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上达天听
此刻,程雪松所在的这间办公室,却不是纪委大楼的那间,而是常委楼里的属于他的那间。 自打散了常委会,他便在这间办公室待了,因为他相信自打方才常委会上,领了段钢赋予的那个“好好cao作”的权力后,自己今天就注定别想消停。 他清楚段钢的意思,无非是让自己网开一面,尽量cao作好,让这位薛主任领罪,却不受重罚,放他一马。 程雪松也乐得如此,他还怕夹在段钢和薛家中间难做呢。 这不,散得常委会后,他便回到自己办公室等电话,等着薛家人以及为薛向说项之人的电话上门,他好顺道做做人情。 当然,这位程书记之所以不回纪委大楼的办公室等电话,乃是为了等着和另一位在会上领了和他同样任务的郑书记碰面。 而程雪松没想到的是,电话是等来了不少,可预想中的薛家人的电话却是一个未至,反倒是那谐着不可言道目的的电话,很是来了几个。 若是一般二般人来的电话,程雪松也就不会纠结得在办公室内转圈圈了,偏偏他所接的五个电话,就没一个级别低过他的。 其中,甚至有那位江淮省的时国忠同志,以及浙东省的吴铁戈同志,若这两位都是普通的省级大员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二位的家族,都是超过薛家的存在。 二位大员来电,看似没说什么,只是略略谈了些维护司法公正的重要性,便挂了。 当时,程雪松就震惊了! 他没想到的是,市委办公厅窝着的这位不起眼的薛主任。竟是这般耀眼夺目! 按说,就算薛家和那几家有矛盾,要出手,也是兵对兵,将对将,可薛向分明只是一届小小正处级干部,怎么惹来了这么多大老虎不顾身份地向他表示“关心”。 都说,要看一个人的身份、品位,看他周围的朋友。就行了。 程雪松现在想说的是,要看这位薛主任有多牛,就看这帮向他表示“亲切关怀”的长辈就就行了。 如此接了一通心怀不轨的电话后,程雪松又拿不定主意了! 毕竟段钢的吩咐他已经领了,再说。真如那几个电话的吩咐,去“亲切关怀”薛向,薛家人那边又不好看,可要是真放开了薛向,电话里的那几位惹不得的,也得让他全惹了。 愁,程雪松是真愁。这也是官场上,衙内最不受待见的原因,简直就一刺猬,谁沾上扎谁。 又绕着屋子转了几圈。程雪松渐渐松了劲儿,因为他忽然想起另一位领命的郑书记,只怕也遭遇了自己现在遭遇的。 既然是两个人的事儿,他何必一个人愁! 又抬手看了看表。步到窗边朝下忘了忘,瞧着窗外主干道上渐稀的人影。程雪松终于迈开步,朝门外行去。 常委楼就三层,他和郑行高的办公室,敲在三楼的一南一北两端。 程雪松没想到是,他刚绕过拐角,便瞧见了郑行高也从南端的拐角现出影来。 二人远远地相视一眼,对目一笑,便各自转身,从身侧的人行道,步了下去。 十分钟后,两人在市委大院最北端的的亩余大小的荷塘边,聚齐了。 此处荷塘,水浅鱼多,他二人倒是时常因为共同的爱好——钓鱼,长在此相聚。 此时再聚,正是春寒料峭,池塘中荷枯叶萎,游鱼也因天寒,避进了泥里,这会儿,天色渐晚,塘边却是无人,正适合二人密谈。 “程书记,这个案子怎么办,你得拿主意啊!毕竟薛向是党的干部,该你这纪委书记cao心!” 郑行高远远瞧见在几株柳树中间置着的长凳上坐了的程雪松,便大步过来,在他身侧坐了,屁股方落稳,丢出一颗白牡丹去,便开门见山了。 程雪松接过,点燃,抽一口,道:“我拿什么主意,公安局份内的事儿,该你老郑管,这事儿,走正常刑侦、审讯程序不就得了。” “真走正常程序” 郑行高忽然偏过头来,盯着程雪松,很明显,他嗅出了味道。 毕竟方才会上,段钢可不是这么交待的,这老程是有心思啊! 而郑行高这一偏头,注目,程雪松也明白了,这位老郑恐怕和自己一般收到了神秘电话,动了别样心思。 