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月下、酒吧，一段插曲
艾安历691年8月7日，深夜，维尔德西郊，平民区，普罗尔酒吧。 这里是这座“天空之城”的边沿，有赖于贤者议会与治安局的努力，维尔德成功的实现了最低限度的“人人平等”——除却偶尔出现的偷渡客，几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住所，有自己的工作。在维尔德政议厅与贤者议会的努力下，大家能够自食其力的生活。 虽然外界对这里依旧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偏见，但是住在这里的人们对此毫不在意：毕竟在亲身体会之前，也不会有人真的会相信艾安大陆会有一片允许恶魔与精灵共存的城市。 但即使如此，种族的生存方式所产生的惯性并不是轻易就能遏制的，或许主城还能得到有效的监管，而在郊区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酒吧无疑成为了最能体现其“特色”的地方。 “薄荷酒！谁要的薄荷酒！” 五大三粗的矮人酒保熟练的将刚刚调制好的绿色酒液倒入细长的玻璃长杯中，尖着嗓子喊道。 坐在角落里的两名暗影精灵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抬起手：“这边。” 酒保瞥了一眼那两个“矮人天敌”，没说什么，顺手将两个酒杯放在一张画着符文的纸片上，随后拿起搁在一旁的起火石，按在纸片的一角。 符纸被点燃，白灰色的烟气升腾，顺着杯壁包裹住了酒杯，随着烟雾散去，酒杯消失了。 几乎同时，暗影精灵桌面上的符纸突然自燃，升腾起白灰色的烟雾，随后桌上出现了两只盛有薄荷绿色酒液的酒杯。 而暗影精灵们见怪不怪的拿起酒杯，就着酱黄瓜跟炸猪皮享受起这杯看起来高端的廉价酒水。 这种一次性的简单传送符纸都称不上是卷轴，但是在某种程度上相当有用——教育普及化后自人民群众中出现的“发明创造”，这种在法师眼里都算不上学徒法术的“杂技”在维尔德尤为盛行，不仅方便经营，而且还能减少因为摩擦而产生的各种意外，可谓是如今经营者的必备技巧。 此时店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连那群能一口气灌下二十扎劣质麦啤的矮人都因为明天的工作各回各家了，只剩下一些夜猫子坐在店里，静静地喝着自己的酒。 就在这时，店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塌着肩膀的矮小身影走进这间店里。 他的装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蓝黑色为主的制式服装，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胸口别着一块银色的胸章。这是治安局成员的身份象征，而在这個时间出现在这里的无疑是治安局的重要职业代表：巡查官。 “喂，你怎么来了？”矮人酒保习惯性的看向来人，却是有点惊讶，手中的杯子往怀里收了收，“我最近一直诚信经营，没偷税漏税哈……” 见矮人这模样，来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温吞道：“我不是来巡查的。” “哦哦，单纯喝酒的是吧？”矮人闻言收起刚刚露出来的防备模样，转过身去，“还是薄荷酒加蜜糖浆？” “今天不必了，喝杯生姜特调就好，”巡查官伸了一个懒腰，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今天上夜班，明天还要接着巡逻，喝烈的容易睡过头……” “薄荷酒还能有多少度数？”矮人酒保没有回头，语气颇为不屑，“给你加了那么多蜜糖浆还能三杯倒那你是真不行。” “你说得对。”对这番鄙夷人类个体酒量的言论，巡查官也只能举手投降。 虽说巡查官隶属于让一些宵小之辈闻风丧胆的维尔德治安局，但比起强势的领导人与中流砥柱们，他们这些基层人士无疑更贴近社会的边缘。在脱下这身制服之后，他们跟普通市民其实没有差别。 治安官环视四周，试图找到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聚焦到一个人影上。 那人穿着一件老式的皮夹克与黑色棉裤，上面的污渍似乎很久都没有清理过了。他的面色灰败，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胡子杂乱，头发长得披在肩上，还团在了一起；露出来的手臂是皮包着骨，苍白的皮肤带着突出的青筋，手指微微蜷曲，如同鸡爪一般。 虽然第一时间以为是哪名流浪汉，但他很快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并且顺着脑海中的直觉，将对方与自己脑海中的某人慢慢重叠。 “你是……尼克？”巡查官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他缓缓靠近那道人影，在口中的疑惑下意识的发出后，对方的面孔在他眼里变得更为清晰，也更加的……熟悉。 对方抬起头，黑色的瞳孔对着他的双眼。 巡查官的脚步又顿了下来。他本能的察觉到，对方的反应并不是被喊出名字的那种反射行为，应该说是“观察靠近自己的陌生存在”更为贴切。 他没有从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感受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你认错人了。”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对方将目光收回来，沙哑的声音与平铺直叙的语气，似乎是在陈述事实。 