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西行漫记

    “他在风中抓到了一种比战刀更坚硬更锋利的东西”

    ——《西去的骑手》

    安顿好一些短期工作，皮洛士便动身出发。

    这次去陶兰提亚还得穿过伊庇鲁斯以及大片的马其顿控制区，但皮洛士只带了一队护兵，再就是给沿途城邦带礼物的驼队。

    伙友们不是在军中离不开，就是去德米特里处交流学习，还有个尼刻西岁数太小，索性也不要带了，让她多学点文化课。

    预计等到明年，拉米亚学园就会有第一批毕业生——当然不是他们已经完成了学业，而是年龄已经到了。

    这些拉米亚之子都是皮洛士可以信任的人，就算只上了一年课，其素质也远超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只是不知道其中的可用之才能有多少，就算有，还得先紧着学园本身的用人需求。

    身边确实是缺人啊。

    皮洛士沿着正在施工的运河重又一路南下。

    斯佩耳刻俄斯河原本入海的地方有个小城邦，被称为马里斯的安提基拉，全城不过一万多人口。

    这个城市原本就是靠着斯佩耳刻俄斯河口吃饭，运河一旦落成，势必影响他们的生计，可是皮洛士这么长时间都没听到当地代表们跟他有所抱怨，想来这不是因为对他信任，而是出于畏惧。

    这里的人民和旧拉米亚的居民一样，成分很复杂，在整个色萨利属于少数中的少数，因此无论是最高评议会还是大评议会上，都畏畏缩缩不敢发言。

    这次路过就是要安他们的心。

    地方代表没想到塔古斯大驾光临，接到消息的时候有点受宠若惊那意思。

    皮洛士也不用他们招待，就是把他们邀来一起到运河工地上视察，给他们做做思想工作。

    “对于安提基拉的发展前景你们大可放心，未来在运河落成以后，安提基拉依然是河谷下游关键的贸易中转站，同时也会成为拉米亚的经济腹地。”

    皮洛士给代表们讲了一番卫星城的概念，承诺会在拉米亚城得到进一步发展后将一部分产业转移到安提基拉，对本城未来的发展方向做了一番展望。

    代表们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发展机遇，都显得很振奋。

    “当然，对于将来两城的市区连接后，本城的独立性问题，将始终取决于安提基拉人民的意愿。”

    这个时代市政也好、评议会也好，官僚系统还属于比较前卫的领域，皮洛士也不能抱有完全的信心，所以他倾向于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样固然会牺牲一些效率，但万一出了什么塌方式……咳咳，也好清理不是？

    “未来运河的运营维护工作将交给一个专门成立的商会，运河沿岸的开发及收益也全部划拨给商会。”皮洛士说了他的安排，又给代表们抛出一个看得见的好处：

    “虽然这个商会是直属于拉米亚区大评议会的，但人员会尽量雇佣安提基拉本地的居民。所以我希望各位代表可以多介绍精明能干的年轻人参与到运河的前期营建工作中，以培养出相关的业务能力，为运河商会做好人才储备，薪酬待遇一切从优。”

