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恨崖杀手
天明城门刚开，纳兰便带着受伤的王六合和他的妻子儿女以及周望谭直两人出城回到了自己的庄院中。耶律镜心在楼上远远望见，好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儿一般飞扑过来，钻进了纳兰怀中，将他紧紧抱着，半晌也不说话。纳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心，温柔地道：“傻孩子，我不是回来了么。”耶律镜心道：“我等了你一晚上！”纳兰双手轻轻地扳着她的脸庞，仔细地注视着她略显憔悴的脸色，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耶律镜心满脸飞霞，嗔道：“哎呀，有外人呢。”周望急忙举手：“禀纳兰总管，小的什么也没有看见！”狠狠地踹了谭直一脚，谭直吓了一跳，急忙也举手：“我也是！”两人扶着王六合一边向里走，一边大声叫：“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耶律镜心咯咯一笑道：“纳兰这是你的手下嘛？” 纳兰点了点头道：“是的。他们都是缇骑犬卫的兄弟。”招手叫福伯来，吩咐道：“我的朋友受了些皮外伤，福伯安排个人去请何不贵先生来。”福伯点了点头道：“我这便去安排。”纳兰想了想又叫住福伯道：“我想你亲自去，请他们夫妻二人都住在山庄之中，他那间破房子不要了算了。”他叹了口气，又说道：“缇骑都可以内讧，我知道这件事已经不简单。何不贵两夫妻恐怕也要被卷入我的风波里来，我的应付目前都有些吃力，我不想因为我令到他们被威胁。”福伯微微点了点头道：“明白。”转身匆匆出去了。 符元君和天心月知道纳兰回来的消息，夫妻俩急忙迎了出来，迎面看见耍宝的谭直和周望架着好像一个血葫芦一样的王六合，吃了一惊，问道：“纳兰，怎么回事？” 纳兰眉头微皱道：“小周、老谭，你们跟我的人先把六合扶进去，把嫂子孩子都安顿好。”转头道：“不知道六合查探到了什么消息，没来得及告诉我，便出了事。”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符元君手抚长须沉吟良久，道：“恐怕这也会成为阻止你继续查办崔县令被杀一案的口实，你们的‘老师’七面佛恐怕也并不会站在你的这一边，以他的性格而言，他应该绝对不会容忍手下的人公然内讧，假若有这样的苗头，他必然会采取决然的手段，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你打了你老师的义子，他岂能善罢甘休？” 纳兰点头道：“符四哥说得有理，但这是为了什么缘故，却令人费解。” 天心月道：“大理寺是王朝法枢，如果有人暗中阻止你并且不希望你继续查案，那么这个人的能力应该大过大理寺，甚至凌驾于三省六部之上，除非宰相之外，阻力便应当来自上头。”纳兰郁闷了好一阵才道：“上头？皇帝？皇帝身居九重，又怎么知道我的行动和六合的行动？” 天心月道：“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皇帝也许有一个只有他才能指挥得动、但又从来不出现在公众眼光之下的刺探机构呢？” 纳兰难以置信地说：“怎么会？以太宗之开明，确属亘古未有，查纳雅言、兼收并蓄是他的问政风格，像这样一个开明的皇帝，他为什么需要拥有一个那样见不得光的组织？” 符元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累了，需要休息一下，这件事暂时不要想它。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行桥头自然直，既然我们已经开始惊动了幕后的黑手，那么以我所见，你这间庄园，恐怕不久的将来，必然会变成剖析正邪的决战之地——我认为这只黑手应该会找上门来，而不用你去找他们。” 纳兰忽然抬起头：“恐怕已经有人找来了。” 天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啸声。 啸声还未消失，一阵袅袅的笛音紧跟在啸声之后便传进了众人的耳朵，与笛音混杂在一处的还有一两声仙翁仙翁的琴音。 