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那件事若是换做如今,傲气的白雨痕定会拂袖而去一走了之。【】可他那时却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孩子,他只想让这个好看到不可思议的小男孩同他多说几句话,若是那孩子能笑一笑就更好了。 于是自那天后,白雨痕就紧紧跟在唐无泽身后。即便这孩子冷得跟冰块一样从不搭理白雨痕,但白雨痕只要一看到唐无泽那张脸就立刻心花怒放。他恍然觉得唐无泽这样出色至极的人物,就该寡言少语举止若仙,美人不管干什么都是好看的。 白雨痕就这般跟了唐无泽足足三天。第三天黄昏时,唐无泽终于纡尊降贵同白雨痕说了一句话。他依旧记得那时唐无泽凝望着天边颜色艳丽的晚霞,淡淡地说:“你觉得,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公?” 这问题自然再古怪不过,即便现在白雨痕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而年龄幼小的白雨痕只顾呆呆着看唐无泽那张比晚霞更好看的脸,随口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我现在既然活着,就该心满意足了。” 唐无泽听了这话沉思了许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他依旧没有露出一丝笑容,这倒让白雨痕有些揪心。 白雨痕眼睛闪亮,凑到了唐无泽面前兴致勃勃地赞叹道:“你长得真好看,以后我定要给你画一张像。” “容貌之美却非长久之物,这世间唯有天地是永存的。”唐无泽答得十分认真,只是白雨痕却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白雨痕并不明白这个看上去还小他一些十分好看的孩子,为何会露出那种平静又淡然的神情,竟仿佛一个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同样,白雨痕也不明白为何唐无泽会发呆会叹气,那双极漂亮的眼睛中却是光芒黯淡恍如死灰。 这一切白雨痕都不懂,但他却想极力找一些话说,仿佛这样他就能同唐无泽亲密一些贴近一些。 “你知道的可真多啊。”白雨痕笨拙地说,“就好像那些纯阳宫的道士们……” 唐无泽听了这话,却只是冷笑一声:“纯阳宫,呵。” 白雨痕不由愣住了,他不知自己刚才哪句话惹得唐无泽不开心。一想到这几天的努力都付诸东流,白雨痕就不免有些委屈,就连眼圈不禁也红了。 一只细小又温暖的手,轻轻抚上了白雨痕的头顶。那冷淡又寡言的小男孩轻轻地说:“不要哭,这世间有太多值得悲伤的事情,些微小事根本不值得哭泣。” “我才没哭。”白雨痕赌气地说,“是你看错了。” 唐无泽并未反驳,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真是小孩子。” 白雨痕刚要辩驳自己并不是小孩,却愣住了。因为唐无泽露出了一个浅而又浅的微笑,好似一树梨花如霜胜雪,风吹花落光华桀然。白雨痕那时就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找一个纯阳宫的姑娘当妻子,那些仙鹤一般白雪一般的姑娘,定会比唐无泽更好看。 可惜直到后来白雨痕才知道,唐无泽这样的美人,全天下怕是都没有几个。这也让白雨痕择偶的标准变得挑剔又苛刻,直到他遇上那位只算清秀却性格若雪的李绫姑娘,才心甘情愿地将一颗真心交付出去。因为那位李绫姑娘,是真正的纯如白雪明净又剔透。 也许白雨痕永远不愿承认的是,那位李绫姑娘十分像当初的唐无泽,却与现在这个冷心冷情满手血腥的唐门杀手并不相同。那清浅又淡然的微笑,却让白雨痕足足铭记了十余年,也许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白雨痕也曾恍然地想过,若是当初他们并没有遇到曲天鸣,唐无泽就这般平静又安稳地度过十余年时光,他们两人又会如何?可这世间最残忍的地方,就在于从没有假设与如果。一切幻想宛如掌中落雪,须臾就化再无痕迹。 在那以后,唐无泽就与白雨痕成了好朋友。也许那一点只是白雨痕自顾自认定的,唐无泽并未反对。可只要唐无泽并未反对,一切就也够了。在这偌大的唐家堡中,也只有白雨痕来时唐无泽才会有些许笑容,这倒叫唐无泽的小师妹唐语兰有些嫉妒。 有一日白雨痕前来拜访时,却见到了正在收拾行囊的唐无泽。他问唐无泽究竟是什么事情,唐无泽却只是神情平淡地说是一些唐家堡内部的事情,需要他自己出门处理。 那时白雨痕却也隐约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唐无泽本来并不姓唐,再比如唐家堡上下不知为何对唐无泽抱有一种奇异的期待。那些人竟隐隐期望唐无泽是个无所不能的人物一般,武功奇高算计缜密心狠手辣又要忠于唐家堡。