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六章 吃rou
黄河是中华大地的母亲河,她和长江一样,用自己充沛的水量灌溉滋养着这片肥沃的土地。夹杂着大量泥沙的黄河水,在下游地区渐渐变成了浑浊的黄色。黄河水汹涌澎湃,奔涌向前,千年以来不变的日夜流淌着,便如同一个饱经沧桑,见惯了世间沧海桑田变化的老人,只管按照自己的步伐,任你世间如何风云变迁,我只管向前走我的路。那样冷静的走着,走着。稍有不顺心,这位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便会自己寻觅一条新的道路走。 浊浪滔天,怒涛汹涌的黄河水又有如悬在头上。在开封河段,黄河已经变成了“悬河”。一道一道高高的河堤下面,就是一望无垠的豫东平原,星罗棋布的城镇村社。那黄河水,便高高地悬在豫皖苏大平原千百万生灵的头上,让人担忧这滔天的浊浪什么时候冲破堤岸,毁灭周边的一切。 不过此时,开封河段的黄河倒还平静驯服。虽然是冬季枯水期,但是,河面上仍旧是船只如梭,白帆如云。大小船只,甚至是羊皮筏子将北岸的兵马辎重运到南岸的开封府,然后将开封府中的钱粮物资运过黄河,继续向北,往北京转运,供应在那里的大清朝廷和八旗兵马消耗。 开封是河南省会,开封府治所在,以祥符县为附郭。城周估计有二、三十里,全城包砖,城墙非常厚实。特别那环城壕沟非常引人注目,壕沟四道,每道约宽五十丈,深估计有四、五丈。五座城门的跨濠处,全部修筑城门桥,那吊桥用榆槐木制造,看上去就如一座桥般。 拉吊桥的时候,用铁索、铁环、铁轮转槽,拉起便易。若城外有警,楼上很快便可挽起,而且那吊桥拉起后,榆槐木的制料,坚固非常,还可以用作护门。城池周边,密密麻麻布满了清军营帐,各色旗号飘扬,就连开封府城内,都飞舞着八旗兵马和新降顺明军的旗号。 除了原封国在这里的周王府一系宗室外,更有省、府、县三级官署衙门聚集在此。这些官府衙署,俱在周王府西南。又以钟楼为中心,布政司署在钟楼西街,都指挥使司署在钟楼东街,下设断事司、司狱司、知事署、经历司等司。围绕这些衙署,周边又是连绵的各官住宅,高墙朱门,屋宇宏伟。和周王府一系的各郡王、镇国将军等宗室贵族的府邸房舍一起,形成了开封城中的精华部分。 此时,这些开封府中的高档社区,成了多铎和阿济格的驻军兵营。 乘着李华宇意外战死后南粤军山东兵马进行战略收缩,李自成大顺军也向西退却的空档,多铎和阿济格趁机挥师猛扑,连续攻克邢台、邯郸、彰德、鹤壁、新乡、濮阳、鹤壁、焦作等城池,游骑前锋与阿巴泰所部兵马联络畅通,彼此呼应便利。这次不战而将开封、归德两处中原大地上的重要府城收入囊中,更是让清军上下士气大振。 原本周王府的银安殿前,汉白玉台阶下,被清军士兵极为粗暴的树立起两杆巨大的织金龙纛,同门外旗杆上的两面帅旗交相辉映,帅旗和织金龙纛随着北风上下起伏,无声告诉人们,这里是开封城中的权力核心。 这座数朝古都继233年金哀宗逃离开封之后,再次为女真人所掌握。 原本的周王府也再次更换了主人。宽阔高大的银安殿之内,席地而坐,满是盔甲战袍鲜明的清军将领。各人将头盔取下摆放在手边,光线映射之下尽是铁青发亮的前额头皮,脑后也均甩着一根细长的金钱鼠尾辫。所不同的,大多数是新近才剃的头,主人还不太习惯这种头皮上光嗖嗖的感觉。 大殿上这些新剃头的降军将领不下百余人之多。总兵、副将便有几十位,这些人的出身更是五花八门,明军的将领占了一半以上,各地的反水的农民军降将,地方豪绅背后支持的地方武装,纷纷投入了平南大将军、定西大将军两位大将军的麾下,为两位王爷带来了数十万人马。 