巡查官闻言却肯定的摇摇头：“不对，你的声音我很熟悉——我不觉得我的记忆力有什么问题。” “可你确实认错人了。”被巡查官称作“尼克”的男人用一副冷漠的口吻回复，“我叫丹，是最近才来到这个镇子的。” “丹？丹……”巡查官的眼神恍惚了一瞬，突然摇摇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因为连夜的巡查变得有些不大清醒了——难道真的是自己记混了？ 他又忍不住的怀疑起自己来，下意识的便坐到了男人的对面。 烟雾升腾，一杯金灿灿的生姜特调出现在巡查官的手边，远处的矮人酒保瞥了二人一眼，随后便做自己的事去了。 巡查官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庞，心中的疑惑又开始暗中蔓延开来。 他的好友兼同僚尼克在一个月前突然失踪，没有留下任何讯息，直到被治安局除名为止都没人见过他的身影。 可他是知道自己的友人的，他不相信尼克会无缘无故的抛下好不容易在维尔德积攒的一切，所以直到现在他都还在寻找对方的踪迹。 也不能怪自己现在有些神经过敏，再过两周就是万国博览会了，自己也不可能再像这样去追寻关于自己朋友的线索了。 此时店内只有之前的暗影精灵们还坐在角落，漫不经心的聊着最近的新闻轶事。而矮人酒保在把店门上挂着的招牌翻过来后，回到里屋去了。 没人关心两人，也只有此时他才能跟对面的人稍微聊聊——毕竟酒馆在魔网发达之前本身就是干陌生人交际这件事的。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维尔德的？”首先是巡查官打开了话题，“不好意思，这只是单纯的好奇，并不是审问——” “……两个月前。”丹抿了一口手边的酒。巡查官注意到他手边酒杯中的酒液并没有被怎么饮用过。 “两个月前啊。”巡查官拿起橡木酒杯，灌了一口生姜特调，姜汁的独特香气与辣味与莱特果饮的甜蜜达到了平衡的程度，他很喜欢这种味道，“那你来这里是看什么？” 男人沉默了一下：“观星。” 巡查官的神情有些恍惚，尼克也喜欢观星，在两个月前甚至还想要带着他一起去追寻流星，但他却因为同事的调休请求导致工作堆积，只好婉拒了他。 或许全艾安里就属维尔德的人对天空中的星星最不甚关心了吧——作为天空之城，维尔德可以说是全世界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只要天气好就能够看到满天繁星，这也是无数外来旅客必须记录留恋的，现在魔网上甚至还有“不去拍星空你就枉来维尔德”的论调。 “观星啊……我之前也喜欢星星。”巡查官嘟哝着，又闷了一口生姜特调，不知怎得，他觉得自己的舌根辣辣的。 “我觉得你一定是喝醉了。” 丹笃定地说。 不，生姜特调的酒精含量很低，其实根本喝不醉……巡查官本想这么说，但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一紧，随后咳嗽起来。 眼睛有些干涩，巡查官眨了好几下眼睛，却正好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说到观星——在这方面，我觉得我们有相同的爱好……也许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不是吗？” 丹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着，如同蟒蛇一般缓缓的攥住他的意识。 “好朋友应该互帮互助……是的，就像是一起喝醉了酒后互相扶持着回家一样……” 漆黑的瞳孔宛如无机质的黑洞，自那虚无中无数扭曲的线条蜿蜒而出，那诡异又疯狂的幻景牢牢锁住了巡查官的眼球。 “对……” 巡查官从喉管里缓缓而生硬的挤出这个字。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让我送伱回家呢？” 他的声音宛如羽毛一般，除了他们二人外谁都无法听清。而那些话语又在啃食着他的意识，如同酒精那样，一点一点的摧毁理性的高塔。 “回……家……” 他下意识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的光线忽明忽暗。 不等对方反应，男人的声音又一次的传入他的耳畔：“现在，把酒杯砸到地上。” “我……” “把酒杯砸到地上，装作醉醺醺的模样。”男人的语气仿佛是对待婴儿般，轻柔又温和，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叫我老朋友，然后让我把你送回家。” “家……回……家……” 已经无意识的重复自己听到的字眼，巡查官张着双眼，面皮抽动几下，而左手却已经颤抖的抬起，随后抓住了橡木酒杯。 “是的，我们是朋友，我会送你回家……” “啊……啊……” “砰”的一声，原本装在橡木酒杯中的饮料泼在略微凹凸不平的木质地板上，液体在其上肆意扩散，带着淡淡的生姜香气。 店中仅剩的几名客人看了过来，而巡查官站了起来，刚刚迈出一步，却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哦，我的朋友，你喝的实在是太多了。” 男人灵活的扶住巡查官，很难想象以对方瘦弱的身体竟然还能如此敏捷。 “来吧，我们回家。” 用着近乎冷漠的语气，男人搀扶着脚步踉跄的巡查官，缓缓走向店门。 “家……家……” 此时脸色酡红的巡查官，口齿不清的重复着单字，被对方莫名有力的臂膀架住，一步一摇的离开了这间酒馆。 许久，不知何时沉默的两名暗影精灵对视了一眼，在桌上留下酒钱后披上兜帽，迅速离开了这里。 皎洁的白月高高挂在天空，一切又再次陷入沉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