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杯茶
林恩像是由某些暗石线路控制着运行的机械一般一步接一步的跟在不知名的女子身后走着，除去全身上下的寒冷，另有更加混乱的东西正像海绵一样填充着他的脑袋。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呢？他感觉自己太久没有重回市井，就连霞谷前一任的管理者的名字都想不起来。然而，在他的脑海里，他记得所有的管理者都应该是终身任职，只有前一任殒落，才会有新一任管理者即位，因此，林恩愈加的对眼前所见的事情难以理解了。走在他们前面的女子完美得似乎从头到脚都找不到一丝瑕疵，但林恩却飞快地发现，她的一只右足正在跛行，只不过，由于她全身上下散发而出的自信和优雅的气质，使得无人再去在意她的跛足。 不知道走了多久，略微有些混乱但又不失欢乐的的市井景色到达了尽头，在更远的地方，他们可以看见一座气派的洋楼，另有一处更大的几乎称得上是广场的院子就延展在这座洋楼的前面，在那里竖立着不少用白色大理石雕刻的艺术作品，还有一座漂亮的小亭子矗立在院子的一角，只不过依照现在的天气，或许他们并不适合在四处漏风的户外歇脚。带路的女子在洋楼下面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你们要找的蔺先生的住所，我想他本人今日大概也正在家里。”她说道。 林恩点了点头，他吞咽着，上前叩响了那堵有些厚重的大门。大约是感受到了他的动作，那扇大门便缓缓地向两侧开启，并没有依靠任何人力，里面的大厅被长期笼罩在天边的火烧云映照得一片橙红。他小心翼翼地踏进大厅，才意识到在旋转楼梯的上方厅堂，有一个头戴黑色宽檐大帽的人正从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他身上的衣服并不鲜艳，但足够尊贵，看上去倒也像位绅士。 “欢迎你们光临鄙人的寒舍。”那人站在高处将几人扫视一番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开始缓缓地走下台阶，来到了先前为他们带路的女子面前。 “黛小姐，别来无恙啊。”他问候道，“您平日从不光顾我这里，今日前来，想必是有何事有求于蔺某吧？”说着，他一挑自己的高帽，微笑着向她作揖。 “您想错了，蔺先生，我来这里是因为在路途中遇到几位有求于您的旅人，特将他们领到您这儿，不知这个忙您愿不愿意帮。”名字叫作黛的女子的声音依旧平和。 “哦？说说看。”蔺将目光落在了林恩的身上，他那双犀利的黑色双眼尖锐得仿佛猛禽。尽管林恩经历过战场上的生活，可他却觉得这眼神比起任何一种饱含杀意的目光都更令人害怕，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比锅底还黑比蛇蝎还毒哩。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甚至退缩了。 “我听说，当初战时建立的风行网道在霞谷也有出入口。”他说道，“那个通道口就在克利佛附近的雪隐峰。我想知道，风行网道是否也有通往暮土的通道？” 蔺半眯着眼睛审视着他：“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想风行网道并不会让你们到达你们所希望去往的地方。此外，昨日我有一位后辈朋友告诉我，有位曾经与我有交情的年轻人和你们在一起。今天他怎么不见了？” 林恩心里一惊，消息难道传得这么快吗？这一定是黎告诉他的。“这么说，黎一定是告诉你我们的事情了。”他决定不再去隐瞒了。 “看来你们打过照面。”蔺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难不成，你们也有些过节？” “不，我们是朋友。”林恩硬着头皮说道，“但他在白城因为疏忽被管理者带着守军捉走了。” “这么说，你是来拜托我帮你们把他从大牢里头弄出来？”蔺看上去像是正在仔细品一杯茶一样阅读着林恩脸上的表情，“既然你们能找到我们，那么恐怕你们已经听说过我和普兰那孩子的故事了吧。” “并不是您想的这样，蔺先生。”露娜插话道，“我对您和他之间的故事一无所知。”尽管没有十分明显，但林恩感觉到露娜用指责的眼神瞟了他一眼。“我们只是在听普兰和您那位朋友交谈的时候，他们提到您仍欠他一个人情。”她语调清晰地说道。 听到露娜的话，蔺似乎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相反他眯眯眼睛露出笑容：“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欠他的人情只值一杯茶罢了。我想这一杯茶的交情，并不能让我为他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露娜凝视着他：“那就是说，您没本事把他从大牢里头弄出来，是吧？” “这是什么话呢，姑娘。”蔺又笑了起来，“我倒是有本事从大牢里提人出来，不过，我想普兰和我的关系还没好到值得去拔刀相助。” 露娜顿时语塞，她的目光中反射着绝望。林恩紧张的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又看向蔺那双半眯着的眼睛。 “那么，您能否帮我找到回去的路？”