三种声音，来自三个不同的方向，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可以由远及近，三个声音似乎就在众人的耳朵边上同时震响一般。 纳兰道：“来得好快。” 天心月道：“来人内功好高。” 符元君道：“三个乐器高手。” 耶律镜心道：“我什么也听不出来。” 纳兰道：“镜心，我要你去守着王六合和他的家人，还有谭直周望两个，没有我的召唤，不许出来。” 耶律镜心把脸在纳兰的肩膀上靠了一靠，轻声道：“你要小心。” 纳兰反手摸到了她的耳朵轻轻捏了捏，微笑道：“不怕。福伯和何不贵夫妻俩快回来了。你拿我的碎心剑去。记住，没有我的召唤，你们一定不可以出来，记住了吗？” 帮手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或者两个，对阵双方的格局可能也就会因此改变。 但以京师第一名捕纳兰、西北剑圣符元君、恨崖第一女剑客天心月而言，也许他们并不需要帮手，也能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因为他们悠而闲之地站在纳兰庄园里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就像在看风景一般好整以暇，哪怕他们情知即将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乌云盖顶。 天心月道：“我选左边的那一个。纳兰对付右边的，四哥，你只好对付后边的了。”符元君掀须一笑道：“我多年以来大事小事，都听你的安排，现在已经习惯了。”一把乌黑的铁剑从他袖中滑了出来，铁剑乌黑不光，但剑尖一点银白，乃是他昔日仗以成名的“银翼雪中飞”。很多江湖中人当年为之叹息的便是“银翼雪中飞”在江湖中仅仅存在了半年的时间，便因符元君三十五岁忽然退隐江湖而风流不见。如今，这把江湖名剑，又再现人间。 手握铁剑的那一霎那，西北剑圣符元君忽然从一个普通的中年农人变成了头角峥嵘的剑手。他有些佝偻的身躯立刻变得笔直挺拔，双眼精光炯炯，nongnong的杀气正自他那瘦弱的身躯里渐渐散发出来，似乎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无形涟漪，正徐徐向外推展。 天心月则和她的丈夫大不一样。她正拿着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如花般俏丽的容颜，葱根般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梳理着散乱在鬓边的发丝。女人爱美，爱美的女人更钟爱自己的容颜，天心月便是如此。她轻轻抬手，手上戴着的两个玉光莹然的玉镯便轻轻地撞击在一处，发出悦耳的响声。 纳兰则是双手环抱胸前，一对明亮如秋水般透亮的双眼微微闭合，似乎一个正在沉静思考中的学者文人正纠结于文章中的瑕疵、正想办法要将它清除一般。 三位剑客，三种不同的临敌表现。 阳光透过nongnong的雾气，将天地宇宙扫荡一空，凝结在绿草尖上的露珠似乎也在倾听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 符元君手中“银翼雪中飞”倏地扬空一闪，一片黑黝黝剑影如山，划破了阳光普照，叮的一声轻响，数点火花瞬间消失在阳光之中。符元君脚步不动，突然袭击的那人在半空倒翻几个筋斗，半屈身体，落在草地上。 一滴鲜血从那人鼻孔里流了出来。那人保持着半跪之姿，就此寂然不动。 符元君胸口一阵发闷，他玄功默运，将胸中这阵烦闷感渐渐消除，他宝剑“银翼雪中飞”一现即隐，谁也看不见他握剑的虎口已震裂开来，渗出了丝丝血痕。 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右面袭击纳兰的那人白衣飘飘而至，他头戴方巾，脸色灰白，手捧一具古色斑斓的古琴。他走到草坪上，轻轻坐下，将古琴横放双膝，双手一抖将袖子抖开，十根竹节般枯瘦的手指举重若轻地放在琴弦上。 这是来自西星宿海的“琴魔”。 天心月的对手来得稍迟。 这人身穿盔甲，全身金光粲然，半个脸都隐藏在头盔之中。他身上的铠甲重达百斤，样式不唐不隋，形制古怪，穿上这样的盔甲本应是策马冲锋的飓风重骑，但这人手里却只有一支细小的竹笛。