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凤凰书
众人跟随无色大师到了方丈,门窗紧闭,身上才渐渐暖和起来。原来无色的方丈之中共分两重,外面一重乃是会客之所,内里一重,方是养生休息之处。众人落座,小沙弥奉茶笼火上来,无色又吩咐香积厨准备素斋,款待远来众友。纳兰道:“十年之约还有三日期限,还有哪位未到?” 无色道:“除了在朝的宰相大哥魏征和鄂公秦叔宝秦二哥未到之外,只有‘知无不言’大师还未到。韦陀手,你与他住得最近,这老头子去哪里了你知道不知道?”那名叫“韦陀手”的人大名安以健,闻言笑了一声道:“这老头子最近一年忽然迷上了养丹炼汞之术,每日里神神叨叨,我见了他老人家,立刻便要一个头两个大,又怎敢问他的去向?”众人大笑。 无色也笑了起来道:“这老头子,没他在,我们‘松山二十二友’十年一次的聚会照样要举行。纳兰,这位女公子是何来历,怎么也不给大家介绍?” 角落里有人道:“不用介绍,看她腰挂‘狼佩’,便知她是漠北耶律世家的子弟,是也不是?”说话的那人面色乌青,毫无表情,说话声音犹如两块铁板互相摩擦,音量不大,却极刺耳。纳兰笑着给耶律镜心介绍道:“这位是河朔鬼见愁史十一郎,我们‘松山二十二友’中,除了‘知无不言’大师号称江湖字典之外,江湖阅历之丰,就要数到史十一郎了。” 无色大师微微点头,手中牟尼珠拨得微微作响,道:“昔日耶律十八勇士威震阴山,大唐与契丹虽是敌国,但边关将士闻耶律十八的骁勇善战,个个钦佩有加。你这丫头端的是十八勇士中哪一位的后人?”耶律镜心道:“我的叔叔是耶律斡。” 无色大师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西域第一高手的侄掌珠,那你的祖父应该是当年耶律十八勇士中的第一位耶律达三了。” 纳兰又将在座的各位一一给耶律镜心介绍。西北剑圣符元君微笑道:“我们闲居各地,闲云野鹤,碌碌无为,不比纳兰弟身在公门,公务倥偬。纳兰弟这次来,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赴约而来的吧?” 纳兰点头道:“符四哥虽是冷淡江湖,却素以知人而名。不瞒各位兄长姊妹,小弟此来,乃是特地‘借兵’来的。”符元君与天心月对望了一眼,道:“‘松山二十二友’意气相投,同气连枝,才有十年之约。纳兰弟若有所求,做哥哥们的定然尽心竭力,但说无妨。” 纳兰道:“符四哥古道热肠,小弟感激不尽。”放下手中茶杯,将原委一一说来。众人听了,或窃窃私语,或沉默不言,只有天心月道:“纳兰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有事求上门来,就冲纳兰弟一声‘jiejie’和嫂子的面子上,我也该当无一不应,你们其他人倒不用勉强。”卓依人哼了一声道:“怎么你一介女子,反倒要来教训老夫如何遵守江湖道义不成?只是大家必要商议个法子,既不令纳兰弟为难,又能帮到他的忙罢了!” 无色点头道:“纳兰弟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其心可昭。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理。纳兰,以你的能力,能为大唐取回‘龙图’,已算一等一的手段,这次长安令被害,反倒令你没了主张,倒是什么缘故?” 纳兰道:“长安令固然只是一个六品小官,长安令被害表面看似乎是个小案,按理不该惊动各位。但小弟对于此事总有不祥之感,来找各位借兵,便是为了以策万全,但弟绝无相强之意。‘知无不言’大师未到,小弟只好请教史十一郎。”便将太玄指一节详细道来。史十一郎听了皱眉道:“‘太玄指’奥妙精深,乃是耶律世家不传之秘,江湖中人莫说见过,便算知道有这一门武功的人,恐怕也屈指可数,我便从未见过太玄指在江湖中出现过。” 纳兰又问道:“以十一郎所知,江湖中有没有谁能做得到以一观十,过目不忘?” 史十一郎依然眉头微皱,道:“以一观十这样的奇人不能说没有。你这位耶律姑娘的祖上‘无心公子’,就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如今的江湖中有没有这样的能人出现,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无色大师手中牟尼珠一停,点头道:“各门各派的武功,大同小异,招式之见,实属平常。但能一看人家武功,便能悟出人家这门武功的内功修炼法门的,以贫僧所知,只有当年西域怪杰昆仑奴还‘勉强’做得到。但昆仑奴虽能做到过目不忘,从别派的武功招式中能推理出这个门派的内功修炼途径,也还未必。江湖中若是真的有这样的高人,又其心不轨,恐怕以纳兰弟一人之力要想对付他,还真是一件勉为其难的事。”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忽听方丈之外,远远传来一声尖啸,那啸声尖锐无比,犹如一口钢针扎在众人耳中,啸声刚落,只听门外有人大声叫道:“无色,无色出来见我!” 无色大师满脸诧异之色,道:“这个牛鼻子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手中拐杖轻轻点地,人影一花,瞬间已到了方丈门口。耶律镜心见他并不如何动心起意,任意使之,遮莫五六丈远的距离,闪瞬便到,此种内力修为与绝顶轻功,可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心中暗暗惊佩道:“这盲僧武功如此高深。” 