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札心字，付予手谈
你不是人类。 八云紫这样对悠宁说。 不是人类，有几种理解。 八云紫是站在幻想顶端的大妖怪，镇定地与她交涉，不是人类所能。 幻想乡是与现世隔断开来的神秘，在幻想乡外的世界，不为人类所知。 或者说，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不为人类所有的自信，还是不为人类所有的能力？ 抑或是，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呢。 “妖怪离开了幻想乡就没办法生存。你说，是吗？” 悠宁仰看着八云紫，静静地说道。 妖怪离开了幻想乡就无法生存。 你说，是这样吗？ 你说，我是这样的吗？ 这不是问话也不是回答，因为八云紫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宣言了自己的第一张符卡。而且，未曾停止背后那密集的隙间中，不明物体的运转。 “境符【四重结界】！” 符卡上亮起了光，灵力或是妖力的什么东西从其中出离，瞬间扑向悠宁的身周。四重正方的结界构筑起八芒星形状的监牢，白亮中泛紫的光芒流转着跃跃欲出。 这不是它本来的样貌。【四重结界】是保护自己，兼且散射周围的符卡，如此呈现，是在表达轻视吗。 不，那是因为…… “外力【狂躁高速飞行物体】！” 因为八云紫，另有后手。 要来了。 隙间中酝酿的攻击已经可怕到不属于符卡的范畴。而八云紫在一张符卡未被破解之前便宣言另一张符卡的行为也与规则相悖。如果严格按照符卡规则，她这样的行为等同认输。 但是，那又怎样？ 她是八云紫，她乐意，那么幻想乡之下便如她的指掌。胜负与否，从来不影响她达成目的。 悠宁伸出左手抵在那结界上。很坚固。这坚固并非程度上的坚固，而是与物理无关的，概念上的壁障——结界的意义就是隔断。因此，用【力】是无法越过的。 ——“小心哦。” 隙间中亮起来，那其中，一只只悚然的独眼清晰可见。没有声音，只有不明物体超高速摩擦出的流火，在天幕上撕裂开支离破碎的黑色痕迹。那速度，对于人类的程度而言，不论是在射击之前还是之后的躲避都没有意义。 这时，悠宁取出了自己的第一张符卡。 “覆写【LoAias】！” 那张符卡，只是一张纸片，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字迹。在那里，没有任何改变随着他的宣言发生。空气还是那空气，结界还是那结界，他的左手还是那样没有变化地张开。 ——但是，挡住了。 悠宁张开的左手前面就只有八云紫的结界。然而枪林弹雨的光点就在那里发出了沉重的撞击声然后转折开去，土石四溅，大地爆鸣。那里是，叫做【LoAias】的真名承载的，“飞行道具不可能贯穿”这样概念的具现。 这不是幻想乡的规则，但它确实影响了现实。而且，不仅仅如此。 硝烟散去，现出仿佛被犁过的土地，还有微微喘着气的悠宁。在那之后，悠宁迈开步子，一步跨越了结界。 结界还在那里，结界还是那样坚固，但是结界的概念改变了。悠宁的力量当然不足以对抗八云紫的手笔，但符卡之间，只谈相克。 那个符卡，叫做【覆写】。 不知从哪里借来的概念，将其改变了。 悠宁向八云紫突进。他的速度不过等同于健壮的人类，可是八云紫只能使用符卡来应对——悠宁以一张底牌抵消掉了八云紫两倍的数目，因此她必须谨慎。 “境界【动与静的均衡】！” 于是她这样做了。 ——悠宁停住了。那并不是他想要停止，而是他在动，所以停住了……这样荒谬却又真实、不讲道理却自有道理的符卡。 这道理，叫做八云紫。 悠宁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但随后他便恢复了平静。因为这个时候，八云紫笑得一脸狡黠，就那么从几米高的空中跳下，轻轻拈着折扇朝悠宁走来。先前宣言过、却又被破解的符卡，此时环绕在她的身周，泛着微光，起伏不定地飘舞。 “Checkmate哟。” 悠宁没有说话，他只是平静。 平静地向八云紫展示着自己的手牌。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三比一，哪怕他倾尽手段，只要挡住了下一次的进攻，他便是胜者。现在他虽无计可施，但他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优势。 同时也有了，从妖怪贤者的手中，获取胜绩的可能。 这小小的算计八云紫不可能不知道，自然也不可能没有预算。她展开了那副折扇，微微地笑着，开口了。 “呐，悠宁……你想要开店是吗？你卖什么呢？” “……啊？” 悠宁的眼睛微微张大。他很是惊讶地确认了一下，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做出了回答。 “尽商人的本分……让双方流通一些，互相渴望、又多得过剩的东西……” 他这样说的时候，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那是一种骄傲，抑或说是开心，也尚未可知。只不过，他有一点没有说。 商人的本分，自然是利润。不论他是否在意，这都是事实。 像是领会了什么，八云紫身后的空中，未曾关闭的隙间又开始躁动。密密麻麻的光点露出了踪影……仍旧是相同的炮击，威势却完全不在一个级别！