要不然郑行高怎会以惊讶的语气问”真走正常程序”这一早在会上被段钢几乎直白否决了的决议,而该直接说“段市长不是交待……”云云。 毕竟他老郑是段钢那条线上的,若无缘故,他怎敢违逆段钢的意思。 瞧见程雪松眼里的神采,郑行高也明了对方读懂了自己的眼神,遂决定不再卖关子,毕竟双方都郎情妾意了,再绕下去,是耽误彼此青春,“程书记,我看还是严守组织纪律,维护司法公正,不能因为某些同志出身好,或者曾经有功,就放他一马,害群之马,我认为还是得坚决清除出革命队伍,方才会后,我也向段市长反映了这个问题!” 郑行高此话一出,程雪松彻底悟了,虽然最后,郑行高只说向段钢反映了这个问题,却没说出段钢到底持什么态度,但郑行高前面那慷慨饥昂的一大套,可不将段钢的态度昭然若揭了么。 现在看来,薛向那些深切“关心”他的长辈,恐怕也找到段钢了,要不先前还柔软如棉的段市长,此刻怎又刚硬如铁了呢。 “我同意郑书记的意见,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奖,有过罚,我党的政策,从来就没功过相抵这一说!我看此案还是从严从重办理,以儆效尤!” 事已至此,程雪松彻底定下了决心,再不动摇。 …………………… 柔软的地毯,雪白的墙壁。厚重庄严的红木桌椅,室内陈设简单,却简洁大气,这似乎是个会议室。 但对此刻的薛老三而言,此处再华丽,也是牢房,羁押他的牢房。 自打中午一点十分,在市委办公厅会议室“自首”后,薛向便被转移到了此处。 在此地。他已经在此处待了足足四个小时了,这四个小时,没有人跟他说话,除了他方进此处时,有人托了个餐盘进来后。甚至再未来过人。 按说薛向现在算是嫌犯了,要不,他不会被关起来,可哪有嫌犯住这等奢华单间的,更不提中午的那餐公安局提供的伙食的主菜,可是土豆牛rou,甚至还有一罐进口的啤酒。 当见到那罐啤酒的时候。薛向甚至不怀好意地想,这帮人是不是想用酒精麻醉自己,好从自己这儿掏出些有用的东西。 当然,这只是薛老三独坐无聊之余。空想出的乐子。 因为他明白,洪察既然敢把自己带到这儿,在“罪证”收集方面,想必早已齐备。 此时。不来审问自己,一来。是没审讯的必要,该有的东西都齐全了,只等最后走形式了;二来,恐怕还在等市委常委会的动静儿,虽然市委督查室主任这区区正处级官员犯事儿,未必值得市委常委会开会研究讨论,但薛老三自信自己这位督查主任犯错了,一定会惊动常委会召开。 他甚至也猜到了,会上除了通报自己所谓的犯罪案情外,会出现种种诡异沉默,他对如今的薛系,有这个自信! 当然,薛向更知道,常委会上的决议,一定会不利于自己,因为人家既然设好了套,自然会做全套,且他的对手精于布局,又怎会空过常委会这么大的漏子给他薛某人呢。 薛向估摸着时下的钟点儿,常委会应该早结束了,可如今还没有动静儿,那就惹人寻思了。 很快,薛老三又想到了那些始终那放大镜盯着他,整天恨不得烧香盼他出错的对手们。只怕此刻,还未有动静传来,是那些人活动开的结果。 是啊,如今他薛主任,也是一方人物了,尤其季老的一句“党内英俊”,为他带来偌大声名的同时,也平添无数红眼病。 再加上,如今的薛系日盛一日,善谋全局者,只怕早盯准了自己这薛系的软肋。 因为薛系的虽强,内部结构单一不稳的毛病,却是遮掩不住的,谁叫薛系新崛,人丁单薄呢。 如今自己身陷囹圄的消息传开,不惹来群魔乱舞,那才怪呢。 “想必市委的那帮大佬,正疲于应对吧!” 薛老三不怀好意地嘀咕了一句。 要说,薛老三在这儿憋了三个多小时,自然不可能只是对着桌椅,墙壁发呆,更不可能只想着此刻外部局势的变化,更多的却是,在回溯案情,反省自身。 先说案情! 按说薛向人都被“抓”进来了,但他对自己到底犯了何事,怎么犯的事儿,如何留给人所谓确凿证据,知道的确实不多。 他知道有值班战士做证,他的杀人罪定不了,却不知道此刻杀人罪早就从他头上烟消云散。 