他不顾露娜惊异的神色大声问道。 蔺眨眨眼：“你们想要回到哪里？” “暮土和雨林的边界。”他说道，“我有注意到，克利佛的渡口四通八达，而且往来的更多是商船，我想，您这里一定有前往雨林和暮土城区的商船。” “眼力不错，小子。”蔺说道，“不过，那些商船都是从我管辖的渡口出发的。” 林恩不自觉地咬紧牙齿。“我们能不能借用您的船只？我们人不多，只有十二个，一艘船就可以装下。” “我当然明白你们能挤下。”蔺将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不过，和你们重量相等的货物，恐怕就挤不上那条船了，这件事，你们该怎么弥补我呢？” 弗罗斯特伸手就去掏系在腰上的钱袋，林恩见状不出声响地踢在他的小腿上。你疯了吧？这是我们好不容易得到手的！他狠狠瞪了弗罗斯特一眼。“您希望我们付出什么样的价钱，您才能放我们通过？”林恩尽力镇定住自己问道。 “至少一百埃特。”蔺不咸不淡地抛下一个重磅炸弹。 林恩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您总得看看我们这一帮人值不值这个价钱吧？” “这么说来，你觉得自己不值这么多吗？我的确不清楚你们的灵魂值不值这个价钱，可惜你们石头身体的重量需要你们付出这样的价钱。”蔺望着他咧嘴笑道，“如果你们拿不出，那么就请别怪罪蔺某的待客之礼了。” 他到底是动摇了，把手摸进了弗罗斯特腰间的钱袋，初一探手，摸到的却是冰凉的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物品，这使得他一时间觉得自己被骗了，可是在石头下面，他又摸出一枚一枚的沉重钱币，打消了他剩余的顾虑。然而，林恩好奇于这块巨大的石头，于是就将它拿了出来。不看不知道，一看的确是吓了一跳。这是一块巴掌大的、绽放着浅紫色的美丽光芒的宝石，它沉甸甸的，这使得林恩的手腕都抖了起来，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捧住它。林恩不懂得矿石的理论，但冥冥之中又似乎十分清楚，他手中的这一大块宝石一定是价值不菲，甚至肯定超过了一百埃特——不，它的价值恐怕早就已经无法用金钱的数额来决定了，能够被发掘出的如此完整、且光泽如此靓丽的宝石注定是大陆之上的无价之宝。 就在这时，一直懒散地半眯着眼睛的蔺突然双眼放光，他三步并作两步扑上来，把那块宝石接了过去，垫在衣袖下用光去照。“天呐，你们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是尖晶石……不，不对，它竟然能够产生双重折射——这是暮土山区才可以产出的塔菲石！”他飞快地说道，接着用手指怜爱地摩挲着宝石的表面。 林恩看见自己似乎拿对了东西，又看着蔺对着这块石头爱不释手，趁此机会，他说道：“如果您愿意让您的货船载我们一程，我愿意把这块宝石送给您，如您所见，这块宝石显然是无价之宝，我希望它可以抵过我们的重量。” 蔺看了看那块塔菲石，又打量打量林恩的面孔，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林恩不知道他是否还没有对这样的宝贝感到满足。 “我准许你们通行。”他说道，接着向他那宽阔宅邸的走廊呼喊：“黎，送客吧！” 直到这时，头戴箬笠的青年才从那条走廊的一个门口现身，刚一看到他，林恩就明白他一定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但黎什么也没说，只向蔺低头行礼，接着引着他们从大厅之中离去。 他们一行人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话，这令林恩感到十分奇怪，但是他也并没有把疑惑告诉身边的人、或者是去问黎不说话的原因。他们之间根本不熟，不互相说话或许并不奇怪，那些和蔺的毫无意义的寒暄对于林恩来说就是最不拿手的事情。过了一阵子，比尔终于耐不住沉默，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开口。 “也不知道普兰这是惹了什么狠角色……” “狠角色！”黎听到了他的声音，“你当我们老大是什么人了？” 比尔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对不起，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都是从暮土来的，对当今世界也没什么交流。你要是愿意，可以给我们说说普兰到底在霞谷干了些什么好事吗？说实话，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黎白了他一眼，这使得这个扎着脏辫的男孩子又rou眼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但是似乎黎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看看这座镇子！”黎大声说道，将手指向山谷尽头的方向，“二十多年前，这里还什么都没有，大伙儿一起穷死在这破山沟里面，我就出生在这个鬼地方。那时候，蔺禹是这镇子里最富有的人，照我看，但凡他愿意花费一丁点钱在这座镇子上，就可以让人们早日逃离这种境地。” 比尔看着他：“但是，现在这座镇子很繁华，比我出生的村子还繁华！