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九十章 灭佛(上)
; 宁缺静静看着他,没有半点惧意。 过了很久,屠夫把刀搁回案板上,手却未离刀柄。 他说道:“我不在乎你杀人,但我在乎永恒,你和书院里的任何人,都不要再进西陵,否则我也会杀人的。” 宁缺说道:“我已经进来,你如何杀我?” 屠夫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刀的手紧了两分。 他手里的这把刀就是答案,那把刀沉重如山,锋利如风,从人类历史的最开始到可以看见的最后,都是最恐怖的一把刀。 就像轲浩然曾经倒提着的那把青钢剑。 宁缺神情渐肃,右手没有伸到身后握住铁刀的刀柄。 他的铁刀很强大,但和屠夫手里的刀依然差距太大。 “我打不过你,但你也很难追上我。” 宁缺说完这句话,转身牵着大黑马离开rou铺。 屠夫站在铺内案板后,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如刀。 宁缺向桃山方向靠近一分,他的目光便会锋利一分,宁缺远离桃山方向一分,他的目光便会平静一分,就像一把旧刀缓缓入鞘。 便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宁缺走出小镇。 他回首望去,只见蓝天白云之下,峰间数座神殿,苦夏小镇里,rou铺如前,不由沉默不语,思考了很长时间。 他不是屠夫的对手,也不知书院里可有人能打得过他。 屠夫守在桃山下,唐骑便无法进山,书院诸人也无法进山。 宁缺今ri专程来此,为的便是要看看有没有和平解决的方法,可惜屠夫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么书院也只有再想别的方法。 只有一人,或者能改变这一切。 …… …… 西陵神国周边,有南晋,再南些过大河便是大河,东面又有诸多小国,过宋境便是宋,过齐境便是齐,诸国正在集军备战。 夏末时分,宁缺离开西陵神国,没有去大河,而是去了东方,宋齐梁陈诸国,不断有神官死去,联军气势大挫。 就在西陵神殿终于反应过来,派出大批强者试图狙杀,或者至少暂时困住宁缺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他已经悄然来到瓦山。 瓦山前那座小镇还像前些年那样,民众依然靠着石头刻佛维持着生计,盂兰节早就没有了,烂柯寺的香火也早已不如当年,好在那尊佛祖像垮塌后崩落的无数jing美石块,还足以刻上数百年不止。 清晨时分,瓦山四周落了一场雨,海风让山顶本就比内陆更凉些,于是明明还在夏天,却有了些秋天的感觉。 “仿佛当年。” 宁缺站在佛祖石像残躯的前方,看着青山间的山道还有林后若隐若现的殿宇,以及满山满谷的巨石,说道:“仿佛两个字好,仿着佛造像,终究不是真实的。” 观海僧站在他身畔,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叹道:“那什么是真实的呢?” 宁缺转身望向他,说道:“南晋将定,燕国暂时不用管,神殿连大河都胜不了,你以为道门还能翻盘?胜利,才是真实的。” 观海僧沉默片刻,说道:“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 宁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微带凉意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洗走所有的表情,说道:“去西陵的时候,烂柯寺也去,就当是分赃也好。” 观海僧说道:“书院在灭佛……我们是佛传弟子。” 宁缺说道:“错,二师兄灭的是佛国,不是佛。” 观海僧说道:“我佛慈悲,已经死了太多人,你也已杀了太多人。” 宁缺转身望向他,说道:“又错,你佛从来不曾慈悲过,他普度众生,教他们学佛,最终修的只是一个更小的极乐世界,他要的不过是度过永夜,甚至追寻更多,比永恒更多,人间如何,佛何曾真正在意过?” 观海僧说道:“照你如此说法,那我们修佛数十年,究竟在修什么? 宁缺说道:“佛经,并不都是佛写的,歧山大师教我读过,你也曾经读过,修佛,修的本来就不是佛,而是我们自己。” 观海僧沉默不语。 宁缺又道:“你是佛,我也是佛,世间人人成佛,就像叶苏在新教教典里说却没有说明的那样,人人都是昊天,那么人间自然是佛国,也是神国。” 观海僧感慨一叹,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说道:“那你呢?