他也知道自己是“强jian”了马秀芬才进来的,甚至知道马秀芬的身份了,却不知道那所谓确凿证据到底是什么,因为甚至没人来审他,他知道的这点儿微薄消息,还是“被捕前”,在星星咖啡馆,听铁进透给的。 所谓杀人案,薛向已经不去想他了,在星星咖啡馆时,他就听铁进说了,老王之死,市委的反应很快,给定了烈士,身后哀荣是定然的了。 而老王又无亲无故,薛向便有心补偿,也寻不着对象,心中只惦着等出去后,寻到老王坟前,好好祭奠一番。 至于古大力几位,薛向也懒得再追究了,他这会儿已经基本搞明白了,古大力几个也不过是苦命人,被人当枪使了。 不知者不罪,这点胸怀,薛向还是有的,更何况,人家处心积虑谋算他,即便是没有古大力。也有张大力。 抛开老王之死这桩糟心事,薛向在此间,静坐三个多小时的当口,几乎全用来回溯案情了。 在他想来,强jian罪,很符合阴谋家的手腕,薛向当然知道这是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整倒官员最常用的两个手段之一。 因为消息不对称,薛向此刻仍旧不知道。人家布局从年前就开始了。他的眼光还是盯在强jian案的女主角马秀芬身上。 薛老三努力回想着这个女人,隐约有了些印象,他是在天香毛纺厂党委会议室里,和这个女人见过,当时。乍一定眼,还真有几分惊艳的感觉。 当然,这种惊艳,并非说这马秀芬漂亮到柳总裁和苏教授那种程度,而是在这棉纺厂,马秀芬真个是鹤立鸡群,粗布工服。也难掩丽色。 记忆中,这个女人话很少,即使当天,她要求单独对话。也不过说了几句棉纺厂女工悲苦,求生不易,并无他求。 现在想来,恐怕那个单独会面。也不过是人家早算计好的,恐怕如今正是他薛老三的“作案”时间。 既然作案时间有了。作案动机恐怕也就出来了,薛向用鼻子都能想到,定然是这样的:马秀芬姿容秀丽,他薛某人年轻无定,更兼长期夫妇分居,遂生龌龊之心。 有时间,有动机,有举报,若在加上所谓的证据,那恐怕就是铁案。 “证据,到底是怎样的证据呢” 这个问题,几乎是从铁进在星星咖啡馆里,跟他说了所谓强jian案后,薛老三便一直在思索的。 他薛某人不是普通人,即便抛开衙内的身份,也是市委办公厅重要领导干部,在现行体制下,官民等级虽远不如封建社会森严,民告官的胜率,也是极低的,若无确凿证据,别说拘留他薛某人了,只怕连堪询也不能。 而男女那事儿,若要证据,最普遍的证据恐怕就是,弄到做那事儿的录像,或者对方体液残留。 可他薛老三知道自己和那个马秀芬什么事儿也没有,想弄到这些玩意儿来佐证,那是痴人说梦。 既然这些都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和那女人有过瓜葛,随便拿一条洗干净的旧底裤证明或者说出自己**部位的特征,貌似自己那地儿一点疤痕和奇异之处也无,如何能名状得出特异性。 想得头都疼了,薛老三却仍旧无有所得,这也是他头一次,感觉脑子不用。 虽然头疼,但并不妨碍薛老三有精神思考其他问题,而这其他问题中,最重要的便是反省。 是的,反省! 薛老三认为自己确实该反省,因为算上在萧山的那一次,这已是他第二次将自己陷入绝地。 当然,当年在秦唐大地震的小石洞内不算,那是天地之威、自然之力,他如何能抗。 陷入绝地,便失去了力量,当然他还有无双国术,想破门而出,亦是轻而易举,可一人之力再大,又怎能跟整个体制抗衡呢。 再说,他此刻失去的不是体力,而是官员身份赋予他的权力,而这种力量的失去,让他深深的耻辱、愤怒。 他在反省自己来明珠后的所作所为,到底错在哪儿,为何总是将自己陷入绝地。 嚣张跋扈凶狠惹祸 霎那间,脑子里蹦出这四个词,也是许多长辈,给他最多的评语。 此刻,便连薛向也觉得自己确实不像个官员,反倒像个侠客! 因为现行体制下,官员是不需要棱角的,而这四个词,却如同他薛老三身上延伸出去的四个锐利的尖角,刺人得紧。 