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渡江
历阳军营内,乔逊先是安顿好窦氏母子,旋即便到了桓宇大帐内,犹如在自家书房般匆忙拟了一封书信。 看着乔逊的自顾自忙的模样,桓宇不禁暗中发笑,可乔逊却是面色严肃,但还是将自己所遇到的困难告知了桓宇,桓宇听后并不奇怪,在江北屯田这么长时间,他见过太多的悲剧,所以在第一眼看见窦氏母子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这个结局。 “乔侯真觉得远在秣陵的葛公能够帮上你的忙?”桓宇为乔逊倒了一杯热茶,乔逊也是毫无信心的接过,征了片刻后回答:“葛公之前多与秦凉通信,邻羌侯之忠烈他未尝不勉。” “哼,可葛公通往秦凉的信使恐怕重点不在邻羌侯那里。” 乔逊闻言顿了半响,桓宇话中之意在清楚不过,自从一月前长安城破,天子蒙尘之后,江左诸公考虑的已经不是厉兵秣马,荡灭凶寇,克复中兴了。反之则是为了自己在江左的政治利益,而考虑新帝了,毕竟江左左丞相府只是行台,诸掾属就算爵位在尊贵可也不过是左丞相府的掾属,而对于负责江左政务的葛遥来说,左丞相府的军谘祭酒显然满足不了自己的政治抱负。 “子度,你虽然远离秣陵,可是江左时局你倒是了然如胸啊!”乔逊思索过后抿了一口热茶,桓宇则是话到嘴边后悯然一笑。 “子度有话说?” “也没什么,只是我认为乔侯所发书信实属无用之举。” 乔逊听后眉头一挑,不解而问:“此言怎讲?” “乔侯,言语有冒犯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讲!” “眼下葛公肯定不会在意乔侯的书信,这对葛公来说实在是浪费时间。”乔逊闻言后虽然眉头紧锁,可并没有责怪之意,桓宇见此又继续说道:“乔侯所重邻羌侯之忠烈我能理解,可还是要现实考虑,毕竟北来的只是一双势单力孤的母子,就算有爵位在身渡江后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要靠乔侯的荫举,何况北来之侯若是在江左没有强大的家族根基,原本侯爵的尊贵也只不过是空号而已,乔侯何必不换个途径为窦氏母子谋一条出路呢?” 桓宇言语流利,不假思索,但也感觉到自己话中的轻率后,便是不禁的咳嗽一声,随即又笑着说道:“现在天子蒙尘在北,生死未卜,江左诸公人心思动,思动者无非是想办法将谯王殿下推到至尊之位,名义上是继承帝业以谋中兴,可实际上无非是使攀附之徒蒙寸尺之恩而已,乔侯也是一样,你过江甚早,又是谯王外属,待谯王登基,不说入主中枢,开府应该是没问题的,到那时在征辟邓公子到您府上为掾,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啊!” 言落,桓宇看乔逊的思索的模样,心知乔逊或许也不得不考虑自己这个下策了。乔逊也清楚,桓宇话中的入主中枢开府置士他有信心,可这样就苦了邓允了,邓允渡江就没有了世家传承之族谱,又没有爵位加身,在想从一个掾做回到邻羌侯那简直比登天还难,遂想到这里心又是不忍。 但直到中午,乔逊也没有等来秣陵的回信,这一点在与桓宇空谈后他早就有了心里准备,就算在等下去结果也是一样的,葛遥没有回信就是最好的回信了。 结果就是窦氏母子和他们带来的十余家以白籍渡江,乔逊对此无可奈何。窦氏虽然心有不满,可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心也知晓,若是无乔逊在此,他们的命运就像这里聚集的徙民一样,随波逐流了。 渡船上,由于窦氏是扶风人,本就是自马背上长大,所以一上了渡船身体就出现了不适,还好乔逊的船够大,也有地方让窦氏休息。而邓允在安顿好窦氏后,便走出船舱,迎着江面飘过的秋风,望着滚滚向东的大江,这是他第一次到南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条隔断南北的大江,心中不免感触颇深。 “怎么?是不是也觉得这条江水湍急难渡吧?” 邓允猛然转身,才发现乔逊已经负手立在自己的身后,便是微微躬身拱手道:“乔侯。” “不必多礼!”乔逊甩了一下衣袖便走到了邓允身边,并且上下看了一番,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才发现立在瑟瑟秋风当中的邓允虽有些消瘦,可那张清秀的面孔上却是五官分明。在他的印象中,邻羌侯邓攸是将门出身,年轻时身上洒出的武人气有时让人近不了身,可眼前这个尚未弱冠的少年却并不像他的父亲,虽然透着将家子的风骨可是也飘着一股书生意气,可真谓是仪表堂堂。 在询问过窦氏的情况后,乔逊并没有询问窦氏母子一路来的情况,或许是于心不忍,或许也已经了然于胸,当年他入仕江左,一家百余口在官船护送下尚折腾的他筋疲力尽,更何况是逃难呢,但一提起北方时势,邓允的仇恨依旧浮在脸上。 乔逊也不忍邓允的思绪被仇恨围绕,所以只能扯开话题,温和着笑道:“渡江之后,那十余家我会派人送他们到山阴去,他们是白籍,不用服役也不必交税,你也不必过多的为他们担心了,至于你们母子还是随我到秣陵吧。” 邓允听后微微点头,也是极力忍着面上的不愿,可心中也知晓,现在他们的处境不论去了哪里也只能是寄人篱下了,只能苦涩一笑:“谢过乔侯了。” “欸,云猷,你我虽然从未谋面,可我与你父亲毕竟是表亲,不必如此生分。”乔逊慈祥的看着邓允,可邓允却只是望着江面,不作言语,若说亲情,自他记事起,他的父亲每日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兵法、弓马和疆场,到了这个季节,他们父子三人就会到陇西去狩猎,但他父亲从来没有言过乔氏之事,或许是祖母去世的早,让乔逊口中的表亲变的更加生分了吧。 对于乔逊来说,虽然邓允给他的感觉都是陌生,可这一路乔逊不知为何愈加的欣赏邓允,而邓允也渐渐的从生分变的熟悉,在到最后和乔逊的无所不谈,二人的相谈甚欢,似乎让他们忘乎所以的忽略了长辈之礼,也让乔逊都忘了繁琐的家事,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慈祥过。 日至黄昏,因为琅玡公北征凯旋,让原本松懈的江防变的严谨,以至行程晚了许久。而乔逊出发之时安排了两辆车架在新亭等候,可他还是疏忽了,毕竟窦氏母子北来并不是他们两个人。 而北来的窦氏母子也没有心情在去欣赏一下入夜的江南景色了,在乔逊弄醒打瞌睡的马夫后,窦氏便在邓允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可窦氏却担忧的望着与自己北来的那十余家口,而等待出发的车夫却不耐烦的盯着母子二人,邓允面对那种蔑视的眼神心中不是个滋味,只能劝自己的母亲窦氏:“母亲,乔侯都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城外的驿馆,歇息一日后他们就去山阴了。” 这个地方窦氏并未听过,也不知道在哪里,所以只能不忍着对邓允说道:“云猷,你去跟他们说一声,明日我去送他们。” 邓允缓缓的点了点头,便让窦氏进了马车,而他也奉母亲之命,与同乡做了告别,那一刻他甚至在想,此生还能不能在见到他们。 秣陵南御道的乔氏官邸内,除了乔逊的两个年幼的儿子没有到中堂外,庞氏、梁氏、大女儿乔庭君、二女儿乔春韫、小女儿乔莨玖都聚在中堂。庞氏坐在上座紧闭双眼似在养神,一旁的梁氏看着三个盛装打扮的女儿,小女儿乔莨玖被困意围绕,昏昏欲睡,而大女儿乔庭君和二女儿乔春韫却完全没有疲态,时不时的暗中瞪眼斗气,看着姐妹谁也看不上睡的样子,她无奈叹声摇头,回过头又对庞氏柔声道:“母亲,看样子还要等一会,要不然我扶您先回房休息吧!”