即使单以数量而言，就已经让人绝对不想要完整地吃下这一击了！ ——这便是八云紫的算计。一张符卡还未被破解便宣言下一张这样的事情，刚刚才发生过。违规不违规已经无所谓，因为…… 挡不住。被改写过的四重结界早就消失，不可能再挡住了。而悠宁的应对是—— “覆写【镜花水月】！“ 悠宁伸出了张开的手掌，八云紫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随着他的动作退后。她胜券在握，被动与静的境界所隔开的这段距离是绝对无法逾越的，因此，她无需谨慎。 悠宁当然也知道。这一张符卡所朝向的方位，并非是咫尺天涯的八云紫，而是——他自己的存在！ 从一开始，就是以自己为目标的符卡！ ——看不出有什么发生了。只知道，危机解除，射击并没有到来。 八云紫眨了眨眼。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悠宁确实在她的感知中消失了那么一下，不，倒不如说是她的“认知”。就好像是……原本便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中一般……而隙间中狂躁的自机狙，此时已经全部失去了目标。 “你这，是什么？” “这是……幻想啊。”悠宁缓缓说着，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勾起了自嘲般的笑意：“只是……‘悠宁不在这里’，这样的幻想而已……” “哎呀，那样的，有人相信吗？” “哈？” 哑然失笑一样的声音。悠宁顿了一下，像是将什么情绪咽下了喉咙。然后他抬起头来，坦然地看着八云紫，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够了啊……对我来说，那个人相信，那就……够了啊……” 八云紫看着悠宁，不知道她品味到了什么。 “哗啦” 一响，悠宁微诧，他看到八云紫收起了遮在脸前的折扇，施施然坐在隙间的下弦，长裙下露出的小腿轻柔地摇摆。 “哎呀，我输了呢。” “啊？什么？” “我早就违反了符卡规则，当然是我输啦~” “可是……” “啊啦，难道你以为，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嗯？” 悠宁意外，很意外。意外于这莫名其妙的胜利，意外于，八云紫水汪汪张大的双眼。 明明是在恶意卖萌却意外地好看。 悠宁的双肩放松下来，然后又绷紧。他的脸上浮现笑容，那笑容一如寻常，上面写着的是友好，是自信，还有骄傲。 “可是啊，我还想看看你那最后一张符卡呢。“ 缓缓抽出第三张底牌，悠宁将符卡夹在指间，指向了八云紫！ “——具现【狂躁高速飞行物体】！“ 红色的流光！ 这是，八云紫用过的符卡！虽然只有一枚光弹，但确确实实是八云紫的符卡！ ——悠宁选择了继续。为什么呢。 八云紫知道了想知道的所以停止。但悠宁的故事还没讲完——或者说，作为商人，他的传单，还没有展开。 八云紫盯着冲自己飞来的虹光。她歪了歪头，没有一点的慌张。 她的手中，还有着一张符卡。 “魍魉【违背常识的另一侧】！” 八云紫的身形变得恍惚起来。虚幻与现实的境界，那是真正的镜花水月，她已经藏身在境界的内侧，这样的射击，无效。 只是，悠宁的手中，也还有着一张符卡。 “复写【违背常识的另一侧】！” 悠宁咧开了嘴，露出了狂气的笑容。 ——他有言在先，他是在【默写】。 那么，这是为什么？ 不是为了这毫无意义的胜利。他想借此，告诉八云紫什么呢？又或者，他是在向八云紫要求什么吗？ 只是他并没有得逞。他射出的那道虹光，去势不减地穿透了八云紫的虚影，被她探出手来，优雅地摘下。 像是从绿野中轻掂山花一样轻松自然。 那是一张博丽灵符。 八云紫看着这灵符，忽然俯视着悠宁，笑了起来。 “哼哼，哼哼，真是有趣。” “你耍赖。” 悠宁干脆利落地说道。 那当然是耍赖，相同的符卡没理由会被无效化。那是八云紫与悠宁间的差距——妖怪的顶点，与悠宁所复写的幻想间的差距。 “嗯呐~~你算是谁呢？” “我是悠宁。我是……【人】。” “你想开什么店呢？” “书店。当然，是为了流通。” “你想去哪？” “……去神社。怎么了？” “那就，开在神社吧。” 悠宁怔在原地。八云紫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他抬头，看见八云紫轻松地扬了扬光洁的下巴，悠然地转身。 “对了。你之前，问过我博丽大结界是什么吧？你明白这样的事情吗？“ 悠宁若有所思。渐渐地，他笑起来。 不是之前那种谦逊而内敛的笑，而是自如、狂气，真的开心的笑意。 “……啊，我明白了。这里是，幻想乡呢……” 同霖之助所说的一样。同霖之助所说的，也不一样。 这里是幻想乡，自给自足的幻想乡，远离尘世的幻想乡，神明眷恋、妖怪安憩的幻想乡。 这里也是，宽容却脆弱的幻想乡。 “明白了呢，咱就姑且欢迎一下吧。欢迎来到……我所深爱的，幻想乡。“ 悠宁却笑得更加放肆。 “对了，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八云紫顿了一下，随意地摆摆手，随后便潇洒地消失在了隙间中。 “——紫，你真好看。“ 一片寂静。 与从前不同的悠宁站在那里，笑意恣肆，却一言不发。 只有红白的符纸，从空无一物处缓缓飘落，溺在空气里，仿佛知秋的孤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