就在薛向完成自我反省,认为自己应该像个官员,不,应该像大多数官员那般过活的时候。 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梅园溪边那个苍凉的背影,记起了他说的那句话:不做事,就不会错!薛向,放手干吧! 转瞬,薛老三反省的成果,便被这句话。给冲得干干净净! “是啊,我如果真像那些人一样,整日里平庸碌碌,有大伯在,我即便什么也不做,这官也会哗升上来。 可我希望这样升官,即便升到了省长,政局,这样的官又有什么意思。若真做这种官,我不若去港岛,在海边买下个大大的房子,整日里驾着游艇,啸傲维多利亚湾来得痛快! 再说。我来明珠又犯了什么错收拾八爷那种人渣有错么为赵家庄的村民结束了械斗、要回祖坟有错么蛇山上月夜冲杀有错么铲除青帮谁敢说自己错! 督查室关于青帮种种劣迹,堆了快有一人高了,字字句句,皆是民血民泪写成,面对这些,自己的棱角真得收得起来么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是江湖大侠的定义! 为人民服务,这是领袖给一个真正的党员的定义,老子要做的就是这么一个党员! 有错么!!! 谁敢说老子错了!” 这就是薛老三反省的最终结果! 谁能料到他这番反省过程中,在思想上。竟发生了“否定之否定”的哲学思辨,自此再无思想挂碍,要去照着谁的标准做官! 他就是他!就是薛老三!就是想为老百姓办点儿的事儿的薛老三! 他的目标再不是单纯的为了登上绝顶,而是在享受这种在为为老百姓做事儿的官场生涯中。继续攀登的过程。 薛老三心结已开,再不会顾忌什么合不合乎官场的某些潜规则。他没想打破什么规则,也没想刻意做什么官场另类,只是这种种所谓的官场规则,在遭遇他心中的大是大非面前,统统都得让道! 看起来薛老三这片刻思潮,有些多余,至少在眼下这种人都被关起来,刀已架到脖子上的时刻,还玩儿这种文艺小清新,极度不合时宜。 但事实上,这种反思,这种思辨,对此刻的薛老三的整个人生都是极为重要的! 人的行为未必需要什么指导思想,比如吃饭,喝水,率性而为尔! 可作为一个官员,一个有大抱负的官员,一个注定将面对重重困难,跨越千山万水,志在登上顶峰的官员,定下这种指导思想,绝对是官场生涯和人生岁月中,第一重要之事。 没有这种思想,他薛老三就像浮在宦海上的没有舵盘的孤舟,想是虽然是泅渡到宦海的彼岸,可东风来了,往东偏,西风来了,往西摇,总没个定向,人家一说冲动,跋扈,他心中就要摇摆,自己干的事儿到底对不对,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不合时宜,思想乱了,这行动就茫然了。 如今,薛老三控住了心神,竖起了为国为民的心念,一轮“为人民服务”的明月在他心中升起,霎那间,诸邪避退,皎皎万里。 三个小时,完成了回溯案情,和意义重大的自省,薛老三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目前的处境,他绝不会认为此刻自己身处这间舒适的会议室内,是在等待谁开会。 他也不会认为自己眼下这一关极好过,恰恰相反,他知道今次的情形,比之萧山,险恶万倍。 在萧山时,他有自己的盟友,甚至他的力量,远大过对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可眼下,在明珠,他有什么力量真正能坐到会议室,谈论他生死的,没一个人会为他出死力,顶多做些仗义执言。 更可怕的是,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一想到这点,薛向都恨不得狠很给自己一耳光,他自觉真正该反省的是,自己曾经竟有过息事宁人的想法。 