不过,这些麾下拥兵数千到上万的总兵、副将大人们,要是说他们对大清就因为剃了头发就变得忠心耿耿,那也是抬举他们了。眼下他们虽然打着摄政王多尔衮赐给他们的绿色军旗,但是,私下里,原来的明军军旗、顺军军旗却都被悄悄的收纳起来,藏于密处,就等着有机会再发挥用处。 不过,眼下这些降将们倒是一心一意的跟着大清混。也不因为别的,此时的清军兵锋正盛,势头正旺,这些墙头草们自然要跟着好好的走一段路了。 今天,也正是因为轻而易举的拿下了开封府,才有这次庆典。 平南大将军、豫亲王、镶白旗旗主多铎、定西大将军、英亲王、镶红旗旗主阿济格两位王爷,召集手下将领们,进行吃rou庆典。 依照满洲风俗,银安殿的金砖地上遍铺苇席。苇席上铺红毡,毡上放坐垫。每十人围坐一处,八旗将领与新附军将领们混杂在一处。席地盘膝,坐在垫上。 银安殿外的广场上,一次排开了二三十口大锅,劈柴被那些伙夫们不停的塞进锅底,火舌欢快的在锅底舞蹈,舔舐着巨大的铁锅。铁锅内,一口口肥猪被剁成大块,在白水中上下翻滚。伙夫们不时的用铁钩勾起一块rou来看看是否熟了。 大殿内,庆典仪式已毕,多铎和阿济格弟兄二人春风得意的接受了手下将领们的行半跪礼道贺,看着手下这些身着新衣新帽的将领们各自回到原座位上。 “来人,上rou!今天本王准备了上百口肥猪,大家可以敞开了肚皮吃!” 两位王爷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停当的白rou开始上殿了。 白水煮就的大块肥猪rou。每块重约十斤,被摆放在二尺铜盘中,端到了人们围坐的座位当中。每座还随着白rou另上了一大铜碗rou汁,碗中有一大铜勺。每个客人前面又各放一铜盘,直径约有八九寸,以作片rou之用。 满洲人吃猪rou猪rou的做法讲究白片,即白片rou。所谓白片rou并非指肥rou切片,而是将猪rou方块煮熟后趁热切成薄片,不做任何加工,不加调料。白片rou中五花rou为上乘。猪肘子的吃法也是白片,即所谓的片肘花。 直到今天,东北各地的白rou,吃法也还有这种遗存。不过,不蘸料的吃法很多人已经是敬谢不敏了。再怎么着,也是要蘸点香油、酱豆腐、韭菜花、咸盐来食用。这是rou类最本色的烹饪方法了,吃过的人都赞它: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嫩而不烂、薄而不碎。再点缀上碧绿的香菜与晶莹的酱汁,看上去就透着香气,已经是东北餐桌上带有浓郁地方特色的一道不可或缺的美味。 可是,这样的吃法,八旗将领们固然可以欣然接受,端起大铜碗来喝了一口浓烈的烧刀子之后,心满意足的将腰间的解手刀拔出,开始在硕大的rou块上割取一口巴掌大小的rou片,蘸着随身带来的作料和用高丽纸加工好的调料包,大口吞食,任凭着油脂将嘴角、两颊弄得油腻无比也毫不在意。 可是,那些新附军将领们何时见过这样粗糙野蛮的吃法?一个个面面相觑,两只眼睛苶呆呆的盯着眼前的铜碗发愣。 “列位将军,如何不吃啊?”一名多铎身边的巴牙喇兵头目笑嘻嘻的走近了一处座位。“大将军这就要下来到各处给各位将军们敬酒,可大家却这般模样,不怕大将军生气吗?” 他的话,语调很是柔和温暖,但是,这些降将们听到耳中却是如同寒冬腊月的冰窟窿一样。他们也曾经有所耳闻,这满洲风俗,主人请客吃rou,无论与主人是否相识,只要懂得有关礼节,均可前去参加酒宴,名曰“吃rou”、“吃白rou”。席间主人并不陪客人同吃,只是来回巡视各座中客人吃rou的多少。待酒喝足,rou吃饱,客人便可自行离去。临行之际,不得向主人致谢,也不得拭口。