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明宪宗成化三年（公元1467年），农历十月初二丑时，一条黑影从福州屏山北面疾奔而下，跃上华林寺北墙后悄无声息地落在寺院内。华林寺位于屏山南麓，是一座单檐歇山式建筑，面积约六七百平米，规制并不大。黑衣人借着月光直奔方丈室而去。方丈济生正酣睡，黑衣人用利刃插入门缝以拨门栓之际，屋舍顶上的瓦片突然发出噼啪声响，济生惊醒，黑衣人发觉济生已醒，便用内劲震断门栓推门而入。济生见有一条黑影向自己奔来，瞬时挺身而起推出一掌。黑衣人并不回避，出拳相迎，拳掌相交，黑衣人被震得后退半步。济生喝问:“你是何人？为何夜半来本寺寻衅？”边喝问边推出一掌。这一掌势大力沉，黑衣人也不敢怠慢，一边闪避，一边也递出一拳。黑衣人这一避，济生的掌风把原来黑衣人挡着的小方桌上的花瓶震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顿时各僧舍皆亮起油灯，一时众僧或持油灯或秉蜡烛冲向方丈室。黑衣人连挥两拳逼退济生，纵身跃窗而出。但众僧已将其团团围住，济生也从窗户跃出，火光之下，但见此人一袭黑衣，黑布蒙面，在众僧围困下并无惊慌态势。济生厉声喝问：“你是何人？来本寺做甚？”黑衣人并不回答，猛地挥拳向两位僧人打去，两僧闪避不及而倒地。济生和几位会武功的僧人向其冲去，但黑衣人已从倒下的两位僧人的缺口处冲出向北墙飞奔，济生及众僧追而不及，看来此人轻功高过济生。但见其几蹬上墙，但跨过墙头之际却发出一声闷哼，同时只见一道白光从从墙头飞向众人，但那银光速度并不快，似是强弩之末。落到地上的是一枚小飞镖，飞镖是银子做的，精巧漂亮，飞镖上有一白纸条，济生就着月光看见纸条上写着几个字：“聚钱令出，不从者死！”

    济生让众僧回舍休息，只请了福州鼓山湧泉寺的海月法师到方丈室说话。海月这几天恰好在华林寺暂住。海月说:“方才如厕，所以慢了一个节奏。原本以为是蟊贼，没想到是个高手。”济生轻叹了口气说：“真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济生将纸条给海月看。海月说：“方才弹石击之，只是捡石再飞弹慢了半拍，加之那石头过大，飞击偏慢，让其逃脱，终是遗憾，不知这聚钱令什么来路。前一阵也听闻北地出现聚钱令，一些武林高手受到戕害。这次竟然到了南地。”济生说：“老衲素未与人结仇，此人武功高强，半夜来此，恐是有所闻而来，可能冲着那些银子，恐须将银子转放到更稳妥处。”

    原来，福州各寺庙香客所捐银子铜钱经各寺商议皆存放于华林寺，福州常年受暴雨、台风侵害，时有大水淹浸，不少人受灾严重，这些银两用于赈济灾民。诸寺中以西禅寺、湧泉寺香火最旺，香客所捐银钱也最多。曾有歹人打过二寺银钱的主意，只是二寺把守严密，皆有武功高强僧人，歹人无法得手。诸寺住持商议后便将银钱放于不甚引人注目的华林寺。

    一（2）

    话说福州旁的福清县城内有一位叫林伙的富商，主要从事茶叶生意，人勤劳且经营有方，日子过的红火。林伙有一独子，叫林良风，又因较晚得子，便格外珍爱。林良风自小林伙就请通经塾师授其《孝经》《礼记》《诗经》，林良风六岁开始读，塾师先是惊讶于他记性极好，后又惊讶于林良风悟性极高，教了两年多后，塾师常被林良风问住而无法解答，于是便向林伙请辞，让林伙另请高明。林伙又请了一位更高明的通儒来教林良风。经文中除了原来的，又加了《周易》《论语》《孟子》。林伙会点武功，一套鹤拳乡里乡亲都知道，林伙怕林良风太小练拳易伤身，直到林良风十岁方才教他。不想，林良风学拳进展极快，半年多下来一套拳已打得有模有样。回想自己当年学鹤拳比林良风要慢得多，心中是又惊又喜。林良风十五岁时功夫已基本不亚于其父，只是身体尚未完全发育，尚欠硬朗，力量尚不足。成化五年秋天的某日，是林伙妹夫的五十寿辰，林伙妹夫meimei居于福州，林伙因生意走不开，便让林良风带上寿礼并让一位仆人陪去。