    代表们听了喜出望外，让他们来介绍，不就等于可以优先安排他们自己家族的子侄吗？

    但也没有皮洛士想象的那么喜就是了。

    这可是国企的铁饭碗啊！你们能不能给我表现更加高兴点？

    吐槽着安提基拉人不识货，皮洛士在这里的任务也完成了。

    他随即提出，希望安提基拉能提供几位向导，陪他一起出访河流上流的埃尼斯地区，商谈未来的合作。

    代表们纷纷自告奋勇……

    继续往西边的上游河谷走，是埃尼斯人的地盘。

    这是一个山间的谷地，区域不算大，农业景观却很丰富。靠近河岸的地方是农田，南北两山都有不同的果园，还有坡地上的畜牧业。

    主要城市是伊帕提，一座位于南侧大提伊山脚下的小城。

    这里原本也属于色萨利的“边区”之一。但在拉米亚战争后，为了免受马其顿人的奴役，这个小城邦现在游离于埃托利亚联盟的外围。

    时逢乱世，各家都有各家的小算盘。

    好在这是个穷得实在不起眼的地方，埃托利亚人和马其顿人都对这里提不起兴趣，这里的人民得以在战乱中保全。

    皮洛士并不是空着手来，他带了一大批色萨利出版的图书。

    这对于现在的色萨利实在不是什么值钱的礼物，但在印刷技术还没有大规模扩散的时候，书籍依然是很宝贵的东西。何况这里很穷。

    一般来说这种封闭又崎岖的地理环境下，居住者都是桀骜不驯的山民。但马其顿人介入希腊后各种神仙打架的cao作、几十年来时局的持续动荡，已经使他们身段变得柔弱。

    埃尼斯人对于色萨利元首的突然来访十分惶恐。

    他们都觉得皮洛士会要挟他们重新加入色萨利。但他们随即也发现，虽然人家只带了很少的随从，但如果皮洛士真的这么要求了，他们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难道还能在这里把带着礼物上门的塔古斯咔嚓了？

    不敢啊！

    大名鼎鼎的“神鹰”来访，虽然没有事先通知，但他们也不敢拒之门外，患得患失中，只好硬着头皮进行接待。

    伊帕提的十位执政官迅速达成了一致。如果皮洛士是要求伊帕提回归色萨利，那他们的任务就是讨价还价。

    绝对没有拒绝的意思。

    结果皮洛士只口不提领土的事，只是对“先进的寡头制政体的正确领导下”“勤劳勇敢的埃尼斯人民”大加称赞，谈笑风生中把伊帕提的头面人物哄得满面红光。

    然后就开始谈双方的合作贸易，希望伊帕提和拉米亚能加强往来，鼓动埃尼斯人去下游的拉米亚派驻商务代表。

    同时又表达了对水土流失、泥沙淤积等问题的隐忧，邀请埃尼斯一起进行共防共治，坚持综合治理、长效治理，在保护环境的同时拓展河道运输承载能力，“既要金山银山也要绿水青山”，携手打造泛斯佩耳刻俄斯河流域经济生态体系！

    顺便热情的推销拉米亚建工集团的河谷治理业务……

    皮洛士对领土没有什么刻意执着的追求。现在这个时代，除了东方的卷国七雄，整个世界都是人少地多的局面。

    他毫不怀疑，以将来的大拉米亚城的人口吸附能力，如果埃尼斯人回归色萨利，怕不是将在一两代人之内就会出现空巢化危机。

    如果这么一片好好的河谷走向彻底荒废，重新开发又不知要花多大力气，不说别的，习惯了城市生活的拉米亚居民愿意来这穷乡僻壤吗？

    所以倒不如说他更希望伊帕提作为一个独立城邦存在，只要有他的长期大力扶持，这片河谷就能作为拉米亚的经济腹地长久的发挥更大的作用。

    …………

    …………

    皮洛士在伊帕提也如法炮制，邀请埃尼斯人派出代表和他一起西行，到西北面、品都斯山脉南侧余脉的群山中访问多洛皮亚诸城邦。

    一来是这里地形破碎，没有向导根本路也不知道怎么走；二来是多洛皮亚人是属于真正比较野蛮的那型，没有熟人带路往这里去实在有些作死。

    按照河流和山脉的走向，这里其实更靠近色萨利西面的特里卡大区，但和埃尼斯人搞点合作也有益无害。

    特里卡大区现在已经正式改名为泰坦努斯大区。

    这个区域原本也是一片风水宝地。

    这里是皮尼奥斯河的上游，拉里萨盆地西面的卡尔季察盆地。以品都斯山脉为主的四面八方的高坡上，至少有六七条较大的干流、支流在这中心处会和。更加繁荣的法萨卢斯也只是在这片大盆地的南缘占了一角，在一条支流的上游。