因为所吃白rou乃是享受神灵的赐予,所以不用道谢,而拭口则是对神灵的不敬。座中客人白rou吃得越多,主人越是高兴。如果rou不够吃,客人们可以高声呼唤主人添rou。而主人更是喜气洋洋,他还会再三致谢,并立刻让厨师再次端上一块十来斤重的白rou。若是满桌的客人连一盘rou也吃不完,主人便会不再理睬此桌客人。 清人张祖翼在中记录了一次自己参加食rou大会的情景。光绪二年冬,前两广总督英翰府上开办食rou大会,张祖翼也受邀前往,与他同坐一席的都是rou量不佳的汉人,大家连一盘rou都无法吃完,于是遭到旁人的哂笑。而到会的满族客人,无不是吃得又急又猛,谙熟套路的他们,用小刀把白rou切割得如同手掌大小,像纸一样薄,肥瘦兼有,蘸rou汁而食,量大者,能至一斤。因而,一席吃三四盘rou的都算是胃口小的了,胃口大的,可吃五六盘rou。当天,到英翰府上吃rou的约有一百五六十人,英翰先是准备了十头猪,但很快就发现分量不够,又赶紧派人到京城专做白rou的沙锅居,又买了十头已做好的整猪,这才足以应付。 有风俗如此,不吃rou便是不给主人面子。而且,请客吃rou的主人,又是有名狂暴粗野的豫亲王多铎。他要是发起雷霆震怒,说不定把自己军前正法了也是可能的。可是,眼下这些白乎乎、油腻腻的大rou块子,却着实难以下咽。 “想来是饮食习惯不同了。这倒也不碍事。奴才这里有给王爷随时预备着的吃rou作料。南中来的辣椒、还有用香油、酱油、豆豉等物九蒸九炼而成的料包,若是与这滚热的rou汁配在一处,保证吃到嘴里鲜美得很!这点rou,怕不够各位将军吃的!若是王爷敬酒到了列位将军这里,看各位吃得如此酣畅,不住的叫人添rou,王爷心里说不得多高兴呢!” 说着话,那戈什哈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了辣椒包和用香油、酱油、豆豉等物浸泡、加工后晒干了的高丽纸,在几位总兵副将面前摆弄抖动着,不时的用眼睛余光示意,在王座上的多铎,已经走了下来,开始各处狂笑着同八旗将领们喝酒,不时的往那些奴才们嘴里塞rou了。
“有劳!有劳!”这些将领们能够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哪个不是眉眼通透的人物?见这个戈什哈前来这么一番做作,个个心里都如同明镜一般。纷纷伸出手去同他拉手以示亲近。当然,手中也是各自有各自的内容的。不然,光是在袖子里面比划手指头,那是乡下人在买牲口时讨价还价。 转眼间,戈什哈荷包里的那些高丽纸、辣椒等物,都飞到了将军们的rou汤铜碗里,而将军们的一点亲近之意,也将戈什哈的荷包撑得鼓鼓囊囊的。仓促间,那戈什哈也顾不得多看,只管闪到一旁,免得被多铎发现。 果然,高丽纸放到热汤碗里,立刻便化了,与rou汤一处,变成了一碗佐料汁。配上辣椒,几个降将偷眼看过去,果然与对面八旗军官碗里的汤料颜色一般无二。 肥rou吃到嘴里,感觉鲜美无匹。顿时让这些人浑身轻松,有一种从阎罗殿门口重新爬到了云霄上的感觉。于是乎,大呼小叫着,众人开始大口吃rou,轮流用大铜碗喝着烧刀子。不知不觉间,八旗军官和新附军将领们开始勾肩搭背,互相酒后吐露衷肠了。 转眼间,刚才还摆在中间的巨大白rou块子,已经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rou渣。大铜碗里的烧刀子,也重新续了两回。等到多铎微微有些酒意走到众人面前时,正好赶上几名仆役端着摆放着刚刚从汤锅里捞出,兀自冒着热气的肥rou走到了人群当中。 