下，您是要回王城吗？还是要去哪里？我安排军士护送您吧，不需要这位‘闲散佣兵’阁下了。”语气里充满对康德的挑衅。 康德看伊登同样非常不爽，但这次尤菲没给他回嘴的机会。尤菲率先走上前来，对伊登说道：“在这里驻扎的只有鸠鲁将军的军团吗？” “回禀殿下，不是的。厄勒卡将军的磐石军团也在附近，他们在南边靠后些的位置。” “这样啊。”尤菲沉默片刻，转而对康德说道：“康德，或许这里更需要我。之前我还没到过鸠鲁将军的营地，如果我出现在大家面前，应该可以鼓舞将士们的士气吧。” 伊登听到尤菲的话，立刻欣喜地说道：“公主殿下愿意亲临前线，我方必将气势如虹。”随后，他还挑衅地看了康德一眼。 “所以，这是公主殿下自己的想法，还是出于对原本安排的服从？”康德问道。 尤菲毫不迟疑地回答道：“这是我想做的事，与原本的安排无关，我想为身处战争中的人们做点事。” 康德看了看尤菲，又看了看伊登。一方面他不想让这段两人的旅程匆匆结束，但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违背尤菲的意愿。思考再三，康德上前一步对伊登说道：“伊登是吧，我记住你了。既然这是尤菲的意愿，那保护她的责任就交给你了。” 伊登伸出手来与康德紧握在一起，郑重地说道：“我和我的骑士团必誓死守护公主殿下。” 虽然不清楚康德和尤菲公主的关系，但看到康德坦荡的表态，伊登对他的印象改善了不少。康德看着伊登专注的神情，也不禁心生或许交给他的确更好的念头。紧握的双手仿佛可以传递互相的内心想法，两人不自觉地向对方报以微笑。 康德转过身来面向尤菲，他看出尤菲的眼神中吐露的不舍，或许自己也是同样的神情。有点像是无法阻止的将要远行的友人，尽管此时此刻连以后能否再见都不知道，然而嘴里说出来的就只有一句稍显平淡的话语：“那我们就要在这分别了。” 尤菲的内心同样五味杂陈，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过聊得来的朋友。她强忍住邀请康德同往的念头，她觉得只要她说出来，康德一定会和她一起赶赴军营。但这样，康德就不能去做他想做的事了。为此，尤菲什么都没说，只是向康德点了点头便随伊登向西离开了。 康德站在原地目送尤菲走远。但尤菲还没走出多远，突然转身跑了回来。她将一个小袋子塞给康德，低声说道：“我问伊登要了些钱币，给你。去王城的路上应该能用得到。希望你能顺利找到父亲。” 康德忍住想要抱住尤菲的冲动，只是轻轻地说道：“抱歉，不能继续保护你了。前线很危险，能躲就躲，该跑就跑，千万保护好自己。我不会否定你的想法，但要记得，以后一定还有更有意义的事等你去做。所以，万事小心。” 尤菲回应以明媚的笑容，她拉住康德的手迟迟没有松开，最后才说道：“能认识你太好了，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吧？” “嗯，一定会的。” “这次也是认真的吧？” “我一向很认真。” 两人笑着松开了手。很快，尤菲便在骑士团的簇拥下离开了康德的视线。 康德长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尤菲在他心中已经上升到了很高的地位。明明是个自保都成问题的家伙，却只知道为别人考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康德和尤菲之间具有惊人的相似性，他们都是努力地想要在迷茫中找出意义的人，都是不甘于现状的人，又都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的人。 他们不曾迷失，他们只是尚未找到正确的方向而已。 转身离开，康德独自踏上后一半旅程。从这里前往王城，行程大概还需要三十天左右。沿着官道继续向南走了两天，康德来到一个用做物资中转的小镇。现在的小镇上几乎全部都是往来于前线营地和后方的勤务人员，一辆接一辆载着军士或补给的马车络绎不绝。 