    只是这里地形深入内陆，人口又以‘边民’居多，各个部落和小城邦之间也各有龌龊，是以长期以来经济上不能形成合力、政治上游走在色萨利的边缘。

    别说发展了，简直每年都有新退步。

    就算色萨利军兴以来，这里也一直没有什么新气象。

    地区大评议会每天争吵不休，作为中心的特里卡城和各地方之间也形成新的矛盾……

    皮洛士到这里揽工程的时候，面对这样的局面，拿出塔古斯的魄力拍了板，决定在河流汇集处的泰坦努斯山建立一座大城，作为新的大区中心。

    还有随之而来的道路建设、河道疏浚、农地开垦……一系列规划完成后，这座城市将成为整个色萨利西部的商业中心，前途不可限量。

    建设的费用由各地均摊，只是很小的一个数目；将来城外的垦地、城内的地租所得收入也由大区所有城邦和部落利益均沾——前提当然是“你们要好好相处”——以此作为各方展开合作的桥梁。

    于是大区的名字也改为更加响亮的泰坦努斯，各界人士无不欢喜，皮洛士也顺利拿下了大订单……

    **

    皮洛士在多洛皮亚除了送书，还送出了十几桶酒精——当然是作为药物，山区人民还是比较缺这个，于是顺理成章的受到了当地群众的热情招待，双方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皮洛士在这里刷够了好感，于是也得到了他即将通过的阿塔马涅地区的情报和向导。

    阿塔马涅是连接色萨利和伊庇鲁斯的最后关口，马其顿人在取得了色萨利之后不久就降服了这里。

    在色萨利独立后，马其顿通过控制下的伊庇鲁斯仍然在这里维持有驻军。所以当地人民虽然已经有独立倾向，但考虑到马其顿人已经无力对他们压迫太过，还是谨慎的选择先观察局势的变化。

    驼队和礼物一并送了出去，皮洛士和护兵们十几人轻骑简从，快速通过了这片敌境。

    走出了品都斯山，眼前一片开阔。

    从脚下的安布拉基亚湾到远处的亚得里亚海的广大区域都在眼前，甚至意大利半岛也隐隐在望。

    安布拉基亚湾南侧是阿卡纳尼亚联盟，这里在一百多年就曾经发起斗争，挫败了当时还在盛期的科林斯的殖民侵略。这个小联盟虽然没有埃托利亚联盟那么硬气，但也在卡山德势力衰退后第一时间取得了独立。

    海湾北侧就是安布拉基亚城，是科林斯人的殖民地，但却和阿卡纳尼亚人关系更好。

    伊庇鲁斯西侧的科尔居拉岛，曾经也是科林斯的子邦，但后来自身也拥有了较强的实力。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期和母邦科林斯翻了脸，为的就是争夺安布拉基亚的控制权。

    最后腓力二世一来，安布拉基亚又落入马其顿人手中，虽然在科林斯和雅典的帮助下取得了独立，但作为交换必须接受马其顿的驻军。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今天。

    这座城邦的地理位置优越，不但有整个海湾作为外港，也有好几座自己的内港，此外还有一个大河口，河流一路向北深入伊庇鲁斯。

    只是在马其顿人来之前，这座城邦就已经被雅典将领狄摩西尼狠狠的洗涮了一把，直到今天还没有缓过神儿来。

    皮洛士还在伊庇鲁斯王位上的时候，就曾经想过在亲政以后把首都迁到这里来，不但可以在新的环境中刷新政治，还可以借此把塞斯普罗夏同盟更紧密的纳入控制之下……

    皮洛士没有在老家多做停留，而是昼伏夜行，沿着山脚下的林地一路向北，很快穿越了伊庇鲁斯狭长的版图。

    伊比鲁斯西临亚德里亚海，和意大利中部隔海相望。东面靠着品都斯山脉，山的另一边，南部是色萨利，北部是马其顿，山脉的中段几乎无法翻越，是以前往两个地方都是走单独的通路。

    现在他亲自一路走来，对地形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南侧的通路沿途是数个弱小的城邦联盟，但地形实在过于崎岖。

    在北侧地形倒是相对平缓，但人口稀少，只有数座马其顿人的要塞据点。卡山德的势力已经有一路延伸到了海边的城邦阿波罗尼亚，虽然不是直接统治，但几乎已经把伊庇鲁斯和北面的陶兰提亚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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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部落同盟，也实在不是小看部落同盟。