我猜，霞谷这么厉害的辖区，一定会选择好好治理自己的每一个镇子——” “当然，他们没有！”黎瞪起眼睛打断了他，“直到普兰来到这里和老大谈话，我不明白他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居然能让蔺老大这个铁公鸡拔了毛下来，这里所有的渡口，全都是蔺老大出钱建造的。”他用手一挑他宽大斗笠的边缘，“当然，建了这渡口也不是赔本买卖，过去的管理者允许我们经营这里的渡口，所以到最后，我们又把这一笔赚回来了。” 林恩眨眨眼，普兰能够这么做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那么，你是怎么和普兰认识的？”他插嘴道。 “噢，这个。这是因为在渡口建立的期间，普兰一直在给我们蔺老大干活儿，要建立这些高大的暗石机关，需要把建在谷底的一座寨子拆掉。就在那时候，”黎顿了顿，“我们和寨子里住的一伙地头蛇起了点冲突，当时我也在老大这边的兄弟里面。当时场面非常混乱，可是普兰为了救我居然连命都不要。自那之后，我就和他拜了把子！” “但是，拜把子也只是形式上的对他救了我的感谢方式。”黎皱起眉，“普兰从来不和我说实话，明明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信任我，但他只信任他同乡一起挖矿的一个小姑娘。她叫什么我都记不得了——她十几年前就死了。” “死了？！”比尔惊呼道。 黎冲着他一咧嘴，“死了又有什么的？”他嚷道，“自打那小姑娘死了，普兰就不再来找我了。呵，为了女人连兄弟都不要了，拜把子的时候我送给他的那把剑，难道他忘了么？” “那，我们来霞谷的第一天，是普兰领我们来的。”林恩扭过头来看着黎被半长额发遮挡着的眼睛，“难道普兰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一直留在围城里？这不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啊。” “他倒是没有一直留在围城。我从现在的管理者先生——也就是诺亚先生那里听说，因为两次救人，普兰只剩下三枚生命光之翼。于是，诺亚先生把他偷偷送到了暴风眼。这可真够冒险的，要知道，很多人都没办法活着从暴风眼回来。但是，等到普兰回来，他就大变样子。” “为什么？”林恩脱口而出。 “我哪知道啊！我又没去献祭过。”黎说道，“再后来，普兰又回到了克利佛。” “他愿意去看望你了？”露娜加入了这个话题。 黎“嘁”地哼了一声：“他不是来看我，他直接去找的蔺老大。他那次是去招兵买马的，没过多久，他就纠集了一群私人军队，接着又神不知鬼不觉把这么多人和军火都运到了暮土。等我下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就知道他的军队竟然攻下的禁阁的高塔，把那里毁得像香蕉、菠萝一样稀巴烂。” “但是这违反戒律，”露娜疑惑地说道，“他这样做，不会被各大辖区清算吗？” “谁知道呢？”黎说道，“只要权利够高，就可以逃过清算。你不晓得这件事吗？”他快步流星的转过一个弯，“普兰把军队一直带到了千鸟城门口，居然逼着诺亚先生放弃了新任管理者职位。这件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啊！普兰当了整整三年管理者，不过他待我们不薄，所以我从没有反对过他。” “他居然还能当上管理者。”林恩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是我没想到的。” “嗨！”黎叹了一大口气，“但是蔺老大不愿意，他又和诺亚先生以及禁阁、雨林的人联手，把普兰从那个位置赶了下来。最后……”他说不下去，于是又叹了口气。 “我们都知道普兰之后被投进了大牢。”林恩拍拍他的肩膀。 露娜从林恩的身后跟上来：“但我却不明白，为什么普兰没有被处死？他几乎把戒律的每一个条目都违反了一遍。” “本来也是要处死了……”黎抓了抓脑袋，“谁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乱八七糟的事情，他就活了。” 林恩正想继续问下去，但一处渡口刚好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黎快步走上去，和渡口的检察官简单交谈了几句，接着又向他们招招手。 “过来吧，这艘船可以送你们到雨林的荧光森林。”黎说道，“下了船不要去市区，你们这可是偷渡，听见没有？” 我怎么会想故意给自己找麻烦呢？林恩差点把这句话大声说出来，紧接着，他想到了什么，便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下肚子，事到如今，这些似乎都是他给自己找来的麻烦。于是他向黎道谢后，便领着一行人踏上了船的甲板。等到其他的货物也一同搬运装船完毕后，船晃了晃，腾空悬浮起来。林恩知道，他们已经踏上了返回暮土的路。他们的旅途还没有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他又一瞬间兴奋不已，他扫清了自己前进的障碍，下一步就只需要大步迈进就好。 好了，迷失森林。好了，阿比斯莫。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