他现在想起,年前,自己整理桌头案牍时,将那有关蛇山地理和调查的卷宗,塞进储物柜事儿,都恨不得剁手。 他以为自己息事了,人家就得宁人,现在想来,何其幼稚。 当然,后悔了这许久,隐在那背后的对手,他已经隐隐抓住了些苗头,至少有两个线头,值得他去抓拿。 其一,便是蛇山赵家庄祖坟后断崖下的秘密。薛向相信那处定然有异,若非如此,当初蛇山上的争斗也不会激烈到那种程度。 其二,便是那位已经去厩当学生的前任明珠市局局长李力持,想起这位,薛向就后悔。 当然。倒不是薛向仍不想放过他,而是薛向锁定的这重重劫难的幕后主使“公子,胡老”,他乃是第一个从李力持口中道出。 而薛向曾打探过这公子、胡老的身份,连铁进这地头蛇也无从得知,是以,李力持就是他牵出这公子和胡老的关键。 毕竟数次吃亏,已让薛向知道这公子、胡老的厉害,每次遭遇此二人之局。皆是绵密如织网,让他薛老三逃无可逃! 就拿前番高楼救人来说,若非自己本领逆天,那边算计不到,只怕自己早折进去了。 而如今。他薛老三什么错也没犯,且还揣着小心,便让这二人构陷得脱不得身。 如此敌手,正面相抗都困难,人家隐在幕后,岂不是要他薛老三老命。 当然,这两个线头。薛老三此刻想好了,也只能存在心里,当务之急,却是眼下。 而眼下又是什么情况。是他薛老三深陷囹圄,且背负着已经确凿的强jian重罪,几成必死之局。 面对如此险恶的情况,脱身几乎已成绝望。旁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急得拿脑袋撞墙。已算心智坚硬,可薛老三竟还有心思想这许多,不得不说这家伙神经强大。 细说来,薛老三敢想这许多,乃是他相信此局仍有解。 而他这有解,绝非是寄望于江朝天算定的,老段软弱,和道祖出手上。 尽管,这两种情况薛老三也料想到了,毕竟他智商高绝,且身在局中,江朝天料想的局面,他自己只会想得更明白,见得更清楚,甚至他都想到了老段的软弱,可能在某些“记挂”自己的厩同乡的亲切关怀下,变的坚硬。 总之,不管老段如何处理,以及京里的仙佛会否出手相助,薛老三都不会寄望于外力。 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 虽然眼前的局面,几乎也没什么破解的余地,但他后手已经放出了,死中求活,就必须成功。 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想想这一团乱麻子的事儿,以及未来必将面临的稍纵即逝的决胜之机,薛老三头又疼了。
忽地,他伸手狠很揪几下头发,暗暗咬牙,眼前忽然闪过一物,他忽然愣住了,盯着半空里那旋旋下落的发丝出神,募地,他伸手将那发丝抄在了手中。 乌黑,粗壮,晶亮,五寸来长,这根头发真是大异常人,在薛老三强大精血的滋养下,当是天下最强壮,最精神的一根头发,五寸长短的发丝,持住一端,必然垂下,可薛老三这根头发,几乎可以评持而不缀,只微微弯曲,坚韧至极。 盯着这根头发,霎那间,薛老三明白了,全明白了。 砰的一声巨响,就在薛老三发愣的当口,大门被狠很地推开了,霎时间,一队四人,全副武装的干警,冲进门来,在办公桌前不远处,整齐地排成了两队,未及,便见洪察和另外一个寸头中年,大步行了进来。 “薛向,提审!” …………………… “呱呱,呱呱……” 伴随着一道悠长而苍郁的拟鸡叫声传来,老首长端着个秋葫芦作成的老青色糠瓢,边唤着散在四处的大鸡,小鸡,边从糠瓢里,抓住一把把带壳的粟米,一点点地洒出个圆形。 夕阳下去,这个共和国最有权势的老人,身着厚重的老棉衣裤,脚上踩着当年在晋西北跟鬼子猫冬时的土色千层底棉鞋,如寻常老农一样,喂着自家的鸡群。 一瓢粟米撒尽,二十多只大鸡小鸡全涌了过来,有生猛的大公子昂着脖子,呱呱啼叫几声,独霸一方,开始啄食;也有方长成模样的淡黄小鸡,跟在老母鸡屁股后边,边啄边玩儿。 