    现在号称希腊灯塔的雅典也不过是个部落同盟，日后号称人类灯塔的罗马也是个部落同盟，只不过部族不是政治生活的焦点而已。

    雅典的“最高权力机构”、五百人公民大会，就是由12个部落各出50人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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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确实是500人，有两个部落共100人是为了拍德米特里马屁后加的，分别以安提柯和德米特里命名。

    雅典的部落已经演化为一种行政机构，伊庇鲁斯的部落却还是实体。或者说部落已经不是实体，但部落同盟还是实体。

    前面说过，伊庇鲁斯联盟是以中间的摩洛西亚、北边沿海的卡奥尼斯、西南部阿刻戎河流域的塞斯普罗夏三个部落同盟组成。

    摩洛西亚在其中实力最强，征服了另外两个伙伴，但落后的体制使得摩洛西亚人无法直接统治，只能以霸主身份建立联盟。也就是另外两个同盟一直比较自闭，所以埃阿喀得斯王室才得以主导整个联盟的外交事务。

    这不过是六十多年前才发生的事。

    还多亏了皮洛士的爷爷阿利巴斯，年轻时在雅典喝过洋墨水，回来后就着手进行改革，到二十多年前他父亲埃阿喀得斯第一次接手的时候勉强算是进入了初步的“君主立宪制”。

    当初摩洛西亚和马其顿是分据巴尔干东西两个蛮子国家，两国长期互相联姻。到了腓力二世时期，马其顿人开始粗暴干涉伊庇鲁斯内政。

    皮洛士的爷爷阿利巴斯把大侄子亚历山大送到给腓力那里当伙友，腓力却帮助这位小舅子推翻了阿利巴斯，借以掌控伊庇鲁斯。

    后来腓力把小舅子进一步发展为女婿，结果一命呜呼。

    再后来便是两位亚历山大相约分别向东西扩张。最终阿吉德的亚历山大功成名就，摩洛西亚的亚历山大却浪死在意大利。

    皮洛士的爸爸埃阿喀得斯得以回国继位。

    亚历山大的死讯传来，伊庇鲁斯的世系斗争也随之继业者大战起伏不定。

    在这一系列变乱中，皮洛士的养父格劳西亚斯也参与其中。

    第二次继业者战争，两人站波利伯孔和奥林匹亚丝，一起打卡山德，结果亲爸爸战败退位，干爸爸割地求和。

    亲马其顿党追杀皮洛士到陶兰提亚，好悬保住皮洛士一条狗命。

    第三次继业者战争，埃阿喀得斯又复位，两人站安提柯父子，继续打卡山德，结果亲爸爸兵败身死，干爸爸又割地求和。

    卡山德索要在陶兰提亚的皮洛士，好悬保住皮洛士一条狗命。

    几年前安提柯派大儿德米特里在雅典登陆，眼看大战又起，干爸爸又派兵护送皮洛士回国复位，准备让皮大王接过父辈的使命，继续打卡山德……

    到了伊庇鲁斯北侧的边境，阿乌斯河。

    当年就是在这条河边，安德克莱德和安吉路斯带着希皮阿斯、安德罗克里昂、尼德安等人护送皮洛士逃到这里，却被河水所阻，几乎要被追上。

    对面正好有很多伊利里亚人看到他们的情况，想要向他们求助，声音却被沸腾的河流所掩盖。

    情急之下，他们砍下树皮，将情况在上面写明后扔到对岸。

    伊利里亚人知道情况危急，毫不吝啬的给予帮助，他们砍倒树木做成简易的木筏，护送皮洛士渡过河流。

    也是在这里遇到了阿奇里斯。

    之后皮洛士就托庇于格劳西亚斯的宫廷，由他的姑母贝洛雅抚养长大。

    十几年的岁月都是在卡山德的阴影中度过，直到在色萨利将其击败。现在色萨利已经进入新的历史阶段，自己的老家还是那副老样子。

    皮洛士不是不想回来。

    只是一来卡山德实力犹在，他不想在老家掀起战火，更不想和伊庇鲁斯人自相残杀；二来继业者之间的决战即将爆发，可能是年内，也可能是明年，他必须竭尽所能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