看着红毡子上空空的两个二尺铜盘,再看看众人那满是油污rou屑的脸、胡须,多铎不由得喜上眉梢。他挥起拳头在离他最近的一名八旗满洲军官胸口上锤了两下:“好奴才!rou吃得还过瘾?!” 那名八旗满洲军官是一名甲喇章京,当下打着酒嗝回答道:“回主子的话,酒和rou都好,奴才还能吃几斤!” “好!好样的奴才!你能吃rou能喝酒,更能给本王出力!本王当然有的是就和rou给你!”多铎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吃rou。“我记得你这狗奴才,当年初到本王和摄政王麾下时,不过是名壮大,如今也是甲喇章京了!好!” “都是摄政王主子和豫亲王主子提拔!奴才不过是打好自己的仗就是了!” “说得好!你们这些人,不管是本王的奴才,还是为报君父之仇归顺我大清的,只管记住一条,把仗给本王打好,给摄政王主子打好,酒rou财帛功名富贵,有的是你们享用的!” “多谢豫亲王!多谢大将军!”这些归降了清军的将领,追求的不过就是这些,子女财帛,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如今多铎在众人面前公然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将这些东西赤条条的摆在众人面前,倒也正好搔到了众人的痒处。何况,就在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榜样,从壮大一路擢拔为甲喇章京的例子。如何不让众人心花怒放? “咱们大清兵马,东面拿下了这开封府,西面拿下了洛阳府,你们说,这意味着什么?”多铎一双眼睛扫视着众人。 “奴才们愚钝,只知道出兵放马,这兵家大事却不清楚了。”还是那名甲喇章京率先带头回答。 “这是开封府。”多铎也不管不顾油腻,只管乘着酒兴,伸手抓过一块白rou,手中解手刀一挥,便将那块硕大的白rou一分为二。他将手中的一块白rou摆在红毡子上,伸手将另外一块摆在一侧:“这是洛阳。这是黄河。”他用手指着两块白rou之间淋淋洒洒的油星汤水笑道。 “这会子看出什么来了?” 众人或是当真看不出情势,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捧这位大将军、豫亲王的场,纷纷的摇头。 “西面的洛阳府、东面的开封府,如今都被我大清兵马掌握,中间的这条黄河么,如今已然成了我军转运辎重粮草的通衢大道。” “原来是这样!我等还奇怪,如何在开封府中缴获的粮草火药等物,只有少数装上漕船顺流而下转向山东经运河运往京师,大半却都装船逆流而上,往洛阳方向补给了曹贝勒。却忘了,这黄河虽然素称凶险,但也是水运便捷。” “正是!往年,李闯占据开封府,为祸河南时,大把的金银财帛丁壮人口往山东去,同李家大公子交易粮草兵器盔甲布匹火药等物,大批的物资也是由沿海口岸下船,接驳转运经过几条河流,而后入黄河往开封府而来。老实说,李闯发迹大半便是从此而来。”一个从大顺军中反水过来的降将做恍然大悟状。 “正是如此!打下一座城池,城中财帛子女金银珠宝便尽数任他取用。若是别人,少不得大肆挥霍一番,犒赏兵马。李闯和曹cao二人,却拿着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掳掠来的人口同南中李家交易,以这些所得来养兵,再用兵强马壮的军队去攻取下一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