无色大师将门打开,朗声应道:“是风火真人来了吗?”黑暗中有人道:“不是我,还有谁知道你住在这个鬼地方?”他说话声音粗重沙哑,中气不足,纳兰心道:“此人受伤非浅,恐有性命之尤。”只见前面分花拂柳,脚步声声,一人在无色大师的侍者搀扶之下紧步来到。 但见火把光下,那人一身道士装扮,手提一口明晃晃的长剑,剑尖殷红,显是刚刚伤人之故。无色大师惊道:“风火真人,是谁伤了你?” 那道人嘿嘿冷笑道:“老子不知他们是谁。不过他们能伤了老子,老子自然也没好果子给他们吃。老子封剑五年,今日却在你佛门之外大开了杀戒。”众人手忙脚乱,急忙将他扶进方丈。无色大师吩咐侍者道:“你们都好好藏起来,千万不可出来。”两名侍者应声去了。 原来无色大师不但深通“四艺”,剑法武功的修为,在江湖中名气也极高,但他隐居护国伽蓝寺后,却并不教身边的侍者武功,平日里只将些养身和体的气功传授,是以他的侍者虽多,却并无一个是正经学过武功的。以无色大师的精明,那名叫风火真人的道士受伤来投,凶手也一定随后便到,以万全故,无色大师只能将手下的侍者暂时全部遣散。 风火真人刚一坐下,受炭火烟熏,立刻便止不住地剧烈咳嗽,只听哇的一声,竟然吐出一口血来,随即便全身发抖,似是筛糠一般,抖个不住。纳兰将他脉门一搭,只觉他一只手如同在千年寒潭中泡过一般,连纳兰手指指间,竟也片刻之间被冻得隐隐发痛。纳兰心中大为震惊,道:“这是什么武功所伤?” 风火真人一面运功抵抗体内寒气,一边冷笑道:“鬼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来了四个,被我杀了两个。” 原来风火真人乃是天南剑派掌门人,武功高强,但向来行事心狠手辣,眼里容不得沙子,为人又极强悍,是江湖中出了名的鬼见愁式的人物。众人见他受伤如此之重,心中都不禁暗暗吃惊。 风火真人坐下运功良久,还是冷得瑟瑟发抖,低沉着嗓子道:“瞎子,这回我真的给你找了个大麻烦上门来了。”无色大师微笑道:“你哪一次上门,我这里麻烦又少了?”风火真人苦笑一声道:“以前的那些‘麻烦’,跟眼下的‘麻烦’,全然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已经追来了。”
无色大师笑容不改,道:“芸芸众生,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我佛门广大,佛祖垂恩泽被万方,岂能拒人千里之外?” 风火真人道:“你果真有把握?” 无色大师笑了一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古亦然。我倒要看看,这清平世界是什么人要来捣乱佛门安宁。”角落里的史十一郎哼了一声道:“人已经来了。” 两扇花格大门忽然无风自开,一条人影鬼魅般地窜了进来,半空中寒光一闪,一口明晃晃的宝剑已凌空刺向端坐在禅床之上的风火真人。风火真人须眉一张,冷哼一声道:“来得好!”伸出两根竹子一般的手指,便要迎上前去。他心思甫动,坐在左边的天心月和坐在右边的符元君已是抢在他前,双双出手! 砰! 半空中响起一声闷响。来人倒飞出五丈开外。 那人刚刚站稳脚步,一段明晃晃的剑尖已倏地指到他的眉头额间,那人一惊,慌忙后退,但不论他退出多远,那段明晃晃的剑尖始终定在他额头两寸远近,那人使尽身法,却始终无法逃脱那段剑尖的威胁,耳边响起一个年轻人冷森森的话:“好大的胆子,敢到护国伽蓝寺来伤人,你是谁?” 出剑的那人正是坐在天心月身边的纳兰! 那人只觉额间一疼,一点鲜红的血珠从额头滴落。 “留下活口。”无色大师来到方丈门外。 “以你之能,就算你再练十年也不是风火真人的对手!谁派你来的?”纳兰冷森森地继续问道。 那人一张青郁郁的脸上神色闪烁不定,冷汗涔涔而下。 “我是朝廷捕快,面对负隅顽抗之徒,我有权可以将你就地正法!你若还要命,那就快快从实说来!”纳兰手中短剑向前轻轻一推,锋利的剑尖无声地刺入那人的头皮,登时血流如注,染得那人青郁郁的脸色更加狰狞可怖。 那人嘴皮颤动了几下,正要说话,只见夜空中毫光一闪,那人惨叫一声,登时摇摇晃晃!红影倏闪,天心月已追了上去! “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纳兰将那人抱在怀中,急声问道。 “凤凰······书······”那人挣扎着说出了三个字。 符元君第二个追了出去,风雷剑卓依人和雪山鬼母先后跟随。 纳兰将那人翻过身来,从靴筒中拔出匕首,轻轻划破那人背心的衣服。三支钢针,准确无误地刺进那人的脊椎,只留着一点针头在外。 江湖中使用飞针暗器的人较多,但飞针暗器不能及远,只能就近伤人。刺杀这个无名氏的那人离他还有数丈之远,便能以飞针将他刺毙,手段之高强,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纳兰将那人放倒在地,脑海中瞬间电转,但片刻之间,也是一脸茫然! 天心月、符元君、卓依人、雪山鬼母先后回来,天心月道:“那人轻功好生厉害!我们四个追了好远,还是被他跑掉。”符元君也道:“这人‘陆地飞腾’之术,果真快到了极点。” 纳兰暗暗心惊,心中想道:“以天心月和符元君的身手,能从他们两个手下轻易脱身的人,江湖中还有几个?” 只听无色大师道:“既然大家都安然无恙,便是好事,你们都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