一瓢粟米,不过半斤左右,二十多只鸡,十来分钟就啄尽了。 按理说,一瓢粟米,二十多只鸡分食,无论如何都吃不饱的,可这些鸡是散养的,一大早便放出去了,梅园这占地数十亩的田园,哪里会喂不饱这二十多只鸡。 单看这会儿,小鸡崽边吃边玩儿。就知道它们早吃得饱了。 结束了喂食,老首长便弯腰打开鸡笼,低低唤了数声,这帮早养得熟了的鸡群,在那只有着大红鸡冠子的大公子的带领下,次第进了红砖垒就的鸡笼。 关上鸡笼,老首长拍拍手,跟厨间正准备着晚餐的老伴儿招呼一声,便抬脚朝外行去。 初春的梅园。到底不似松竹斋四时植物毕集,此处真就像个小型的村庄,除了溪边竹林一侧的松柏林,到处白茫茫一片。 前天方下了雪,虽然连遇着两天的好天气。太阳到底不烈,地上的积雪薄了几分,却没融尽。 踩着如松针铺就的雪地上,老首长信步东行,他这是要去瞧瞧麦田。 说起来,一年上头,老首长也就初五过后。能闲暇两三天,而今天一过,松快的日子彻底结束,明天就又得搬回大内了。 此刻的老首长就像个要远行的老农。临行前,总得来瞧瞧自家的土地。 远远地麦田静静地伏着,皑皑白雪早已稀薄,靠近风口的那两处。更是早露出了大块大块喜人的青色,薄薄的夕阳。照在那处,青红相映,现出耀眼的颜色。 瞧见那处生动可爱,老首长顾不得晚风清凛,信步朝那处行去,到得近前,甚至将羊毛围巾塞进了大衣领口里,从淙淙的溪水上的青石板上垮了过去,直接到了田边。 伸手抚过青青软软的幼苗,轻轻嗅了嗅这夹着泥土水汽的清香,老首长直起腰来,便顺着田埂,朝北行去,显是打算绕田一周。 谁成想,没行过十米,便听见北方传来喊声,因着路远,风吹声散,却是听不清喊什么,老首长循声看去,却见一匹健硕的徐马,拖着个板车,远远行了过来。 这是孙女小南妮儿,闹着玩儿的玩具,他原以为是小宝贝来了,赶忙迎了过去,可待跨过青石板,终于看清了板车上的人物。 正是南方同志,垫着半个屁股,坐在板车上,眨眼就到了近前,但见他熟捻地控着缰绳,轻吁一声,徐马就立住了脚,紧接着,便跳下身来,朝老首长行来。 瞅见老首长脸色不好,南方同志赶忙道:“我这儿有急事儿,所以才用这玩意儿的!” 这小马车本是他哄南妮儿玩儿时,置办的,而梅园内又不通车辆,他今天原本在外会友,猛地听说了个惊人消息,便赶了回来,到得园内,却是无车,他腿脚不便,便选了这小马车代步,速度倒也不慢。 得了解释,老首长面色缓和了下来,“啥子事嘛,慌头慌脑!” “爸爸,我刚得到消息,薛家老三,完——了!” 南方同志语出惊人。 老首长微皱的眉峰,猛地一跳,怔怔盯着南方同志,却是不语。 南方同志被盯得发毛,又轻轻叫了一声。 老首长仍旧不说话,但终究不再沉静,忽地从兜里,掏出包大熊猫来,抽出根,叼上。 南方同志慌忙从荷包里掏出打火机,帮他点燃,老首长深深吸了一口,烟柱竟被燃去了四分之一。 一口吸完,老首长竟掐断了燃烧端,将残烟放进棉衣兜里,接着,吐出一团nongnong的烟雾,终于,再度开言,“说,什么时候的事,朗格没的!” “没什么没” 老首长方才的表情虽然平静,可南方同志岂不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和习惯,他真是吓住了,他没想到那个爱惹祸的小子,在父亲心中还真挺有位置! 可真等老首长话音落定,他才知道父亲是误会了,赶忙抢道:“爸爸,您误会了,人在,我说的完,是说这小子这回的官是当不成了,他被人用强jian罪,给拘起来了,常委会上已经过了!” “被人用强jian罪拘起来了”,而不是“他强jian妇女被逮捕归案”,足见南方同志的倾向性。 细说来,南方同志对薛向不是特别满意,尤其是觉得薛向太高调,太不像个官员! 当然,这不满意之中,或多或少,也夹杂了性味的情绪,毕竟薛老三这个年纪。