康德在小镇中休息了一晚，吃了些久违的热乎的餐食。第二天他找到一支回王城的商队，付了些钱币，买下一个商队中随行的席位。和他一起的还有不少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员，另外还有些到战场上“游历”过一圈后准备回家的贵族子弟。 大概是看康德身体健全，车主也把他当成了王城贵族的一员。愿意上战场为国效力的人很多，只是来转上一圈为了得到一个上过战场的名头的同样大有人在。商队的人也不多过问，反正每年都会有这样的年轻人，只是今年尤其多罢了。他们悄悄把车费提高了许多，康德注意到了这些小动作，但没有多说什么。 尚未被异族侵蚀的官道每天都有专人负责维护修缮，路况非常好，往来车队奔行如飞。驾车的车夫与拉车的马匹轮番休息，每跑出多半天就有沿途的驿站为他们换下马匹，检修车辆是否受损。到了夜晚，官道两侧点起大量火把，确保来往车队不受黑夜的影响。 仅仅两天时间，康德便离开了崭丘一线，官道逐渐出现向东的偏移。又过了五天，便能看到远处的王城了。 索拉河以北是大片的平原地形，为了开垦耕地增加粮食，这附近的土地已经十分平整，白天能看到官道两旁的耕地中农户们劳作的身影。相比起索拉河南岸王城附近的多山的丘陵地形，这边的耕地正是确保王城及附近村镇民生的重要依仗。或许的气候的缘故，这边的粮食产量远不如林生城。 今年新增了送往前线的粮草要求，虽然还不至于怨声载道，也让附近的农户愈发辛苦。一路上，康德听到不少人抱怨生活越来越难过了。 这天康德乘坐的车队停留在一处规模堪比小村庄的驿站，驿站旁的场地上驻扎着一支五百人的步兵队列，似乎是一批刚整编不久的新兵，男女比例大约是七比三，朝气蓬勃地等待着出征的命令。他们或许不知道，一旦开拔出发，最多二十天他们就将直面高大壮硕、堪称恐怖的异族，也不知道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 这里是康德与车队约定的终点，车队会在这里暂做修整，重新装载武器装备或者后勤粮草赶赴前线。下车后，同行的大家各自散去。康德独自走进驿站，购买些食物补给，稍作休憩。 驿站的管事告诉康德，沿着官道继续向南步行，大概两三天就能达到索拉河北岸的渡口，等渡船带他们过河，没多远就到王城了。虽然一路颠簸，但总体还算顺利，没有遇到太多意外。 看得出来，生活在这附近的人们对于前线的战事颇有信心。那些来往商队大多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寒冬时在前线修筑的防御工事颇为有效，寒冬以来的三十多天里，崭丘以西的战地还未退后半步。这样下去，等到物资运输齐备，差不多就该向北反攻了。 崭丘以东朝陵谷的成功推进是所有人津津乐道的消息。但这里的人们显然并不知道尤菲公主险象环生的经历，他们大多未曾亲眼看过战场，对于从前线撤回来的伤员普遍采取称颂的态度，选择性地对他们的身体上很可能一生都无法痊愈的伤痛视而不见。 对于那些严重的伤兵来说，短暂的军旅生涯差不多已经结束了。但人生尚未结束，以后该何去何从还不得而知。留在身体上的伤，到底是荣誉还是枷锁？没人能说得清楚。不过话说回来，还有许多连伤重的身体都无法带回来的人在。战争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用不了多久，真正的决战就会打响。那之后，留给人类的更多是荣耀？亦或是悲伤呢？ 康德回想起尤菲的愿望，或许她才是对的，如果真的能找到让各个族群和平相处的方法，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的伤痛与悲伤了。 沉默地吃过饭后，康德独自离开驿站，继续向南进发。阳光和煦得一如往常，官道两旁日渐繁茂的植物隐隐透出沁人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