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骗术

    路说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普兰陷入了沉默，他一语不发地向后退，直到到了床铺的旁边，一屁股坐下了。路则小心翼翼地从那个角落里挪出来，在桌子旁边站定。

    “抱歉……我应该早点说的，我很快就会回森林去，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她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开始一步一步地挪向帐篷的出口。

    “不，没那么严重。”普兰说道，“谢谢你帮助我。”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另一个方向，没有去看路的面孔，只是路极力去捕捉他的视线时，普兰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陌生了，他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那样，并不愿意和他进行太多的眼神交流。“另外，我真的非常感谢你能够在沉船那里救下我和怀亚特。”

    路一下子看上去拘谨起来，像是得到普兰的感谢使她变得不好意思了，她吱唔着点点头。“这没什么……”她说道，“但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路灿烂地笑起来，这使她精致的面孔看上去美丽极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救我们呢？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普兰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全忘记了吗？”路听到他的问题，似乎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于是她歪着头问。

    “唔……对不起，难道我们在什么时候见过面？”

    “是吗。”

    看见普兰吞吞吐吐的样子，路却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她做出简短的回答后，站在了帐篷的帆布帘前面。“大概是过去太久了。没关系！”她仿佛是把这话讲给自己听那样低声说道，“很多年前，你在霞谷的角斗场上释放了我。你救了我的命，普兰老爷。”

    “不不、别用那个称呼叫我，”普兰一下子变得局促不安，“叫我普兰就好，我现在又不像是能配得上这种称呼的人。”他做出了思考的动作，但是大约搜索尽了头脑里的记忆，却都没能想起自己曾经遇到过这个少女的部分，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终于宣告放弃。

    “不管怎样，那些事都是发生在过去的。现在我们得向前看。”他宣布道，“不管怎样都是，谢谢你，路。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林恩趁机发话了：“要不，你就在我们的队伍里留下来吧。一个人在那样的丛林里生活一定无聊又乏味，并且还得每天为了吃食而烦忧。至少在我们这里，能比一个人单打独斗好一些，是不是？”显然，他不愿意放弃这个招兵买马的机会。

    路看上去更加难为情了，她来回地挪动着步伐。“真的可以吗？”她问。

    “当然。”林恩点点头，“我们这里并不缺一顶帐篷，也不缺一个人的食物和水。”

    露娜和怀亚特见机开始劝说起来。在这阵子游说下，路最终还是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准备留在这里了。

    “话说回来，”露娜突然开口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草药？”

    路羞涩地低下头。“我学会了种植草药——就在那边的森林里，有几块适合草药生长的空地。我那边的储备还有很多，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全都给你。你一定是这里的医生吧？”

    露娜点点头：“眼光很准，姑娘。”她把手搭在了少女的肩膀上，路的身材比露娜矮小很多，只好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向露娜。

    “让一个人和你一起把你的东西运过来吧。”露娜提议道，“让比尔带你去。”

    “比尔是谁？”路不解地问。

    “你在外面喊一声他的名字，他就会来的。”露娜说道。

    “还是算了。”怀亚特突然说道，“林恩，不如你和她去。刚刚我们不是一起去过了嘛，带个明白人去还是好的。”

    “有道理。”林恩点点头，“来吧，路。”

    等两人从这里出去，怀亚特才在帐篷里找个地方坐下，露娜拿着那些新鲜的芸香枝叶，开始处理它们。怀亚特的脸上尽是担忧的神情。

    “普兰，让我猜猜，我们现在是不是在想同一件事情？”他开口问道。

    露娜瞥了他一眼。“又打哑谜，你这家伙。”她一边研磨着植物一面说道。

    普兰似乎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他也并不那么确定，自从路告诉他，是自己救下了他们之后，那么威尔究竟是在那里做了什么就成了不得而知的事情，另外他“带回来”的金盏花，究竟是否是他找来的呢？他开始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来。

