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青藤茂树笑鸳鸯
渡过长河,来到森貌葱郁,青柱黄崖的崇山峻岭,蜿蜒而下的碧水经过鄄城旁道,有摆渡楼矗立水前,摆渡楼向南车径上,两辆马车缓缓驶来。 风和日丽,马车停在车径旁的遮阳榕树下,几步外有小酒家依井而造,红纸黑字上陈列rou品酒品,灶烟升起却不见客人。 马车上有人走下,进入酒家询问,再返回车上,马车上众人才知侵兵过境,民生不得,近日侵兵向西北不断败走,才陆续开张,不过总归有些冷清。 身穿乌黑衬衣的车夫下车向车内劝道:“各位大人,前面的摆渡楼尽是些粗闲脚夫,气味不好,这榕树下面倒是美丽,不如就在这里做渡河的准备。” 一白披青年走下马车附和:“不如就听乌兄的话,我等人也不便渡过黄河,就送各位到这里了。” 车上跳下名蓝衣男人,扶着车轮道:“是了乌歧兄,你当真要返回西域?不如就留在这里,若是找不到活,这马车送你便是了。” 车夫连忙摆手:“萍水相逢,怎么好意思接受。” “哈哈哈,你还是客气!”阿斗也不继续说,只是欣喜地走向后面的车辆,比起前面一伙大汉拥挤的马车,后面车辆气味就要好些,上面都是些物品和几个端庄的人物。 除了的卢山的燕路遥,下车的还有一名对众人来说都很陌生的年长女人,身着靛青色干净制服,佩戴方型单片眼镜,腰间枪袋上是一把不寻常的手枪。 她是世界壁垒远洋司令,人称凭海督,十分年长,却在各种手术下延长了身体活力,到现在仍旧是行动干练。 凭海督抬起手臂察看上面的仪表盘,简短说:“咸军就在对岸,半小时后有专船接送。” 平时有些放荡不羁的阿斗双手互相握住,像小狗一样拘谨点头,让旁人汗颜他还有这样一面。 龙胆也靠近凭海督恭敬道:“多谢凭海督,那一晚如果没有得到世界壁垒的支援,后果不堪设想。” 凭海督发出稳健的笑声:“不必再谢了,其实世界壁垒一直得到这个地方的帮助,有困难时互相支援是理所当然的。” 龙胆又神往道:“不知世界壁垒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日后我一定要亲自去拜访。” 阿斗笑着说:“欢迎!也欢迎各位!其实那里一直是开放的,不过说到美不美,肯定是美不过这大好河山!” 凭海督脸色一黑,便拧住阿斗脸颊扯了下,让人大跌眼镜,但刚才马车上众人闲聊,都知道凭海督阅历够做各位的曾奶奶,也就赶忙转头当做没有看见。 龙胆憋住笑摇头:“对了!我得赶紧让酒家准备rou菜招待各位!我做东!”说完便走进酒家,不少彪汉下车围着水井洗脸,榕树另一角有豪爽的男声和燕路遥小鸟似的笑声。 阿斗目光飘向车厢,小声询问:“那个人怎么样了?” “体征正常,精神恢复得越来越好,只是她身份特殊。”凭海督说着有些无奈:“偏偏她认识那个恶魔。” 马车后牵拉的货物中一个健壮年轻的男人有些艰难地攀爬下来,站在车厢旁低头道:“就送你到这里了,他说还有些话要对你说,跟我来吧。” 身披黑红帆布的少女走下车厢,跟着步伐有些别扭的男人来到林间,男人左身使不上劲,左手柱着一把扁长轻巧的带鞘木剑充当拐杖,才能走得快一些。 少女气息仍然有些虚弱,却忽然问:“太阳哥,你之前就认识他是吗,据说他在东旗大陆夺走了天剑?” 李泰然答道:“是的,那之后他便来到了这里。” “东旗大陆变成了什么样子,没有了神剑,他们过得更好了吗。” “……” 李泰然沉默了一会,在东旗大陆,他最大的见识便是作为寻剑者参与了镇压,深刻认识到如若有人富可敌国,便可以简单地收买到为其卖命的人,无数人为钱生为钱死都是如此。 亲手杀过那些人,才会知道这种道路太过无知,他们要如何收买杀人可以不被追诉的寻剑者?他们要堆砌多少数量才能对抗神剑? 在无数阴谋诡计前,李泰然已经习惯了一个道理,人是有价的,有寻剑者时,所有人的价格都非常低劣,若没有寻剑者,一部分人会高价到匪夷所思,另一部分则连存在的价值都没有。 “我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但我觉得,寻剑者必须要存在,神剑也不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李泰然说着,心中也完成了对问题的探索:所有人价格低劣的同时,至少他们是对等的。 李图图看着李泰然一瘸一拐的走路姿态,略微悲伤感慨:“剑堡说不允许神剑踏足东旗大陆,又主张灭邪盾的复苏和现世,未来应该要怎样,我想那些人肯定比我想得要光明,只是想不到会变成了这样。” 她又莞尔一笑:“只不过,如果你们能留在天下大陆就好了,虽然知道你们都有其他目标,但我还是会觉得如果……嗯……祝你们一路顺风吧。” 