官位就到了这个地步,想想他自己当年如薛向这个年纪时,都不知道在干嘛,更不提现在一把年纪了,也不过挂了个正厅的衔。 不过,南方同志并不否认薛向的才智和贡献,对季老那个“党内英俊”的评语,也深为认同,更重要的是。因为薛安远的关系,他真把薛向当了晚辈、子侄。 他性子又护短,今儿,在朋友那儿一听说薛向的事儿,立时就急了。便赶了回来。 按理说,只要他南方同志开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原也用不着来寻老首长。 但薛向这事儿,太特殊,他也知道自己老父极为待见这个年轻人,可以说在三代子弟中。此人最是瞩目。 因此,他才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不像话!” 老首长丢下这“三个字”,便转身朝青石板行去,看样子又要上田埂。 南方同志愣了愣。他不知道这“不像话”是在说自己方才语焉不详,让他误会,不像话;还是说薛老三此事荒唐,不像话;抑或是对明珠那边采取这种争斗手段。表示不满…… 语义太多了,南方同志没听着准信。心下不安,转步缀了上去。 “爸爸,薛家老三的情况,我清楚,那小子虽好勇斗狠,有股子楞劲儿,但人不坏,这些年,尽听说他在四九城打这个,砸那个,还从没听说他欺负谁家姑娘,明珠那边这回真不像话!” 南方同志陈述了自己的看法,老首长却丁点反应没有,却也没有叱责,南方同志鼓起余勇,接道:“爸爸,这事儿可不轻啊,虽有安远大哥在,薛家老三不会有多大事儿,可他这名声脏了,只怕就得脏一辈子了,一辈子的前程可就毁了。 实事求是地说,薛家老三真是可造之才,十六七岁从宦,短短六七年,积累的功业,比别人一辈子都多,靠山屯的养猪场、希望饲料、大棚蔬菜;京大的《未名湖》杂志;龙骑自行车场、萧山新港,这都是了不起的建树,更难得的是,这人有新思想,理论素养也高……” 转瞬,南方同志就化身瓜农,薛向就是他手里捧着的那枚举世无双的西瓜,这会儿,南方同志正对着这举世无双的西瓜,用着举世无双的赞词。 他说得正入神,老首长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你跟我说这些,干甚!” 一语直问人心,南方同志一呆,他总人不能说,我想您出手,搭救把薛家老三。 好在老首长没盯着要他回答,忽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南方你呀,朗格时候才能成熟噢,我又不是明珠市的法官,你跟我说这个,有朗格用,再说,你说的话,都是亲眼所见你了解实际情况你也说了嘛,已经上了常委会,既然上了常委会,就是一级组织的决定!你不相信组织,难道要相信自己的臆断咱们的组织有纪律,国家有法律,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自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即便是一级组织出现了错误,不还有上级组织监督我看你以后,还是少到处跑,好好研究学问,多多看楔律方便的书……” 南方同志万万没想到,他好心跑来替薛老三搬道祖符旨,结果却自己抢了一堂政治课。 不过上课归上课,可他到底听出了话锋儿,便是那句“还有上级组织监督”。 ……………… 眼下的时间,按历法算,已是初春了,诸如明珠所在的东南,虽然严寒依旧,但柳条梢头,已见春意。 可咱们神洲浩土,方圆九百六十万公里,跨越数个时区,北国边疆省,却正处于一年中最严寒的时节,瑞炎纷。 傍晚六点半,边疆省边陲某无名军事基地上空,一架直—5直升机正呼呼地转着螺旋桨,缓缓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