这样继续杀将下去?你撑不了太长时间。” 佛祖像废墟里,有些野花,花是黄sè的,和当年那朵花很像。 宁缺看着那朵花,看着掩在山林里的山道,想着桑桑在那间禅院里说过的那些话,微微眯眼,看不出是喜还是悲。 他不惜损耗境界与寿元,在人间万里奔波,不停杀人,也是在找人,就像屠夫所言,他不如观主和酒徒快,但他觉得自己知道她的心意,知道她在人间最珍视的那些过往,那么就算现在感知不到她的具体位置,但总有找到她的可能,比如有可能她就住在瓦山那个禅院里,不是吗? 可惜她不在。 他说道:“能撑多会儿就多会儿。” 观海僧说道:“以杀证道?” 宁缺摇头,说道:“这种说法太矫情,而且太变态,只有莲生那样的人才做的出来,虽然我杀的及将要杀死的人不会比莲生少,我不比他更不邪恶,但想法还是不一样,这个人间究竟会怎样,我不知道,我也没有主动让世界毁灭的任何想法,我只是在做些准备。” 观海僧叹道:“看来,你也觉得不对劲。”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 唐国和书院的胜势,看似是靠宁缺一人万里奔波杀人建立的,事实上却是大势如此,他只是用这种恐怖的方式,加速着整个过程。 道门统治这个世界无数年,西陵神殿拥有难以想象的资源,按道理来说,至少不会败势呈现的如此之快,之所以如此,全部起因于……叶苏的死。 因为叶苏死,新教如chun雨后的野草,蓬勃地生长,严重的动摇了道门的统治根基,因为叶苏死,西陵神殿分裂,内乱纷争不休。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因为观主一个不理智的决定。
但观主会做不理智的决定吗? 再不理智的人,都不会这样认为。 观海僧不会这样认为,宁缺也不会,他甚至已经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只有这样被动地应着棋子——猜到观主的想法,不代表能看透他的布局,宁缺只能用最简单的应对,去破解那复杂的那个局面。 最简单的便是生死,刀剑相隔,便是两个世界。 他只希望自己的速度够快,快到观主成功之前,人间已然改变,那么到时候,就算观主的局成功,或者也会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 …… 想改变人间的人很多。夫子、佛陀、轲浩然、莲生,他们都做过这样的尝试,或者失败,或者还在路上,像酒徒和屠夫这样的人不想人间改变,这本身也是一种影响或者说改变,所有的前提都是这些人的强大。 有的人可能从境界修为或实力上来说,不像屠夫那样深不可测,但一样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因为他拥有深不可测的强大的意志。 遥远西荒深处,被那道悬崖囚墙包围了无数万年的幽暗地下世界,已经被一个人彻底改变,燎原的野火照亮了天地与般若巨峰,也指明了道路。 数年时间的起义战争,已经完全改变了地下佛国的秩序,尤其是在初夏时分,右帐王庭的援军,被一支从葱岭悄然出关的唐军偷袭,辎重粮草损失惨重,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谁能够改变这场战争的结局。 那座由天坑地底孤生的巨峰间,已然烽火处处,掩映在青林里的黄寺庙宇,很多已被火焰吞噬,那些连绵成片的森林里,也多出了很多灼伤的疤痕,道树不存,无数条山道裸露在视野里,就像是无数道线正在徒劳地试图缝合什么。 山道最前方,君陌手执铁剑,看着已然身受重伤的七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往ri里穿的衣裳在战斗里毁坏,不知在哪里拣了件僧衣,他新生的头发依然灰白,所以没有蓄起,发茬极短,映照着远处的火光,似一尊佛。 不远处的一颗菩提树下,黄扬大师已然闭上眼睛远逝,做为一名唐人,在书院与佛国之间不知如何自处,数年时间的苦思,不知道在最后有没有得出答案,但没有人有资格说这是逃避,或者更应该理解为解脱。 七念浑身浴血,袈裟残破,神情憔悴到了极点,他指着满山的野火,指着那些渐渐化作灰烬的寺庙,说道:“杀人灭佛,便是书院的道理?” 君陌说道:“灭佛,是我的道理。” 七念说道:“曾听闻书院有一句话,存在便是道理。” 君陌说道:“小师弟的谵语,极错。” 七念微涩说道:“与二先生果然无法讲道理。” 君陌神情不变,说道:“因为我有道理,你们讲道理自然讲不过我。” …… …… (晚饭后出去走走,再接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