    林良风到姑姑家住了三天，第三天晚上参加了姑父的寿宴，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起来收拾准备上路。就在他吃着姑姑为他煮的鸡汤太平面时，两位家里的男丁来到——看来是星夜兼程。男丁告诉：昨夜有歹人闯入宅里勒索钱财，林伙不肯，与歹人打斗，被歹人打死。打斗时，林夫人及数位男丁前来帮助，也都遭歹人毒手，那人从屋里劫走银票并留下字条。说话的男丁拿出字条，林良风见字条上写着：“聚钱令出，不从者死。”林良风的姑姑在旁听了当即晕了过去。林良风一时也气衰胸闷，两腿发软。还是林良风的姑父比较冷静，一边叫家仆区请郎中来救治夫人，一边吩咐佣人赶紧弄点东西给林良风家的两位男丁吃。

    两位男丁皆是身强力壮的壮汉，吃饱了歇了一会儿，林良风姑父又叫了辆马。车，连同林良风带来的男丁，四人便回福清。到了家里，景况惨不忍睹。林良风知道，父亲乃正直刚毅之人，又会武功，定然与歹人拼死相斗。父母屋内已被歹人翻得乱七八糟，放银票的匣子锁被撬开，银票已被歹人拿走。事已至此，一众亲戚商议，那歹人不知是何来历，林良风留在家里也不安全，不如将家里剩下的家产变卖换成银子，去闽南泉州投靠亲戚。林良风也觉得有理。

    林良风来到泉州亲戚处，这亲戚算不得太亲但心地善良，对林良风同情深切，收留了林良风。住了些时日，林良风觉得如此下去总不是办法，银子总有花光的时候，便向这位亲戚说自己想做点什么，比如开个店铺之类的。亲戚说林良风年级尚小，再等几年长大点再说；但林良风还是请求，看林良风如此坚执，亲戚便用林良风带来的银子买了个小店铺，帮他做了个素食馆，又帮他请了两个伙计。林良风白天和伙计一起干活。在这位亲戚照应下，因了食材挑选认真、待客和善、价格公道，素食馆生意极好。一日上午将到午时，林良风和两位伙计正在忙乎，却听店外一声怒骂，紧随着是一声打耳光的声音，林良风赶紧走到店外，只见一位年逾半百的乞丐倒在地上，身旁是陶瓷碎片，四周散发出一股米酒味；再看乞丐身边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满脸怒气，一条裤脚湿了不少。男子怒骂：“真你娘的瞎眼！你这脏兮兮的酒弄得我一裤子！”乞丐忙双膝跪地磕头：“大爷见谅！是我瞎了眼，不小心碰到大爷，对不住、对不住！”但那男子似未解气，抬脚往乞丐头上踹去。林良风看不下去，跃前一步举脚挡住那那字的脚。那男子脚被林良风挡住，怒从心头起，骂道：“敢挡大爷！”一个冲拳过来，林良风略一闪避，男子一个趔趄差点前摔；但站稳后回过身来又狠命向林良风挥来一拳。林良风以拳对拳回击，两拳相交，那男子痛得咧嘴抖手，狼狈跑开，边跑边回头说：“你等着！”

    林良风回到店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但听店外一片脚步声向店里来，但见一位中年男汉子约莫四十来岁，穿一身深褐色绸衣裤，入店便问:“哪位打了我的人？”林良风赶忙出来回应：“这位客官，并非我动手，我只是劝他别打那位可怜的讨乞人。”褐衣汉子说：“被打的是我门下，我未授功夫与他。听他说你拳头很硬，那就让我门下的李二与你过两招，店堂太小，可到店外。”被呼李二的站前两步朝林良风招招手说：“来来来，出到店外试试。”见到李二一副蛮横的样子，林良风心中火气也上来了，便也出到店外。一伙人来到店外，林良风突然瞥见有一短打装束僧人也从店里出来，这僧人年约半百，打从乞丐被打的前一刻就已入店，那褐衣男子一伙入店后，食客皆散走，唯有这位僧人在角落一个座位上还坐着吃素面。