李图图闭上眼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泰然没有说话,心中只有平淡的哀伤,那梧桐叶,楚霸王若能活下来,是否身后的少女便不会感到孤单?现在的他眼前若是退却,那来到东旗大陆的目的便成了拙劣无谋的勇敢,李图图的命运中可能并不需要他,她太顽强,并凶悍到足以保护自己,可脆弱的阿水呢?他要如何去跟湖边那个渔夫交代? 来到树林深处一个废弃木亭,一人着黑色残破衰衣站在一撮小竹旁,看着两人到来。 李泰然坐在远处等待他们的谈话。 “柳青师傅。”李图图低头诚恳道。 “不必这样称呼我,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你说要返回家乡整顿,我也没有意见,只是我还有一些话要说。” 斗笠下的面容不常变化,云淡风轻中还有一片温和的阴霾。 “你要记住,我把地剑之副剑交给你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你是战士,当你不再是战士时,不必我出手,这把副剑上牵涉的故事就足以把你害死。” “我记住了,柳青师傅。”帆布下散乱的刘海中,那双兽眼并不畏惧。 两人心知肚明,战士得到了这种力量,是绝不会放手的。 “并且,你决不能隐藏,埋没这股力量。我不会教你去分辨人性,但你只要知道,力量唯一的作用就是杀人,如若你不去杀人,便是犯罪,你所容忍的罪恶最终会杀死比你想拯救的更多的人。”
李图图迷茫地皱眉:“我不明白,如果有选择,我不想杀死我的同胞,和他们一样,我心中也有善和恶,我的恶难道就不是罪恶吗。” “但你是战士。” 斗笠下那张落魄满是胡渣的脸严肃吞吐:“一切的前提是你是战士!还有……我不认为善和恶可以诠释人性,非要说的话,我心中的人性只有短视、偏执、仇恨。” “但这些人性并不低劣,那是人的本质,你没必要说你的感受,你只要明白,神之所以是神,不仅仅是因为超越了人性,但仅是这样,就会让人无法接受。” 说完,他无奈摇头一笑,他知道李图图现在根本无法想清楚这些事。而李图图也只能低头苦涩地记忆下来。 “我再最后教你一件事吧,人世不需要深究什么是人,如何才能做好一个人,人世真正需要明白的,是什么东西才配称之为神,真正的神不需人去崇拜,当虚伪的神出现,便如你手中杀过的那些人一样,一文不值。” 兽眼略微低迷,却也勉强笑着说:“嗯……柳青师傅,我虽然不太理解,但你一定是为了这个世界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再看一眼沾满鲜血的天真幼稚的脸庞,宅宇转身离去,他不必再说更多,哪怕有更深的含义,所谓幽邃渗人,只得在心中漆黑地慢慢发酵。 “历史如长河,重重弯中轮回转,天道无正义,人心往复劫万古。” 什么豪迈、悲壮,抱负,都不过是残忍与可悲,死亡与戏弄,若世间的暴力能够如呼吸空气那样自然地消亡,这些东西本就不会出现,人也可以仅由耕种而无忧无虑地生存下去。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说服丛生分出七剑,但我要感谢你,让我又一次恨不得撕碎所有人。” 他独自呢喃,黯然神伤,要终止这无尽万悔,豺不噬骨的地狱,宛如黑月迸裂的瞳孔只愈发骇人,预示着他再一次,也必将要寻求那终极的暴力。 “是时候了。”他对身后默默跟随着的李泰然说,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 “拿好这些东西,里面有灭邪盾的符文之法,若你能学习一点,也能在迷大陆有所作为。” 李泰然衷心地紧紧抱住包裹,看着眼前身负四挺神剑之人取出天地二剑,双剑交错,迸发神秘剑音,在他目光中划出一道无比震撼的剑光。 【天-地-寸-间】 剑锋在虚空中划出裂隙,扩张的同时缓缓嘶吼出剑音,那虚幻粒子之后,通往遥远的另一个地域。 宅宇站在一旁,表情埋藏在斗笠的阴影中,其实是陷入了回忆。 “在那里,你所感受到的东西,她会感受得更美好,在以前,几乎所有人都选择溺死在里面。” 李泰然没有应答,也没有道谢,深吸一口气,注视那虚幻浮动的蓝色裂隙,一步又一步走进去。 背后传来最后的劝告,是一串平静缓和的阐述:“即便人性只有短视、偏执、仇恨,却并不低劣,而你一定要看清它们的本质,否则你和神利用过的所有人一样……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