在白雨痕心中,唐无泽不过和自己一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又如何能担得起那么高的期待? 也许这次唐无泽的任务并不简单,但白雨痕却并不方便跟着他。可白雨痕终究放心不下唐无泽,于是便寻了个机会偷偷跟在唐无泽身后,直到离开唐家堡好远唐无泽才发现他。 唐无泽无可奈何,白雨痕却也并不后悔。只是他却未曾想到,唐无泽要走的路竟然那么远又那么艰难。他们三五日来竟只是直直向密林之中前行,一路跋山涉水好不难过。 若是仅仅吃些苦头,白雨痕倒也能忍。可他有一日不小心,竟被一条毒蛇咬中了脚踝,眼看就生命垂危撑不过去。他却恍恍惚惚见到了唐无泽咬着嘴唇,一双眼睛之中似有泪光闪亮。 能在死前看到这性情寡淡的人为他哭一回,倒也值了。白雨痕不禁苦中作乐地想,但他却忽然见到一道紫色身影自高树之上轻盈跃下,阳光映在那小男孩浅麦色的脸上,耀眼又夺目。 这小孩倒也长得挺好看,虽然还比不上唐无泽。晕过去之前白雨痕不由不着边际地想,若是以后有机会,他也定要为这孩子画张像。可惜这一闭眼,也许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可白雨痕终究还是活了下来,救了他的却是那个五毒弟子曲天鸣。曲天鸣原本在林中寻找草药,眼见白雨痕生命垂危就出手救了他一命。那时白雨痕才知道,原来那五毒教中的蛊术,却也和万花谷的离经易道一般,能够治病救人。 江湖上都说五毒教众心情阴狠出手毒辣,但曲天鸣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白雨痕简直从未见过他那般傻乎乎又好心好意的人了,原来世间还有这般全心全意替对方着想的人,这人不是心存大善就是脑子有病。 但曲天鸣刚刚救了白雨痕,他总不能说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个傻瓜吧?虽然白雨痕是病人,但在照料他的同时,曲天鸣终究对唐无泽更感兴趣,谁让唐无泽长得好看呢。可最开始曲天鸣却也碰了壁,唐无泽并不是什么容易套近乎的人。 曲天鸣睁着一双黑而亮的眼睛,大大方方地说:“你长得真好看,我想同你做个朋友。” 唐无泽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不答话。尽管眼前这人救了白雨痕,可唐无泽生性冷淡,一向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事情。 曲天鸣却误解了唐无泽的意思,他径自凑到唐无泽身边,侧过脸道:“虽然大人们都说中原人心眼又多人又坏,可我看你和他却不像坏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太过轻信。”唐无泽冷声说。 “因为你很干净,就好像天边的白云,这样的人总不会是坏人。”曲天鸣着迷般盯着唐无泽,他忽然轻轻地问道,“可为什么你这般伤心呢?究竟是什么事情,才会让你的眼睛永远不会笑,好像一直在下雨。” 这五毒孩童的话,却直直戳中了唐无泽心中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他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回答道:“因为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天意难测,有许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所以我才难过。” “也许我不明白,可你总要向前看啊。”曲天鸣忽然笑了,他指着那片澄澈遥远的天空说,“我也有一些难过的事情,但每当我看着远处的蓝天时,我却渐渐不难过了。天是蓝的,阳光是暖的,一想到这些,我也就开心了。” “你这般不失稚子天性,倒也是难得。”唐无泽淡淡地说,“但我的事情却和你的事情并不一样。” 曲天鸣依旧笑容灿烂,他轻声说:“即便你不想说,我却总愿意当你的朋友的。你难过的时候我也同样难过,你生气的时候我也同样生气,这样你会不会好过一些?” 唐无泽不由怔了许久,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此种温暖又体恤的话语。那些人只当他永远不会累永远不会软弱,可眼前这个五毒孩童,却说他和他一同难过。那也许是孩童无心之言,也许须臾之后他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以前叫司清泽。”唐无泽顿了顿,“不过现在却叫唐无泽,你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一听到这话,曲天鸣的眼睛却更亮了。他兴冲冲地说:“我叫曲天鸣,就这么说好了,我要当你一辈子的朋友。” 什么一辈子的朋友,简直胡扯一旁的白雨痕却瞧得无比心酸,他费了许多力气才和唐无泽当上了朋友,可眼前这人居然毫不费力地撬走了唐无泽,白雨痕简直不能更难过了。 ...