    李二马步上前，一招“黑虎掏心”直捣林良风前胸，林举双臂格挡，李二被震得后腿了五六步；站稳后李二又朝林良风扑来，林良风侧身用右手一拨左手一推，李二被推倒在地。褐衣男子见李二不是林良风对手，便自己上前，一招“狼吞虎咽”直击林良风脑门，林良风举拳格挡被震推了两三步。褐衣汉子乘势进步双拳齐发，势快力猛，林良风也出双拳，以拳对拳，这回林良风被震退六七步，且站立不稳差点跌坐地上。褐衣汉子又乘势上前，出双全猛击林良风。情势危急之时，那短衣僧人急速上来挡住褐衣汉子的双拳。褐衣汉子喝道：“哪来的和尚？少管闲事！”又挥拳击向林良风，那僧人又出手挡住。褐衣汉子顿时恼怒，出连环拳击向僧人，那僧人并不闪避，手张似龙爪，对来拳抓住一捏；另一拳也被僧人捏住。褐衣汉子想抽手却无法抽出，被僧人一捏，痛得龇牙咧嘴。僧人见状也就放手。褐衣汉子知道，今天是遇上厉害角色了，武功相差太多，便带这一伙人退走。见褐衣汉子一伙走可，街坊周邻才说，褐衣汉子姓廖，是当地一霸，开赌馆妓院，关节官府，欺诈百姓，拳脚也颇为了得，收了一帮徒弟，经常为非作歹。

    僧人对林良风说：“小兄弟，你这店怕是开不下去了。”林良风向僧人说了自己的情况。僧人说：“不如随我到东禅少林寺做个俗家弟子，如有兴趣我也可教你武功。”林良风一想觉得如此颇好，就答应了。僧人告诉林良风，自己是东禅少林寺的饭头僧，负责斋堂料理，法号广施。此次是方丈让他到开元寺办事，返程感到饥饿便入店吃一碗素面，不想见到了林良风扶弱抗恶，怕那人叫来帮凶，便留下想见机帮助林良风。僧人还说，斋堂做事，繁文缛节少，如想习武，时间也多。林良风这才仔细打量僧人，僧人偏胖，眉浓眼小。虽然林良风只使了几个招式，但僧人似乎看出林良风是个习武的好材料，所以才主动提出可教林良风武功。林良风见到自己两招就马上被那褐衣男子打败，而褐衣男子一下被这僧人抓捏的龇牙咧嘴，这僧人武功不知要高自己多少，能向他学习武艺真是太好了。林良风告知了亲戚并拿了点钱遣散两位伙计，便跟着僧人去了东禅少林寺。

    一（3）

    东禅少林寺也称镇国东禅寺，俗称南少林，位于清源山东麓，几经兴废。自明洪武十年重兴，规模宏大、形制庄严。

    饭头僧法号广施，江湖上称“小神厨手”；广施的师傅是嵩山少林寺第一饭头僧，也就是伙头僧，法号普惠，江湖上称为“神厨手”。林良风入寺第二天，广施便带他拜见方丈和相关僧人，说明入寺因由。第三天早上，广施拿了个两尺大小的木盆让林良风和面，那面粉越有十二三斤；广施要林良风一次性和做一块，然后再揉。广施自己在一边拿了个更大的木盆往里倒面粉，那面粉足有三四十斤。林良风揉了没几下，便觉极为吃力，手酸、无劲。平日林良风帮伙计和面最多七八斤，当下多了这么多哪里吃得消。广施却横来纵去，一大块面疙瘩揉得轻松自如。广施见林良风累得满头大汗，便过来扯下一块面团放到自己盆里，又告诉林良风揉的时候脚要站稳，马步下扎，身体平正，腰力通过肩、肘关节传至手腕、手掌……一干要领，让林良风平时揉面时注意体会。不做面条、馒头时，林良风平日要炒菜，炒菜的大铁鼎又大又深，足有寻常人家铁锅的数十倍大，双手握铲，炒起菜来要有一定速度，却又要注意不得将菜翻到鼎外。如此过了两三个月，待林良风揉面、炒菜已比较熟练且不甚费力，广施又拿更大点的木盆，面量加大，又传授林良风压、挤、捏、正反手拍、两指插入面团后如何拉搅等“揉面手”功夫要诀。林良风没想到，厨房活还有这么多功夫。广施见林良风勤勉诚朴，也尽心教授。广施请示了方丈，授净尘法号给林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