竹笛之上，斑斑点点，形如泪滴，正是潇湘名产“湘妃笛”。 天心月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加上被符元君一剑震毙的那人，来的这三个人都是昔日“恨崖”杀手群中的佼佼者。 “恨崖”杀手组织的开山鼻祖“白日大梦”章野狐座下“七魔”，除开“炎魔”天心月之外，“飞魔”裘一野死于疟疾、“雨魔”拔天都与江南黑道第一高手“小楚霸王”火拼两败俱伤、“刺魔”贺彪被天山剑派祖师李白眉废去武功之外，剩下的三人分别便是“琴魔”阎霄、“战魔”独孤天党和“风魔”缪天丁。 风魔已死，但交手不一招，却也重创符元君，令得符元君受了他剑气所伤。 琴魔阎霄和战魔独孤天党的来历，炎魔天心月可谓知之甚多。作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日大梦”章野狐的侍妾，只有天心月能接触到旁人所不能知的“恨崖”组织的秘密。她从对方的装束可以认出昔日的“同僚”的身份，昔日的“同僚”却并不认识她。当年她铁定心肠反出恨崖，既是为了寻求自己的终身幸福，更是为了躲避“恨崖”的追踪。她带走了组织的秘密，“恨崖”自然不能将她轻轻放过，这一点她心里是一片雪亮。 她以为她能做到避开“恨崖”，但“恨崖”是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杀手集团，天心月和符元君隐居多年，现身短短不过一月时间，“恨崖”就找上门来了。 作为“恨崖”的第一剑客，“炎魔”天心月并不怕眼前的三魔，何况，风魔已毙命在丈夫符元君的手下。天心月心中暗暗担忧的是，昔日神龙无影的“主人”章野狐是不是也到了京师，参与到了对纳兰和他们夫妇的围剿当中。 以天心月所见如是，合他们三人之力恐怕也无法在章野狐手下走过三十招。当然，她并不知纳兰受赐寒石老人一甲子内力的奇遇，更不知纳兰已渐渐将寒石老人所传的“天玺三诀”与传自枯木道长的内功相融合。但她平静如常的面色也并未显露出她对眼前局势的担忧。 全副武装的战魔独孤天党呼地一声腾空飞起，犹如一座黑色的小山向天心月当头压了下来。他一只手把着湘妃笛凑在唇边吹出动人心魄的乐曲，一手却能做出扑抓之势扑向天心月，武功自非常人可比，而且他这一扑，风起雷动，其势惊人！ “琴魔”阎霄枯竹般的手指按在银光闪闪的琴弦上将要发动的瞬间，纳兰犹如一只红色的大鸟倏地迎空飞起，寒光数点，从半空洒落。琴魔阎霄的手指还未来得及发出一个准确的音符，整张古琴忽然起了一阵嗡嗡之声，疾若雷电的纳兰剑还未到，剑气森森迎头盖脸，锋利的剑尖向阎霄十指划了过来。 “琴魔”阎霄是章野狐座下七大高手中最为自负的一个，他的自负，使得他在面对京师第一名捕纳兰一战之初，便破绽大露、措手不及。他万万不曾想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能在虚空之下使出如此劲利的剑法，只要他拨动琴弦，固然可达扰乱对方心智的目的，但自己十根手指，也就要卖在纳兰“风流云散”一剑三招之下！ 也即是说，以“天魔滥觞”横行江湖的“琴魔”阎霄甚至不及在纳兰雷霆万钧的一剑攻势之下使出自己的得意绝学，便要迫不得己使出变招来挽救眼前不利的局面。他倏地撤回手指，膝盖一抖，古色斑斓的古琴忽地从他膝头盘旋飞起，夺、夺、夺三声闷响，纳兰一剑三招全部刺在古琴琴身之上，一具价值不菲的古琴便在纳兰凌厉剑招之下瞬间四分五裂！ “琴魔”阎霄一生爱琴如命，如此性命攸关之际，他也不得不委屈从权，名琴碎毁，他心痛还来不及，纳兰的短剑已如电光石火带着一丝刺耳的风声，再次发动了攻势。这一次出手，纳兰使出了枯木师门“太乙精圆剑”中“望断长河”中的三个藏式作为杀手迎面劲扑，“星海翻波”六个后手作为后着，一剑划出了九个不同的剑点，“琴魔”阎霄前胸十三道大xue登时都在他短剑凌厉剑招的威胁之下。 “琴魔”阎霄倏地身躯微侧，手腕翻处，五指挥拂，当的一声，在纳兰短剑无锋的剑脊上弹了一指。以他的功力而言，原本这一指足以将纳兰短剑弹脱出手，但纳兰这一剑的内力运用却是取自寒石老人“天玺三诀”中“人诀”，功能避重就轻、借力打力，“琴魔”阎霄这一指弹出，纳兰短剑非但未曾移动分毫，啪的一声轻响，阎霄手指剧痛钻心，中指反被震得断成三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