“不用!”庞氏立即回道,可还是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还是在等一等吧!那个孩子毕竟是我jiejie的孙子。” 梁氏听后也没有在劝,只是起身到了堂外望了一眼,没有等来乔逊的马车声,却听到身后的乔春韫怪声怪气的说道:“听闻表亲家世代守边,战功赫赫,为此朝廷嘉以邻羌侯之爵,可就是比公爵差了一品。” 话音落,梁氏急忙看向乔庭君,乔春韫这话显然实在讽刺自己的jiejie攀慕虚荣。乔庭君听后自然脸色一变,可随即却是冷声一笑,摆弄着自己的碧玉镯回击道:“是啊,现在渡江的北来世家越来越多了,前几日我在长干里忘语轩听到一些闲话,听说有几家不错的门户看上了莨玖,或许过不了几日就会有媒人上门提亲了呢?” 原本睡意朦胧的乔莨玖闻言立即变的清醒,可是看到两位jiejie“剑拔弩张”的模样,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乔春韫气的唇角都在发抖,她非常清楚乔庭君话中的讥讽,她今年十七岁,而乔莨玖今年十五岁,相比于乔庭君的幼时定亲,容貌略比乔庭君稍差的两位meimei却是天差地别,乔莨玖自从渡江后上门提亲的世家就络绎不绝,反之乔春韫却“门可罗雀”。 看着两个女儿互相横眉冷目,又看着庞氏依旧闭目养神,自己本想劝解姐妹二人,可是忍着火气的乔春韫哪里肯和解,冷笑一声毫不示弱的开口:“那就要恭喜meimei了,她若是能早日出嫁,那我们这两个做jiejie的也应该高兴不是,不过三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待字闺中,这要传出去,jiejie在世家女当中也可谓独树一帜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没什么意思,只是看jiejie今夜的盛装打扮,小妹想jiejie的心情应该不错,都说乐安公世子战死前线,想起之前jiejie的日思夜盼,还真是让小妹担心啊。” 乔春韫言落便是笑中带坏的看着一脸惊愕的乔庭君,而这一幕让梁氏都不得有一丝担忧,她这个做母亲的非常清楚,大女儿和二女儿自幼就不和,事事而争处处攀比,让她这个母亲夹在中间甚是难办,她也清楚如果将乐安公世子战死的消息告知乔春韫,那对乔庭君来说可是莫大的伤害,为此在女儿惊愕中带着责备的目光望向她的时候,她只能连忙摇头。 “难道只有jiejie去忘语轩吗?”乔春韫露出胜利的笑容,而乔庭君却以不知该如何反击,可是乔春韫的却是不依不饶,“jiejie想知道忘语轩那些清谈世子都谈论些什么吗?” “够了!”梁氏连忙上前制止,乔春韫语停后面露失望还有对自己母亲的不满,心中更是不舒服,从小到大母亲都偏心于乔庭君,甚至连对乔莨玖的关心都超过了她,更不用说两个弟弟,父亲对她根本就不关心,母亲也只是偏爱乔庭君,她这个二女儿夹在五个孩子中间似乎是多余的那个,想到这乔春韫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梁氏见两个女儿变的安静下来,便是厉声斥道:“你们两个整天的冷嘲热讽什么时候能到头啊?你们父亲带着客人就要到了,要是客人到了你们俩在没规没矩,到时候有你们苦头吃,懂了吗?” 两个女儿对母亲的斥责只是以互相瞪了一眼为回应,但依旧是在暗地里较劲,反倒是在那里闭目养神的庞氏却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