    他沉默了片刻，随后开口说道：“我们该拿威尔怎么办？”

    怀亚特双眼一亮，不过普兰觉得他是因为自己猜对了才显得开心，而不是对于自己队伍里谎话精的存在而产生这样的反应。“所以，你是想给他美言几句，还是想贬损他呢？”他眨眨眼。

    露娜露出一个颇古怪的笑容。“那你们是否愿意给这小鬼留个面子？”她说，“就算是这小子满嘴跑火车，至少关键时刻他能给我们修补帐篷。”她拿起两片芸香叶片，把它们放在自己的两只手上，用嘴给叶子吹气，然后将它们揉碎，帐篷里的空间立即充满了一股清新气息，好像空气本身清醒了过来，打了个颤，高兴得十分激动似的。接着，她把叶浆投进烧开的热水罐里，顷刻间令人心情舒畅的气味充斥了空气。一闻到这样的气味，仿佛就立即回忆起了那春季里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的早晨。

    “既然我们缺人手，那就留着他。”普兰嘟囔道，“你得明白，这样的家伙留在这里会不会给我们惹一屁股麻烦。我们得趁早把这个小鬼支走。”

    “林恩有什么想法？”露娜问道。

    “先不管他啦，”普兰答道，“林恩觉得怎么都对。照我看，我们一进森林，就得把他丢下。”

    “这样是不是太不好了。”露娜将质疑的眼神投向普兰，“有时候我们得多给他点机会，他还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最好还是进到城镇再劝他留下吧。你们看呢，大概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吗？在螃蟹长出翅膀的时候啊！普兰气愤地想着。这样做确实有悖道德，但是请看看，欺骗的行为难道不有悖道德？难道非得等到什么时候发生了严重的问题，例如全队因为饮用有毒的泉水而倒毙在戈壁，或者巨怪把所有人全都吞下肚的时候吗？

    露娜显然看到了普兰面孔上复杂的神情，她忿忿不平地又补充了一句：“噢，我懂了，你是杀过人的，我明白，一个人死去恐怕没办法让你们的铁石心肠产生任何波动，我该早些想到的。”

    普兰的怒气就像野火点燃干草一样腾地窜上来：“是啊，当死去更多人时就会了！”他愤懑地朝露娜嚷道，普兰不愿意再在这间尴尬至极的帐篷里再多呆一秒，他嗖地跳起来，转身离去，钻进了自己的帐篷，把四面的帘子全部放下来，一个人窝了起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对自己说道，你疯透了吗？和一名医生谈论生死问题？他狠狠地咬住嘴唇，直到犬齿开始把唇部的皮肤刺破。你在胡乱发火，他想道，你真是太蠢了，普兰。他窘迫得全身发痒，似乎感觉有芒刺在背，衣袖蹭到的手臂十分难受，好像有爬虫在上面攀援那样。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几乎要爆发，想大声吼叫，但他死死的憋住了那声大吼，用指甲狠命的抓过另一只手臂。被抓挠而过的皮肤先是短暂的麻木，片刻后便火辣辣的疼起来，像是贴在了烧红的烙铁上。他的手臂因为他凶狠的抓挠动作留下几道紫绀色的抓痕，在正中一串血珠正像涌出的溪流一样流淌出来。这样的尖锐疼痛没有持续很久，最后只剩下灼烧过的火热感觉。

    他立即疑惑起来。为什么只有这样的痛觉呢？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感觉？普兰迷惑起来。

    ——看着它流血，能疼到什么程度，最可怕的是适应，从麻木到不仁再到无觉。

    又一次开始逐渐感到黑暗从视野的四面八方袭来，普兰觉得自己是时候该睡觉了，他不再管自己仍在流血的手臂或者是尚未得到下一步处理的带伤的肩膀，开始颇为狼狈地向床铺爬去，他用那条破破烂烂的毯子把身体卷了卷，再次拥着石灯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